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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日坛城-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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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上泉:“结果是我活着 知道这么多,就够了。对你,我的确无一点感谢之心。”
    大竹:“无谢之心,方是朋友。”饮酒一杯,“对局随着棋子的增多,分为序盘、中盘、终盘三个阶段,序盘布边角,中盘抢中央,终盘又回到边角上进行毫厘之争 我想打破这套程序。
    “古代有 高棋在腹 的说法,下在中央的一枚棋子,要与四方的棋都发生关系,所以变化多端,常常出奇 但这是序盘结束,边角都有棋子的中盘阶段的情况。我的想法是,如果在序盘阶段就 高棋在腹 ,变化岂不是更多?等于把棋盘变大了!”
    俞上泉:“直落中央! 你刚才讲了直接走中央,存在效率低下的问题,难以围空,又四面受攻,易成为死子、废子。”
    大竹:“素乃有着强过古人的杀力,但世人觉得他只有赢棋的铁腕,而无天才的妙想。我觉得是序盘、中盘、终盘的固定程序阻碍了他,将他的杀力局限在中盘,虽然精彩,毕竟狭隘,如果他的杀力能突破到序盘、终盘,便会自然出现天才的闪光。”
    俞上泉:“直落中央,不为围,是为杀?”
    大竹:“对,这就解决了效率低下的问题。战国时代,武田信玄占据土地小、物产贫瘠的冬城,其地理位置也不具备攻防周边诸侯的战略意义,每年要损耗巨大财力才能维持,众将皆觉愚蠢,直到他问鼎天下时,众将才发现冬城是武田军北伐京都的出口,无用的废地,闪闪发光起来直落中央的棋子也如此,在占地的功用上是低效废子,但在搏杀的意义上,却闪闪发光。”
    俞上泉:“开发事物的另一功用,是令人兴奋的事。但恐怕难以成为革新性的理论,只能成为个人风格。因为要有素乃一般的杀力作后盾,甚至是比素乃更强的杀力,这种下法才可成立。”
    大竹笑道:“这是一个报纸发达的时代,一个理论不需要由大众来实现,在舆论上成立,就成立了。”
    俞上泉:“但总要有一两个成功的实践者,才能服众。凭心而论,这种下法,连我都感到吃力。”
    大竹:“不需要你做到,有一个人做到就可以了。”
    俞上泉:“你?”
    大竹一推盛酒具的木盘,木盘远远漂开,直抵对面池壁。
    9。西园家法
    西园春忘看着面前的一碗拉面,感慨万千。这里是东京浅草公园“来来轩”面馆,汤头是鸡骨熬就,配以豆芽、玉米、胡萝卜,名为“野菜面”,特别标明是中国扬州口味。
    只是面中加了酱油 回到日本?,吃中国的拉面,才能吃出日本的乡情?。西园小心地吸了一根面条,细细品味?。店员跑过来?,歉意地问:“怎么?,味道不好么?”
    西园一愣,方想起在日本吃面是要吃出“嗖嗖”的嘬嘴声,以表示好吃,而在中国,这是非常失礼的事。
    西园:“我今天牙痛。”随后努力地嘬出一声,店员笑容满面地离去。
    因为俞上泉,他这个打算在上海终老的间谍,回到了日本。十七年来,他总怀疑自己被组织遗忘。不会,日本人是认真的民族 他总以这句话安慰自己。
    他属于陆军军部的间谍,俞上泉一家被护送到山东军营后,他自报身份,终于与组织取得了联系。间谍档案上,查不到他的纪录。他报出上线联系人的名字,此人也没有纪录。
    那么,是谁把他发展成间谍的?回到日本后,军部给他的答案是,与你妻子私通的人。来上海的前一年,他五十四岁,新娶了一位二十二岁的姑娘。
    十七年来,他苦心搜集上海的各种信息,平均每晚写三千字汇报。他所潜伏的上海日本女子牙医学校,是东京女子牙医学校的分校。偷情者是东京女子牙医学校的训导主任,现已升任校长。
    妻子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经营着“西园钱汤”。钱汤是公共澡堂,他在三十九岁时创下的家业,在偷情者的资助下,由原本的四百平米扩充至九百平米。
    妻子和偷情者表示,他们可以让他过上优裕的生活,至死无忧。他表示:“请把情报还给我。”
    偷情者喜欢他的文笔,像等连载小说般,等着每周一寄的“情报”。“情报”积累了五个大木箱,需雇车搬走。
    永远离开了“西园钱汤”,他对他俩没有怨恨,他只是怨恨自己是个没有亲戚的人,否则十七年来的家庭巨变,总会有人通知他。
    “西园”是日本贵族,至近代不衰,曾两次组建内阁。可惜,他是一个远亲,他这一支百年来都是小市民 但毕竟是亲戚,他去找他们了。
    理由是 他是个理论家。他将十七年所写,择出二万字精华,投递给他们。
    今天,他们接见他。
    存铠园是1883年创建的会馆,以做中国昂贵菜肴著名,半个世纪以来,一直是政客们私下谈判的场所。
    他从没去过那样高级的场所,似乎只有先吃一碗平民的拉面,心态才能稳定。他喝净碗中汤。饱,近乎青春。
    存铠园门口,两位六十岁的老人等着他,气质高贵,只有自小的严格家教方能培育出这种贵气。西园想到自己已七十二岁,论辈份,他俩说不定是自己的晚辈,有了底气,轻松地说:“今天,天气不错。”
    今日是阴天,两位老人毫不犹豫地说:“好天。宗家在里面。”引西园入门。宗家是家族正脉的当家人,西园忽然感到拉面吃多了,胃中略有不适。
    走廊里,西园问:“你们是?”两位引路人:“仆人。”西园吐了口气,懊恼刚才心里跟仆人论上了辈份,猛地就打起嗝来。
    嗝打得连绵不绝,两位仆人给他找了杯水,要他弯腰喝下,稍减了嗝的频率和强度。
    “我不能这样见宗家,太失礼了。”
    “让宗家等,更失礼。”
    他小鸟般叫着,被引入一户单间。日式榻榻米上,摆着一张中国红木八仙桌,四个圆柱形瓷凳。背靠桌腿,坐着一人,十七八岁模样,手里玩着一把白鞘小刀。
    它是世深顺造的刀。
    西园暗叫:“坏了!”左膝和右脚跟同时受踢,身子横旋,重摔在地。
    两老人拉开侧柜,取出一块毛毯,展开后,铺上一块塑料布,将西园抬到上面。塑料布可防止溅出的血污秽毛毯,毛毯可包裹尸体,便于搬运。
    青年挪来,道:“存铠园是政客谈判的地方,谈不成,就是暗杀的地方。你的尸体按这里的传统处理,你的家人可以得到骨灰。”
    两老人均“嗯”了一声,表示会尽到责任。他们不是西园家族的仆人,而是存铠园的职员。
    西园痛得周身瘫软,道:“你是一刀流的?”
    青年:“你是世深顺造的作家?”
    想到妻子和妻子的情人,西园用力点了下头:“他死了?请把他的骨灰邮寄到我的家里,让他也能受香火。”
    青年:“他活着。他在火车上杀死了我哥哥,刀留在尸体上。天津海关的消息是 他回了日本。”
    西园:“我是他的作家,当然知道他的藏身处,但我决不会告诉你。”
    青年转向两位老人:“我学的只是剑道,不会逼供,存铠园有这项业务么?”
    两位老人:“有。”
    遍体鳞伤后,西园陷入了迷惘,他没想到自己是一条硬汉。与被妻子耍弄相比,被西园家族耍弄,令他更受刺激。这伙从没有见过的人,如此深地伤害了他。
    他在求死,世深没找过他。
    两老人精确掌握轻伤到重伤之间的微妙界限,在二十分钟的连续殴打中,很容易越界。重伤令人昏厥,轻伤使人疼痛。
    两老人的技艺可以连续殴打两小时,令人以轻伤的痛感,重伤地死去。青年要求一刀毙命:“反正问不出来。他死了,世深顺造会主动找我。”
    一老人建议将他的尸体投海,警察打捞后,会登报。另一老人认为他的家人会先看到尸体,如此刺激死者家属,违反了存铠园的传统,还是只让家属看到骨灰为好。
    经过一番争执,两老人达成共识,向青年建议在报纸上登出寻人启事。失踪是死亡的婉转表达,世深是老江湖,应该看得出。
    青年采纳,一位老人出门取照相机,以供登报照片之用。相机取来,两老人布置灯光,并为西园梳发、擦粉。因为西园已站不起来,只能在八仙桌上俯拍他,挪好桌子后,为了相机的稳定性,又需要取三脚架转眼过去两个半小时,青年不耐烦地催促,两老人正色地说:“请尊重我们的职业。”青年自觉失礼,道了歉。
    之后,西园被换上了另一个款式的西装外套,换装是因为此款适于打领结,打领结的目的,是为掩盖衬衣上的一小块血迹。
    过程中,青年提出抗议,认为应该直接换件衬衣,两老人解释,他上身伤口较多,血与布黏合,换衬衣所耗的时间绝对会超过换外套。
    青年屈服,但还是回了一句:“日本历史上被暗杀的政客多了,都死得这么麻烦么?”两老人:“无一例外。”
    青年屈服。四个小时后,一切完美,闪光灯亮起的一瞬,西园有一种临近解脱的轻松。
    照完相,一老人从袖里抽出一把尖锥,另一老人抽出剪刀,在西园衬衫左胸部剪出一个圆形,取掉这块布后,指按胸骨,找出刺心脏的最佳入点,用炭笔在皮肤上标出。
    尖锥瞄准时,西园想:“终于完了!”
    单间门打开,走入一位和服妇女。她非传统的日式盘头,而是西方妇女的发髻,四十余岁,眼角的皱纹隐在厚厚脂粉中。
    两老人停手,青年站起。女人:“对不起,我需要他回答一个问题。”两老人:“他是条硬汉,什么也不会说的。”
    女人一笑,脂粉不挡笑容的美艳,她转向西园,行了个传统日本妇女单腿略屈的欠身之礼,道:“人类去向何方?”
    虽然四肢已丧失知觉,但西园春忘猛地挺起脖子,像青年人的小腿一般有力,答:“跟着日本走!”
    室内的人均一怔,表情变得严肃,两位老人尤其郑重。西园像一个说遗言的人,专注在自己的话上:“东方是道义的文明,西方是利益的文明。两个文明必有一争,人类将进行三场战争。第一场,是已经打完的日俄战争,日本胜利,确立了日本是东方的代表;第二场是现在欧美各国之间的战争,以确立谁是西方的代表;胜出者将与日本决战,以日本的胜利告终,这便是第三场战争。三场战争之后,地球将产生永久和平,全球日本化,处处有道义。”
    女人欠身问:“中日之战,算是什么战争?”
    西园:“中日之战,不是战争,是一次大规模的力量整合,亚洲国家都是一体的。中日之间的冲突,是手与脚在协调,为击溃欧美而作的锻炼。”
    众人皆有神往之色,女人深吸一口气,对青年说:“西园家族的宗家正在看他的论文。对不起,我要把他带走。”
    两老人站起,俯瞰着西园,皆有惋惜之色。他们将杀人作为艺术,折腾了六个半小时,却不能做出终结的一刺,可想心情的悲怆。
    青年双目发出狼眼的幽光,女人脸上脂粉漂移,展现出一个热情的笑容:“不可以么?”
    青年:“你们已经答应把这个人交给一刀流。”
    女人的眼神宛如十六岁姑娘般天真,青年脸色一红,不自觉地低头,后退半步,嘴里嘀咕:“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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