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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日坛城-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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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几个杀手都笑了。一个人换下王大水,推起独轮车。他的腰弯着,臀部不翘,一副农民姿态。
    独轮车上捆扎着蔬菜,六人推着四辆车。一个空手走路的人,是五十多岁的瘦小老头,脸隐在草帽下,走路颤巍巍,随时要跌倒的样子。这样的人,的确推不了车。
    王大水凑到他身边,想随便说些话,使得空手走路的两人显得自然点。但他的屁股又挨了一巴掌。老杀手:“长官,您两脚迈得太直了,一看就不像农民,农民要背东西、扛东西,两腿承重,膝盖总是弯的 养成了习惯,空手走路,腿也迈不直的。”
    像小孩似的,被人连拍两下屁股,王大水再也忍不住了,压住喉节,虚声叫道:“你们什么毛病,张口就叫长官,很容易暴露的!”
    老杀手:“长官批评得对,我们就叫你 二蛋 吧。”四个推车的人行上来,每人亲切地叫声“二蛋”。
    王大水气得一下站住,他们没搭理他,继续前行,发出低低的笑声。王大水差点怒吼,下令取消这次行动,但自知不能,就追上去,小小地发威:“在战火纷飞的街头,想说就说,想笑就笑 你们太不专业啦!”
    五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王大水有点害怕,支吾:“我是为大家好。”老杀手:“少说,走!”
    王大水“唉”了一声,乖乖跟着走了。
    他们来到俞上泉家门前,蹲在窗下的平地重锄与郝未真目光交流,均表示来者不是自己等的人。
    平地重锄:“怎么有这么多人装农民?”
    郝未真:“容易。”
    杀手们分开,推车到空地的四个点上,堵住出路。
    老杀手向前走去,王大水本想原地不动,但不敢一人成为一个点。成为空场上的一个点,难免受攻击。他轻手轻脚地走在老杀手身侧。
    距窗台三米,老杀手停住,摘下草帽,露出一张年轻的脸。王大水一惊,奇怪自己怎么一直觉得他是个老人?
    噢,是他的身形姿态,令人一望之下,形成“是老人”的印象,以致忽略了细节。他的手背皮肤细腻,明明是年轻人的手。他的嗓音清脆,不是老人的粗浑 难道世上真有迷魂术?
    盯着地面上并排而立的两把镰刀,他的睫毛忽然萎缩。王大水以为自己眼花,瞪眼再看,见他的睫毛的确弯了。
    他:“二位在此,有何贵干?”
    平地重锄和郝未真:“等人。”
    他:“噢,咱们不妨碍。你们是等人,我是进屋杀人。”
    郝未真肩膀剧烈抖动了一下,平地重锄后背贴到墙面,猫扑鼠般蓄势。郝未真吸了一口烟,平地重锄的后背离开墙面,也吸了口烟。
    两人相互克制住了,无法起身。
    他对郝未真一笑:“朋友,世上总要死人的。”走到石库门前,敲了下门。
    门开,是俞家大哥。他像给衣服掸灰般,在俞家大哥的胸口掸了一下。俞家大哥跌入门内。
    俞家的一楼,俞上泉的母亲、二哥、两个妹妹还在吃饭,对跌在地上的大哥视而不见。他入门将俞家大哥搀起,俞家大哥没有话,一瘸一拐地走到饭桌前,坐下吃饭。
    他:“我找俞上泉。”
    俞母:“三楼。”
    瞥了一眼狭窄楼梯,他指着俞家大哥:“我打了他。”
    俞母:“看见了。”依旧吃饭,一副不愿再说话的样子。
    楼梯拐角处暗如黑漆。他掏出一只手电照射,是剥落的墙皮和腐裂的木板。
    他走到饭桌前,掏手枪对着俞母脑袋,大喊:“俞上泉!下来!”俞母:“你这么喊,是没用的。我儿子在下棋,这时候,他什么也听不见。”
    “咔”的一声,枪的保险弹开。
    他:“枪声,总能听见吧?”
    俞母:“听不见。不信,就打死我吧。”
    俞母低头继续吃饭,他的诧异之色渐变为自嘲的笑,收起枪,道声:“老人家,得罪了。”未打手电,一步蹿入楼梯的黑暗中。
    俞母皱起眉头。楼梯是木制,使用多年,已陈腐变薄,一只猫走上去也会有响动,却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他稳步上楼,两眼如盲。“眼盲犹可生,心盲不可活。”这是他从小就背诵的比武口诀,刚才莫名的慌乱,便是心盲。
    俞上泉只是个下棋的,资料说自幼体弱,十五岁时在棋盘前坐久了,还会咳出血来。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令自己产生了畏惧?
    因为,他是个下棋的。对局,等于比武。他是围棋高手,自然有杀气。自己刚入门时,觉得他不会武功,精神松懈,不知觉中感染了他的杀气。
    凡人的杀气,也非同小可,憋在胸腔里,像喝了一剂配错的中药。他想,只有将俞上泉视为武林高手,才能完成刺杀。敬意生起后,胸腔内的不良感觉渐渐退去。
    三楼,推门,看到一副旧棋盘。
    棋盘置于地面,一颗棋子打下,音质清纯,仿佛和尚敲响了木鱼。他将门缝推开些,见棋盘旁坐着一个消瘦青年,剃了光头,是俞上泉。
    他重踏近前。俞上泉浑然不觉,径自打子。连续的打子声令人心旷神怡。
    他蹲下,伸指点在棋盘上,要打断俞上泉。
    俞上泉嘀咕着“不好”,将他手指拨开,在棋盘中央打下一颗白子,道:“我这样呢。”随即飞快打下七八个棋子,继而五指连抓,将这七八个棋子尽数收在掌心,露齿一笑:“不行吧?”
    他看不懂,却用力点头,做出恍然大悟的笑容。
    俞上泉继续打子了,他脸色骤变,想:“我怎么不由自主地迎合他?如果是比武,我已经死了。幸好他不会武功 不,这就是武功。”
    他站起,道:“我原想借你人头一用,以接近中统高官,给我的家人报仇 我会另做打算。”
    他抱拳行礼,开门出去。俞上泉侧过头,眼皮低垂,似看非看。
    
    4。方刀
    
    杀手进入俞家后,王大水成为空场上一个独立的点,他的两腿上越来越冷,那是他的尿液。蹲在窗台下的两人在杀手入门的瞬间,目光一齐射在他身上。那时,两腿滚烫。
    他已经度过了恐惧的极限,开始放肆地观察窗台下的两个人,所受过的特务训练,令他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情况 两人看似悠闲地抽烟,其实都很紧张,两人之间似乎有一种相互制约的关系。
    他俩精确地重复着各自抽烟的动作,没有一点误差。有纤毫的不同,或许就会爆发拼死之搏 这么说,我是安全的?
    王大水产生了一个豪迈的想法 动一动。他的脚移动一厘米,窗台下的两人没有反应。王大水左脚轻迈一步,刚要拔腿跑,却右腿麻木。因为俞家门打开,杀手走了出来。
    杀手:“屋里的人,活着。”郝未真眼中有了亮色,杀手自嘲地一笑,转向王大水。
    王大水呆呆对视。再看此杀手?,观感全然不同?,怎么像是和自己很熟的一个人呢?起码见过他的照片一个推小车的杀手喊道:“彭十三!”
    四辆小车飞速堵住门口,逼住出门的杀手。杀手笑道:“对,我是。”
    对,是他。南京总部给的资料里,有一张他的照片 他混入南京特务训练班受训时拍的存档照片,这张照片的代价是死了三名高级特务。
    一位推车杀手叫:“你把韩二哥弄哪儿去了?”彭十三笑而不答。另一推车杀手道:“别问了,肯定活不成了。他能化装成韩二哥,算咱们瞎了眼!”
    彭十三:“我没有化装,是你们觉得我像他。哥几个,你们的眼睛没毛病!我骗的是你们的印象。”
    王大水掏出手枪,怒吼:“别故弄玄虚!老实点!”彭十三笑道:“特务训练的课程,有偷窃一项吧?偷窃的理论便是我化装的理论。”
    四位推车的杀手一怔,王大水也若有所悟。偷窃的首要技巧,是模仿他人的节奏,如果与他人的节奏保持一致,他人就不会警觉你的动作。在街面上接近一个人,要按照他的迈步节奏;在公车上行窃,目标的身体如何晃动,你也要如何晃动他模仿的是韩二哥的节奏!偷窃的理论是,人对熟悉的事物,往往视而不见,不是靠眼睛,而是靠印象判定。人的印象里,一个人的节奏是他最显著的特征。多数人只能模仿出他人粗略的节奏,彭十三的太极拳修为能模仿出更细腻的节奏,不化装,却可装成任何人。
    蹲在墙角的郝未真叫道:“早听闻太极拳有改头换面之能,今日见识了,佩服。”
    彭十三将俞家大哥打入门内的一掌,已令郝未真看出是太极功夫。彭十三向郝未真抱拳,笑答:“不敢。”
    推车杀手们掏出枪。
    郝未真:“我帮不上你。”
    彭十三:“有心就好。”
    推车杀手们的呼吸沉重起来。
    王大水按在扳机上的指尖酥痒,扣下扳机的冲动强烈得不可抑制。但他突然听到颈后响起“啪”的一声,声音不像是真实的,类似执行任务败露时,内心“坏了”的叫声 还类似七岁时偷看三姐洗澡,体内的炸音又像是真实的,可以感受到它的重量,它是一个热乎乎的动物王大水不自觉地向后扭头,眼角余光中,四个推车杀手也都在扭头。王大水确定脖子后没有东西,再向四个推车杀手看去,见一人趴在独轮车上、一人仰面躺地、一人侧卧于门口的台阶,他们肢体舒展,形同一次正常的睡眠。
    剩下的一个推车杀手与彭十三贴面而站,他持枪的胳膊架在彭十三肩膀上。彭十三肩膀略耸,他皮球般弹出,跌在六米外,滚了两圈,四肢一松,便不动了。
    彭十三冲王大水发出亲切的微笑。
    王大水扣扳机的食指瘫痪,再次听到颈后的声响。
    彭十三的大拇指抽上王大水的额头。王大水横飞而出时,脑中有一念:“淞沪战役以来,我便患上失眠,这下好了,可以睡觉啦。”立刻对自己不满:“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没来得及自我批判,便落地了。落地,心念熄灭。
    俞母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打斗。黑暗楼梯里走出一个灰色和服的人,戴着雪白口罩。他发长两尺,盘于头顶。发质柔细乌丽,放下可化装成女人。
    他未影响他人吃饭,因为他和他们已生活了五年。这家人一到日本,他就如同一个家具,摆在了这个家里。第一年,他自视为一块毛巾、一个木桶,第三年,他自视为猫狗,第五年,在他的内心,跟孩子们一样,视俞母为“母亲大人”。
    母亲大人 其实这个女人比我年轻,我活了很久,我的岁数是 忘了 哪一年忘记的,五十一岁还是三十一岁?
    我还能呼吸是一个奇迹,我有过很多惊险的事,但 忘了。
    他叫林不忘。林家是日本围棋世家,两百年来与本音埅一门争夺围棋界领导权。本音埅一门奇迹般地代有天才,林家始终处于下风。素乃是这代本音埅的当家人,林家对他的判定是“老谋深算,绝非天才型人物”,天才是可怕的,功力深厚的人尚容易对付。
    可惜这代的林家仍无天才,与素乃抗争的不再是林家的人,他们是素乃的同门师弟炎净一行、野棋士顿木乡拙。炎净一行笃信佛道,在三十年前退出棋坛,隐在伊贺山中。顿木乡拙在五年前,触犯棋界规则,被取消了向素乃挑战的资格,一生都无法在棋上战胜素乃了。
    当今,是素乃的太平天下。
    顿木乡拙仍做着与素乃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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