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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的脑袋,都是穿迷彩服的。有人大声招呼道:“就剩二号楼里还有两户没搬了,兄弟们,今天一定要攻下来。”迷彩服齐声虎吼,对面二号楼窗口伸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脑袋,与我们的位置水平且正对,向着下面破口大骂,扔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空啤酒瓶。迷彩服们一声呐喊,扛着撬棒向楼上冲去。
“也许我们应该撬开门进去看看。”少年说,“被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前阵子听到他们家里有人喊救命,拍门,不过马上就安静了下来。”
我同意。我在过道里找到了一根并不是很长的角铁,试了一下,防盗门极为牢固,角铁塞不进门缝。他开玩笑说:“要不到楼下找拆迁队来帮忙?”
“你去?”
“我怕被他们一棍子敲死。”
“继续撬。”
毫无办法。
穿过北边房间的门,穿过北窗,再穿过2号楼南窗,看到对面楼里的老头将更多的玻璃器皿倾泻而下。迷彩服们已经冲到楼上,老头回身顶住门,无数铁棒敲击着他的防盗门,苍白的头颅在黑暗的屋子里疯狂地摇摆着,随后是像冲车轰击古代城门似的巨响,咚,咚,咚,乳沟时代正在惊心动魄地动山摇中离开、消逝。
少年说:“我去找根粗点的铁棍。”
我说:“好的。”
他走到过道的另一头,那边黑漆漆的看不清什么,房子里早已断水断电,不可能开灯。我拎着角铁踢开南边卫生间的门,那屋子就在斜眼家的隔壁,看到一个脏兮兮的蹲式抽水马桶,水箱在头顶上。我拉了一下水阀上的拉绳,水箱发出空洞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了井里。
这间屋子有一扇窗,紧贴窗户的是一个搪瓷剥落的浴缸,沿着边缘有一条醒目的锈迹。我爬到浴缸上,把头伸出窗外看了看,离斜眼家的窗户并不远,并且和咖啡女孩家一样,有一条凸出的装饰条在窗台下方,那边有一个铝合金的晾衣架可供攀援。在两间房子中间,同样有一根落水管。
大概两米的距离,这房子和咖啡女孩的看起来就像一对孪生儿。窗外是成片的荒地,更远处能看到一些新楼和旧房交错在一起。荒地上铺满了阳光。
我从浴缸上跳下来,回到屋子里。对面咚咚的巨响声停歇了下来,忽然之间的安静,连呼喊声都没有了。看来强攻不成用智取,白发老头对着紧闭的防盗门在说话,听不清内容,估计是在接受思想教育工作。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他大喊起来:“你们别想骗我开门!你们这群土匪,滚,滚,滚!”他冲到窗口,继续向下扔东西,玻璃器皿怕是已经扔完了,他开始扔成捆的旧报纸。下面有人大骂:“老东西,你想死吗?”老头嚎叫:“生的伟大,死的光荣!”下面人说:“你以为你是董存瑞啊?”过了一会儿大概是有人提醒了,改口道:“你以为你刘胡兰啊!”
我听见过道里传来金属拖曳在地上的当当声。
少年进了屋子,他手里拿着一根近两米长的铁管,很粗。我拎着角铁站了起来。在某一本古兵器图鉴上我曾经读到,日本的武士常佩一长一短两把刀,在野外他们用长刀,室内则用短刀,因为长刀挥动时会砍在房梁上。我算是体会到了短兵器的优点,角铁无疑比铁管更称手。
他没有靠近我,说:“我还以为你走了。”
“怎么可能?”
“用这个试试?”他拄着手里的铁管。
“作为撬棒来说,必须一头敲扁了,圆的不行。作为铁管来说,好像找不到什么东西能敲扁它。要不你再去找找有没有铁锤。”
“要能找到倒好了,这儿什么都没了。”
“那就把铁管扔了吧,这玩意儿太长,根本摆不开。”
对面楼里的老头用打火机点燃了成捆的报纸往下扔。下面一片大喊:“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试过从卫生间爬到那边窗户吗?”我问。
“没有,你想试试?”
我指指自己脚上的凉鞋,“穿这个不行。我们过去看看。”
他率先走进卫生间,我拎着角铁走进去。我说:“我刚看过了,有一个水泥条可以踩住,到那边搭住晾衣架就稳了,砸开玻璃窗就能进去。”
他说:“有点远。”
“手拉住落水管应该可以借力过去,”我说,“要不我弄根保险带给你拴着?”
“我可以把鞋子借给你。”他看着我说。
我们一起冷笑了起来。
“这要是掉下去了,此时此刻,就是一次完美的谋杀吧。”他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总觉得你不对劲,比如你穿着新鞋子走路的样子,对面在打仗你一点也不关心,哦,对了,还有你抽烟的姿势,我见过你抽烟的,在一个烟杂店门口,那次你在跟踪小白。唯一不能对号的是你的脸,我不太擅长记人脸,你又是满脸血杠的。”我说,“你不明明是个斜眼吗?治好了吗?”
他说:“有一种斜眼叫做间歇性斜眼,只要我集中注意力,我还是可以变成正常人的。”他指着自己的左眼,说:“你仔细看着,像变身一样。”猛然间,他从一个神态如常的少年一下子变成了斜眼,异次元世界打开了大门。他说:“可惜,总不免会精神涣散。斜眼才是我的真身。”
“很好。你要是再敢说一句谎话,我就用这根角铁打死你。”我说。
我们还会再见的
对面的战局进入到典型的冷兵器时代攻坚战,老头一人坚守着门和窗,他用桌子顶住门,斜推上一根木杠,接着又把凳子从窗口扔了下去。照这个扔法,用不了多久他就不用搬家了,不过,不扔又怎么办呢?到了这个份上,只恨自己不是董存瑞了。下面的迷彩服们用砖头还击,并叫好,“扔!扔!扔完了看你还扔什么。”有人喊道:“扔完了把自己也扔下来,省得我们动手,直接挖个坑给你埋了。”
我和斜眼回到了朝北的屋子,尽管我手里拿着角铁,但还是不愿错过窗外的好戏。后来我用角铁敲敲他的脸,说:“说吧,你到底是谁,小白在哪里,为什么要把我骗上来。”
他要了根烟,继续保持着不错的姿势。“我叫张强。我是高中生,我认识白晓薇,也很喜欢她,但是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你刚才说我跟踪过她,是的,跟过,但我没碰过她。”
“你对师范学院的情况很熟啊。”
“我爸爸是师范学院的保安,”他微笑着说,“我经常扮演大学生,在师范学院能和女生说说话,我喜欢比我大的女孩,特别像白晓薇这种类型的。”
“所以你就雇了她?”
“我爸爸雇的她,碰巧是我喜欢的类型。”
“这个概率不高啊。”
“已经换过好几个家教了。”
“你在哪个中学念书?高三是吗?”
他报了一个中学的名字,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写,可能是英才,或英材,诸如此类,不会有错。他说自己是念高三。
我从桌子沿上直起身体。对面的楼里仍在进行着恶战,我看了一眼,问斜眼:“高三为什么不去上课?”
“逃课呗,要不能找家庭教师吗?”
“我再问你一句,你家里离师范学院这么近,为什么你爹居然要去工学院给你找家庭教师?”
他坐在沙发上仰视着我,斜眼从一个偏离的位置忽然又回到了正中。这变态的样子让我害怕。他说:“呃,因为前几个家庭教师都是师范学院的,都不合适,所以我爸爸想换个学校。”我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反应非常快。诚如小白所说,一个连微积分都会做的逃课的高中生!我抡起角铁揍在他的肩膀上,他叫了一声,像烙饼一样重重地瘫在沙发上。
我说:“你是高三的学生。今天是高考的日子,你还逃课?”
对面楼里传来可怕的声音,只一秒钟的工夫,那间屋子的墙壁上破了一个大洞,看不清有多少铁锤在砸着墙壁。白发老头的堡垒刹那之间就被攻破,那洞在不断地扩大。他用一根铁钎向洞外猛戳,猛然间,轰的一声墙倒壁塌,无数人从外面涌进来,将他逼到了窗台前面。
这些人开始殴打他。
“我们再来一遍吧。”我说,“你不叫张强,你也不是高中生。从头再来一遍,你是谁?”
他笑了起来,“你要是打死我,就永远也找不到白晓薇在哪里了。你是她的男朋友吗?”
“不是。”
“很奇怪啊,你和她没关系,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找她?”
“好,我就是她的男朋友。”我抡起角铁作势要打,他蜷缩在沙发上用手捂住头。我说:“你不是高中生,对吧?你就是师范学院的,你不能请师范学院的女生做家教,是因为她们都认识你,你是个斜眼。我这么推理没错吧?说,小白在哪里。”
“请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叫我斜眼,我会愤怒。”斜眼又坐直了身子。
“上次我来第五街的时候,你看到我了。你也认识我,对吗?”我说,“我们彼此都认识对方,但彼此都不知道对方认识自己。”
“是的,我认识你,比那次拆迁打架的时候还早。”斜眼说,“有一天晚上我在丁学院的食堂里看见你和小白说话的,后来,你又出现在了这里,但那天你搞砸了,有个小孩喊了起来。当时我就在边上,我知道你是来找小白的。你当然不是白晓薇的男朋友,你和我一样喜欢她。”
“我和你这个变态是没有可比性的。”我说,“你怎么会想到在楼下等我,知道我会来?”
“我刚好下楼,看见你在和那个瘫子说话。我要是知道你会来的话,现在恐怕就是我拿着角铁在揍你了。尽管我对男人不感兴趣,不过,为了灭口,我还是乐意干掉你的。”斜眼揉着自己挨打的部位说,“我确实低估你了,你从看见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是谁了,我以为你只认斜眼这个特征。”
我指指他脸上的血杠,“这是被女人挠的吧?师范学院那女生是你杀的吗?”
“你用这种简陋的推理来审问我,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小白在哪里?”
“打我吧。”他大笑起来。
我让自己不要愤怒,当然,我还是用角铁殴打了他,为的是让他知道,我有权打他。他又蜷缩在沙发上。打过一轮之后,我给自己点了根烟,说:“你的作案模式是很简单的,用随便什么假身份证给自己租一套房子,骗女生上门做家教,然后杀人。师范学院的女生也是你杀的吧?”
“这么肯定?”
“连环杀手总有他固定的犯罪模式。”
“你刚才说的,我是师范学院的学生,女生都认识我。”
“嗯,我猜错了。”我沉吟道,“你也可能根本不是师范学院的。你不是T市的口音,你是外地人。”
“猜对了。”
“杀了多少人?”
“你继续猜。”
我揪住他的头发,把手里的烟蒂塞进了他的耳朵里。他惨叫起来。
“小白在哪里?”
斜眼伸手指着对面紧闭的防盗门,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你进去吧,她就在床底下,还活着。”
在我进入那扇门之前,我还来得及回头看一眼对面窗口的老头,他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倒栽着飞下窗户,我确实没看清他是自己跳下来的呢,还是被人扔下来的。只一瞬间,他就离开了我的视野,很多迷彩服扒在窗台上向下张望,有人曼声喝彩:“好,满地开花。”
我犯了一个错误,我不应该站到窗口。那些迷彩服看到我了,有人喊道:“看,那儿还有人,去把他拖下来。”
我知道我应该把斜眼绑起来再去打开那扇门,但我还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