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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旅馆换衣服,一会儿见。”
“我去停尸房。”
“你不必去的。”
“我必须去。”
他们站在那里有些不自在,互相没有再说一个字。远处传来一个教徒唱的赞美诗,似乎很理解此时他们的沉默。这个流动的人群,一个接一个地,缓缓跟着唱起来,太阳光在山后被分成两半,罗马城慢慢沉浸在下午长长的影子里。但是街道上的街灯仍没有关。
“也许庞底罗最后就是听到像这样的一首圣歌。”
波拉没有回答。安东尼以前看到过太多罪犯分析师经历太多的情形,那是身边很亲近的伙伴死后,因为工作他们必须经历这一切。事情刚开始时他们会沉浸在工作中,混杂着一种要报仇的心理。然后一点点地,这个人就会越来越精疲力竭、越来越情绪低落。他们回忆以前和受害者在一起的情形,更加刺激他们现在经历的创伤。波拉最后一定会是陷入麻木的悲哀中,混杂着气愤、自责和恼怒。直到卡洛斯基被抓住或者死了,这种情绪才会恢复正常,也许还不会恢复。
安东尼想把手放在波拉肩膀上,但是在最后一秒钟他放弃了这个想法。他就站在波拉的身后,波拉虽然没有看到,但是她一定感觉到了什么。她转过身看着安东尼,脸上有些担心。
“小心点,神父。他知道你在这儿。那也许会让事情有所改变。不光如此,我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他很聪明,给自己化装,伪装起来。”
“五年里他能变成什么样呢?”
“我看了你给我的卡洛斯基的照片,而‘弗朗西斯科神父’我亲眼见过。他们俩一点儿都不像。”
“教堂里极其黑暗,你对那个神父的长相不可能太注意。”
“相信我,我知道如何观察人。他可能有所伪装,比如用胡子盖住半个脸,但是他应该仍看上去是一位老人,那该是真的啊。卡洛斯基知道如何隐藏自己,很有技巧。而现在他也许已经成为别的什么人了。”
“也好,但是我曾那么近的见过他。如果他从对面走过,我可以认出他才对。他的花招也就到此为止了。”
“不仅仅是花招。他的手上现在有一把9mm口径的手枪,还有30发子弹。庞底罗的手枪和弹夹都丢了。”
第22章 政府太平间
2005年4月7日,星期四,凌晨1∶32
波拉向解剖房走去,把自己包裹得像石头一样。可是她每走一步,体内存储的肾上腺素就会溶解一些,她越来越感到沮丧和悲哀。看验尸官用手术刀切开她搭档的身体,让波拉几乎无法忍受,但是她还是强忍住了。验尸官说庞底罗至少受到一件钝器的打击43次,凶器很可能就是现场发现的那个血淋淋的蜡烛台。至于他身上的刀伤和割开他喉咙的凶器,验尸官说要等到实验室报告出来以后他才可以下结论,才会知道是哪种型号的利器。
波拉听报告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雾蒙蒙的感觉里,那层雾细细的弱弱的,她几乎没听进去。她站在那里好几个钟头,忍受自己应得的惩罚。但丁顺路来这里,问了几个问题,然后迅速离开了。特洛伊也来探了个头,但那只是象征性地来看看。他也立刻离开了,惊愕而且无法相信,咕哝着说自己几个小时前还和庞底罗说过话。
验尸官解剖完后,他把尸体留在金属台子上,他刚要用裹尸布盖过尸体的头顶,波拉说话了。
“不要。”
验尸官没说一个字,走了出去。
尸体现在很干净,但是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金属铜味。六个灯泡很亮,照着庞底罗,本来已经很矮,现在显得整个身体都很小。他身上的淤血像痛苦的勋章,他的伤口很大,就像很多张嘴巴,还在淌血和发出恶臭。
波拉在周围寻找庞底罗衣服口袋里的东西。一本《玫瑰经》,一些钥匙,还有他的钱包,一支圆珠笔,一个打火机,一包刚打开包装的香烟。当波拉看到香烟,她感到不会有人再去抽的时候,她非常悲哀,几乎崩溃。现在她开始承认她的朋友和搭档是真的死了,似乎是为了拒绝这个事实,波拉掏出一支烟。打火机跳跃的火苗似乎划破了解剖室里的那种沉重和寂静。
该死,庞底罗,你该死,该死。你怎么这么笨?都是你的错。看看你自己,我们还没让你老婆看到你。验尸官干得不错,真的不错。不然你老婆肯定受不了,她要是看见你这样肯定受不了。有些丢脸,你觉得正常吗?我是最后一个看见你裸体的人?我告诉你这可不是我想和你有亲密关系。不,世界上所有的警察都加起来,你是最不该躺在棺材里的,可是你现在在这儿。庞底罗,你这个笨蛋,你怎么就没看到死神在向你走来?你在那个地下室的通道里究竟发现了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简直就是上赶着去得肺癌,就像我爸爸。耶稣基督啊,你不知道每次看见你抽那破玩意儿我怎么想,就好像又看到我爸躺在医院的床上,简直要把他的肺咳出来似的。那时我天天下午都在那里陪他。上午去上学,下午就在这种咳嗽声中做作业。我想我也会这样来陪在你的床前,握着你的手,你就那样到另外一个世界去,有圣母玛利亚和我们的天父陪着你去,而你的眼睛还盯着护士的屁股。那才该是你结束的样子,但是你却提前完成了你的使命。你叫我一声啊,你这个笨蛋。你看上去好像在笑着向我道歉,或者你认为这是我的错?你的老婆和孩子现在还不会这么想,但是等有人告诉他们全部经过,他们就会这么认为了。但是不,庞底罗,这不是我的错。是你的错,完全是你自己的错,你是个傻瓜,比傻瓜还傻!你干吗要下去?你的信仰让你相信所有穿长袍的人。那个浑蛋卡洛斯基,他在玩我们。哦不,是他在玩我,可是你却付出了代价。他的胡子和鼻子,他戴着眼镜,就像他对我们伸出手指,指着我们在嘲笑。他是一个真正的浑蛋。他直视着我,可是我却没看清他鼻子上架着的那两个“破瓶子盖儿”。我自己都不确定,如果再看到他我是不是会认出他来?我已经知道你怎么想的了,看看罗巴亚神父的被杀现场,看看有什么不同,包括背景。我会去查的。上帝啊,我会去的。所以你就别自作聪明了。你也别再笑了,你这个该死的,别再笑了。你只是具僵尸。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你死了也还想把责任强加给我。别相信任何人,你告诉我的。你会说,小心。你说你自己都不这么做还告诉我干吗?上帝啊,庞底罗,你给我留下一个烂摊子。因为你的愚蠢我现在要自己面对那个魔鬼。该死,如果我们要跟踪一个神父,所有穿长袍的都是嫌疑人,庞底罗。别让我这么想。别让你自己认为弗朗西斯科看上去像一个流浪的瘸腿老头。上帝啊,他真是让你这么想了。该死,该死!我恨你,庞底罗。你知道你老婆听见你死了以后说什么了?她说:“他不可能死,他喜欢爵士乐。”她没有说:“他有两个孩子。”或者,“他是我的丈夫,我爱他。”不,她只说你喜欢爵士乐。好像艾灵顿公爵①和戴安娜·可蕊儿②有防弹衣似的。她可以感觉到你,就好像你还活着,她能听到你的破锣嗓子和你听的音乐。她还能闻到你抽的香烟的味道,就是你的味道。我真恨你,你这个坏蛋。你现在自己给自己祷告些什么呢?你信任的人都转过身去。现在我想起有一天我们去“石柱廊”披萨店吃披萨,你说神父只不过是一群有责任的人,他们不是天使,但是教会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当时发誓说我要把你的话告诉下一个我在圣彼得广场阳台旁见到的第一个人,我说我要把这话写在一张大海报上让那个人看见,除非他是瞎子。庞底罗,你真是个傻瓜。那不是我们的战争,哦天啊,我现在害怕,非常害怕。我可不想像你一样完蛋。你躺着的这张手术台冷得像冰。如果卡洛斯基跟踪我回家怎么办?庞底罗,你这个笨蛋,这不是我们的战争。这是神父和教会之间的战争,也别告诉我是我的。我不再相信上帝了。或者我该说,我虽然信上帝,但是我不相信他是一个好人。我对他的爱搁浅了,因为他让一个可以再活30多年的人死了。他那么快就把那个廉价除臭剂拿走,庞底罗。现在留下来的只有死亡的恶臭,这些年我们看到的死亡都是如此,都是不该死的时候死了,尸体的恶臭冲向天堂,因为上帝不知道如何照顾他创造的人类。而你会是其中最难闻的一个。别这么看着我,别告诉我上帝信任我。一个体面的上帝不该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不该让属于他的羊群成为狼的食物。你听见的就是安东尼刚说的。这件遮掩的案子本来他们已经放弃,但是现在他不仅强奸小男孩了,他已经在寻找更大的刺激。你还有什么对自己说的?上帝为什么会这样,让他们像你一样拿着箭却浑身是伤地躺在冷冻室里,然后让你的同事去收拾残局?该死,本来这不是我的战争,本来是特洛伊办的,去抓一个堕落的人罢了。但你看,我真是没用。不,闭嘴。你什么也别说。不要来保护我。我不是小孩子。是啊,我没用。一直都是这样,是不是这么说很糟?我一直想不清楚。显然事情已经把我打蒙,可是现在,你看,完了,该死,这本来不属于我的战争,现在却是了。现在变成很私人的,庞底罗。现在我不能再说梵蒂冈给我的压力,或者来自塞林、特洛伊,或者来自那一个个的浑蛋们。我现在必须一个个地对付,不管有多少个领导在那里下命令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我要抓住他,庞底罗。为了你也为了我,为了在外面的你的老婆和你的两个孩子。但是最终是为了你,因为你被冰冻着,你的脸也不再是你原来的模样了。我这种糟透了的感觉还会持续多久?我恨你,庞底罗,我也会更加想你。”
①艾灵顿公爵(Duke Ellington,1899…1974):美国作曲家、钢琴家和爵士乐队首席领班。
②戴安娜· 可蕊儿(Dianna Krall,1964…):加拿大爵士乐钢琴手,歌手,以女低音著名。
波拉走出大厅,安东尼在等她,他坐在一张木头椅子上,眼睛瞪着墙。一见波拉出来,他就站起来。
“我……”
“我没事。”
“你不是没事。我知道你所经历的,你感觉不会好的。”
“我是感觉不好,但是看在上帝的分儿上,我不会再一次倒在你的怀里像个少女一样为痛苦哭得死去活来。让我们把那些留给电影吧。”
她想迅速离开,这时特洛伊出现在走廊另一头。
“波拉,我们要谈谈,我很担心你。”
“你也是?真新鲜。对不起我没时间聊天。”
特洛伊走过来挡住她,波拉的头正好撞在老板的胸前。
“我不理解你,波拉。我要把你从这个案子里调出来,现在太复杂了。”
波拉抬起头,她瞪着特洛伊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话,她的声音冷酷而坚定。
“听我说,特洛伊,你听好了,因为我只说一遍。我会抓住那个杀死庞底罗的凶手。你,还有,任何人都不要阻止我。我的话你明白了吗?”
“我不明白的是,这里谁是负责人,波拉?”
“也许吧,不过我明白的是我要做的。所以请你让开。”
特洛伊张嘴要说什么,但是他什么也没说让开了路。波拉大步走向出口。
安东尼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神父?”
“是啊,当然,你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