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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宁没有听见水华的到来,他的全部灵力,都在探究着风梧的记忆:他看见风梧隐身在树梢上,心底为了水华的一颦一笑而澎湃;他看见风梧骑着狷兽穿越沙漠,只因为他也想取得空寂山顶的泉水为水华治眼;他看见风梧放弃了断绝冰族脂水通道的打算,一方面因为他要以脂水胁迫冰族臣服,又以冰族为棋子要挟苍梧朝廷,一方面也是因为,墨长老说水华也有一双蓝色的眼眸,他不忍把她的族人逼到绝境……
“告诉我你的秘密。”看到季宁默默地点了点头,风梧适时地抽回手,命令一般地开口。
季宁原本想告诉他关于路铭的遭遇,却在最后一刻放弃了。这个人的心中已经浸透了太多的恨意,父亲的牺牲只会让风梧更加仇恨空桑与冰族,这对一个将来的王者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所以季宁宁可食言,也要隐瞒下那段惨绝人寰的往事。
“你是在拖延时间么?”风梧觉察得出水华离这里越来越近,他冷笑地看着目光闪烁的季宁,“别妄想了,水华是我在世上惟一的珍宝,我不会允许任何威胁存在。”
“那好吧,我告诉你,我可以让水华恢复神智。”季宁终于说出了这个一直盘旋在心中却一直未曾下定决心的话,“只要我死。”
“我原本就是要你死。”风梧冷酷地回答。
季宁微微笑了。风梧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看来墨长老并没有将不死珠的事情告诉他。现在自己说出了这句话,就意味着放弃了不死的能力,选择永久的消亡,哪怕之前还在强迫自己进食保持体力。可是,现在他改变了主意。他要她清醒,要她看得见,要她可以安全地活下去——这些听起来都是多么低等的要求,不能保证她的幸福,不能尊重她的意愿,可是他倾其所有,也只能换来这些。
“杀了我之后,剖开我的心脏,将嵌在里面的不死珠取出来,那样我就永远不会复活。”季宁不理会风梧惊讶的表情,他的目光转向风梧身后院落的月洞门,他看到水华竟然摸索着走了过来。一步一步,都落在他的心底。
“我将用咒语把所有的心念凝结,让水华得到光明和清醒。”接下来的话,季宁说得异常顺畅,仿佛已在他脑海中翻滚了千百遍。自从在“旅人之墓”处读到那句玄妙的咒语,他无数次想用它恢复水华的一切,可是不死珠的存在让他无法履愿。何况,他始终还存着可怜的私心,妄想着能够和水华天长地久。
“好。我用‘皇天’戒指杀你,算是对你的尊重。”风梧毫不迟疑地应了一声,抬起左手,一道尖锐的痛霎时贯穿了季宁的胸膛,他不由自主地捂住自己的胸口,连退了数步靠在一棵木棉树上,拼命咬着牙齿不发出一点呻吟,生怕惊吓到脆弱的水华。
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季宁努力看见风梧走到水华旁边,仿佛想劝慰水华离开,水华却执拗地在院中坐了下来,垂着头仍旧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她穿着白色的寝衣,头顶的木棉树不断地在她身周落下花瓣,让季宁想起第一次看见她时,她白底红花的衣服,白的像云,红的像——他现在滴落了满地的血。那个时候,也有这么一朵鲜红的木棉花落下来,正正地砸中了他的头。
二十二、死别(7)
这就是他倾尽一生爱着的女孩啊……季宁用尽全部力气靠紧木棉树支撑着身体,近乎贪婪地睁着眼睛,唇角的血无声地滑落。他多想再多看她一会儿,哪怕一眨眼的工夫也好,那样他就会永远大睁着眼睛不眨动一下。可是黑暗渐渐笼罩了一切,季宁一时只觉得整个天地都安静下来,只有水华那熟悉的歌声再度在耳边回响:
“……哥哥——
你别抛下我啊,
我是你小小的沉香。
如今我长眠在这寒冷的地下,
等你牵我的魂儿回去故乡……”
这首就算她丧失了清明神智也不曾忘记的歌儿,有多少次让他在几近崩溃的绝望中再度振作,只因为还有一个人在昏暗的深渊中惦记着他,心心念念地嘱咐他不要忘记自己。
我不会忘记你,因为记忆已经是我坠落在黑暗中惟一的光明,季宁无声地说着,可是,水华,对不起,我最后的心愿,是让你康复之后,再也不记得我。我既然给你重塑了一个新生,就要你再不背负前世的悲哀。忘却对你来说,就意味着自由。
风梧站在水华身边,却一直冷眼观察着季宁的动静。他不明白一个人在遭受了自己的致命一击后,居然能隐忍到不发出一点声响。眼看季宁捂在胸前的右手慢慢垂落,血也不再从伤口中涌出,整个人却始终背靠着木棉树面带微笑,就仿佛当年初进交城的读忆师那般俊逸挺拔,风度超然。风梧疑惑地走了过去,伸手一试,才发现他的血早已凉得透了。而他左手的五个手指,都深深地插进了身后的树干中,怪不得死后尸身不倒。
手指上“皇天”的光芒一闪,风梧的手中已多了一颗浑圆透亮的珠子。那珠子没有沾染上一星半点季宁心头的血,在黑夜中发出莹润的光泽,仿佛诱惑人服下它,交出自己轮回不已的灵魂,去换取今世的永生。
风梧久久地凝视着这颗不死珠,终于只是用手指握拳掩盖了它。他不需要这个东西,帝王之血代代不已,生生世世他都要做这云荒的君王。不死珠虽然有抵御伤害的能力,可要破解起来太过容易,哪里像他的帝王之血,是神灵情有独钟的恩赐。
然而就在这一转念间,风梧惊讶地发现季宁的尸体慢慢起了变化——他原本失血苍白的皮肤越来越黑,越来越硬,而散落的发丝和飘摇的衣角也渐渐凝结,再不能被夜风拂动。到后来,季宁的整个身体就仿佛一尊精妙的瓷像被人用泥块不断涂抹,线条越来越粗糙,轮廓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变成一块黑色的石头,静静地伫立在木棉树下,不仔细分辨根本看不出来像一个人形。
这种石头,风梧想起来,自己以前横穿西荒沙漠时,曾经见过。那震慑人心的黑石林中弥漫着强烈的念力,就算强大如帝王之血的传人也忍不住心中一颤。
忽然,一根石芽从黑石中部仿佛心脏的位置生出,不断长长,如同一枚从淤泥里面发出的菡萏,在风梧的凝视下啪地开出一朵石花。黑石的萼片,晶亮的花瓣,花心中是奶酪一般白色的琼浆,盈盈欲滴。
“这就是你所有的心念凝结的东西么?”风梧盯着这朵石花,伸手摘下了它,走到水华身边去,“水华,新的生活开始了。”
当所有人都死去,最后活下来的,只能是王者。
末章、复活的记忆(1)
苍平朝清越二十三年,镜湖船帮帮主夫妇不知所踪,船帮失去朝廷怙恃,渐渐衰落;
清越三十一年,“破冰将军”风梧不满朝廷削兵夺权之举,以帝王之血后裔之名起事;
清越三十三年,风梧以擅违军令之罪斩大将骏鹏,此案株连甚重,当年伊密城沙盗出身的部将几乎屠戮殆尽;
清越三十四年,风梧占领伽蓝帝都,苍平朝廷仓皇东奔,迁往苍梧郡府芜城。同年,太史令献上所藏鲸艇图纸,风梧笑道:“帝王之血万世不移,何惧冰夷雕虫之技?”太史令惭愧告退,而冰族十巫暗中相庆;
清越三十五年,风梧拒绝白王嫁女联姻的请求,白王率部出走,风梧帝王之血的真实性再度遭到云荒六部的猜疑。年底,风梧亲自带兵征剿白之一族。
……
此刻,从北方海上吹来的风席卷云荒,预示着新元节的到来。伽蓝帝都中下起了年底的第一场雪,寒意渐浓,可皇宫紫宸殿中,却是春意融融。埋藏在银叶檀木地板下的精铜管中流淌着循环的热水,将紫金熏炉中的龙涎香气弥散到殿中每个角落。虽然已到半夜,身穿金绣百合裙的宫女们仍然安静地伺候在殿外,她们的头上还簪着御花园里供奉的四季不败的紫荆花。
忽然,殿中挂在红木百子万福床上的鲛绡动了一下,隔着帷帐站得最靠前的一个侍女连忙小跑着俯身过去:“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五月,将军那边有消息了么?”绡帐里的声音透着几分惊梦的焦虑,与平日的雍容大是不同。
“将军破了白王的迷魂阵,将白之一族首领们都活捉了。”叫做五月的宫女笑道,“这天下没有谁是咱们将军的对手,夫人别担心,趁天亮前再睡一会儿吧。”
“梦里总有些看不清楚的东西,扰得人心慌。”绡帐里的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将军既身负帝王之血,白王联姻的要求只是遵循祖制,原也不该大动干戈,只愿他听我的劝,不要再造杀孽,我也可以睡得安稳一些。”
“将军也是为了夫人才不肯娶白之一族的郡主。”五月劝慰道,“将军那么爱敬夫人,自然会好好抚慰白王,不让夫人生气的。大家都说改明儿将军登基做了皇上,怕是也要效法星尊帝,和夫人您共掌天下,到时候连冰族也会安心归顺,比当日星尊帝的功绩还大,那可真是‘四海臣服、天下归心’了。”
“越说越没分寸了。”夫人轻斥了一声,既无欢喜也没有恼怒,“我再躺一会儿,你们也不用伺候了,都回去睡吧。”
“是。”五月低头应了,理了理绡帐,退回去将门帘放下。她和一应宫女并没有离去,而是遵循着男主人临走前的吩咐,各持带有符咒的法器,守候在夫人休息的大殿门口。若是这位被将军捧在掌心的夫人有了什么闪失,她们都知道自己会是怎样的下场。那个天神一般英俊威武的风梧将军,拥有和他的力量一般的狠绝手段,只有在水华夫人面前才露出他温柔的一面。
镶嵌在殿中柱脚的夜明珠也被鲛绡罩了起来,紫宸殿中是一片静谧的黑暗,连夫人均匀的呼吸也几乎无法听闻。然而就在这个被各种看不见的符咒和结界保护起来的房间中,一点银色的星芒从檀木地板的缝隙中钻了出来,如同摩天草藤蔓一般不断生长扩展,渐渐形成一个透明的人形。
那人形沿着地板向宽大舒适的睡床飘去,因为受到结界的阻力而行动艰难,直过了小半个时辰才钻进了绯色的鲛绡帐中。
与此同时,原本睡熟的夫人忽然睁开了眼睛。雪白的脸颊,蓝色的眸子,就仿佛盛开在雪地上的勿忘我花朵。她坐起来凝视着面前魁伟英武的幻象,竟不见丝毫慌乱之情,只是低低问道:“你是谁?”
“我是一个冥灵,水华夫人。”那透明的人形无声地回答着,“可我活着的时候,夫人也是知道的——我外号叫做‘神眼魔刀’。”
“我知道你是风梧手下的将军,战死在攻打伽蓝帝都的战役中,我还参加过你的葬礼。”水华夫人继续问,“你找我有事么?”
末章、复活的记忆(2)
“我不是战死的,是被风梧杀死的。”提到“风梧”二字,冥灵冷冷地笑了一下,“我早该猜到,只要是伊密城出身的将士,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可是他对你的死是那么悲伤,他说若没有你们这些沙盗兄弟,就没有他的今天。”水华夫人疑惑地道。
“在他的眼中,我们又算得了什么?”冥灵讥讽地笑了,“或许只有你在他心中有一点分量,可惜从头至尾,他都在欺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