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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说舜当年娶了娥皇、女英两姐妹,都是正妻,不分妻和妾的,我们为什么不能也这样?”金嫫母略带羞涩地说。
银无盐也喜道:“确实如此,哎,你们说张郎给师姐讲这段故事,是不是也有想娶我们师姐妹之意?”
张文放听了,差点没晕过去,那天闲着没事,正翻《晋书》,不想金嫫母恰巧前来,搭讪聊天,于是就讲了这一段文字,哪知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金嫫母却叹气道:“我觉得很难说啊。我们四人容貌丑陋,自古未见好德如好色者,张郎又是风流俊雅,有多少美女贵妇都喜欢得不得了!他哪会看得上咱们?”
铁孟光怒道:“容貌有什么关系!真是奇怪,为什么我这样子就叫丑,别人那样子就叫美?我看有些美人儿,肤柔骨脆,和纸糊面塑的一样,不耐风雨,多生疾病,有什么好?”
铜东施却说:“也是有用处的,像我们这样的,给张郎生下孩儿,只要像了我们,也会容貌丑陋,要是男孩还好些,女孩……”
铁孟光道:“小孩哪里会只随我们丑陋的地方,让她的腰身和铜师姐一样苗条,胸脯和屁股如我一样丰满,眉眼就随他爹好了,不也是个漂亮女孩?”
众人哄笑,金嫫母说:“你以为我们四人嫁了张郎,小孩儿就是我们四人一起生的吗?”
铁孟光确实不大懂小孩是怎么生法,一时间露了怯,不敢再辩驳。
窗外的张文放听了,却越听越是心惊。虽然这些日子里,丑女们对他挺好的,但张文放一向风流自赏,哪里会心甘情愿和这些丑女们相伴一生。当下打定了主意,还是逃走为好。
此夜正是上元佳节,街上金吾不禁,玉漏不催,士女云集,摩肩接踵。正好趁人多混杂之时,逃出城去好了。
主意已定,张文放匆匆收拾了一下行囊,悄悄地离开了这座名为筹笔馆的小院。只见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挂在树上的华灯多姿多彩,令人目不睱接。他本是喜欢热闹之人,闷了这许多时日,此番出来,大感心怀舒畅,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还是被公主缉拿的人犯。
不知不觉,就随着人流来到了大慈恩寺前,只见此处扎起一座“大鳌山”,上面花灯璀璨,有莲花灯、金鱼灯、仙鹤灯、龙虎灯、百果灯、元宝灯……更有各色焰火,彩光四溅,花雨缤纷,看得张文放目眩神迷。
正看得入神,忽觉有人伸手按在他的肩头。张文放扭头一看,吓得三魂走了两魂,这女子眉粗眼大,正是太平公主的亲信阿榕。
曲江池的北面,太平公主新建了一处恢宏壮丽的佛殿,供奉着一尊十丈高的金身巨佛。太平公主缓步走了进来,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张文放,却没有说话。转头注视了一下佛前的海灯,说道:“这佛前的灯也太寒碜了,明个儿换成八十八斤油、三斤灯草的,在佛前做善事,莫要吝啬。”
张文放心中懊悔不已,公主的人难道一直在监视那个地方吗?不然为什么一出门就被公主的人擒住?此番大概是有死无生了。但事到如此,也不能不辩,于是说道:“文放私逃,挟带一些金银酒器用作盘缠,确有此事,但公主宽宏慷慨,也不会在意这些吧?”
公主对着张文放的脸仔细端详,看得他心中发毛,随后冷冷地说道:“你串通玉扇门的人偷了我的檀木宝匣,是什么时候和她们勾结上的?”
张文放大惊:“什么檀木宝匣?我可从未见过啊!”
太平公主大怒,吩咐阿榕:“取庙里的大锅来,将他扔进锅里,用沸水烹死!”
张文放急忙说道:“公主听我一言,那檀木宝匣的确不是我盗走的,就算是将我处死,也要先让我说清楚,前朝名臣王方庆曾言:‘赏当其劳,无功者自退;罚当其罪,为恶者戒惧。’如今罚不当罪,既让我蒙受冤屈,又放过了公主身边的坏人,实在是死不瞑目啊!”
太平公主听了,心中似乎有所触动。她看着那油缸中巨大的灯焰跳动,沉思良久,没有说话。
这厢,武崇福听说张文放被擒,心下惴惴不安,生怕太平公主细细审讯,获知他当时私盗宝匣的勾当。后来却听阿榕转述,张文放已被公主在盛怒之下,扔进大锅中烹成了熟肉,这才微微放心。
然而,隔了几天,公主却在夤夜之中,大呼有鬼。一时间,众人纷纷惊起,武崇福火速去玄都观请来老道士张悟真,这人最擅长扶乩捉鬼,画符请箓。
大伙儿布置下三牲五鼎、高香黄纸,这张老道登坛作法,只见几缕阴风卷起,供桌下响起凄惨的哭声,老道一敲法钟,喝道:“你是何方冤鬼,敢冒犯公主府宅?”
只听这声音模糊不清地说道:“我受人冤枉,我根本没有偷盗公主的檀木宝匣,是别人栽赃陷害……”武崇福听得清楚,正是张文放的声音。
老道士手执桃木乩笔,在沙盘上划来划去,过了一会儿,张老道取来一大盘朱砂,朗声说道:“冤鬼已申诉神明,三声铜锣响后,陷害他的人,印堂上将会出现一个朱砂印记!”话音未落,跟来的小道士就取过铜锣,连敲了三下。
武崇福听得心惊肉跳,三声铜锣一响,他下意识地就用衣襟在额头擦拭,太平公主忽然喝道:“武崇福,你把宝匣中的红玉珊瑚藏到哪里去了?”
武崇福惊愕之下,慌忙说道:“根本就没有什么红玉珊瑚,我确实没见到啊!”
只听太平公主冷冷地说道:“你既然没有盗走檀木宝匣,怎么知道里面并无红玉珊瑚?”
“这个、这个……”豆大的汗珠从武崇福胖胖的脸上流了下来,虽然现在夜晚的寒风依旧料峭。
慧范从后面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喝道:“快说,有半点隐瞒,就让你死得惨不堪言!”
武崇福脸色由白转红,突然他眼睛一翻,脖子一歪,身子软倒在地,竟然没了呼吸。原来这武崇福身体肥胖,早就犯过痰厥之症,如今料想难以活命,惊恐之下,竟生生给吓死了。
太平公主余怒未消,下令将武崇福的尸体倒挂在山庄水井旁的槐树上,示众三日。好让众人看了,心生惊惧,不敢再对公主有半点不忠之心。
“冰消出镜水,梅散入风香”,长安城迎来了又一个春天。转眼间,已到了寒食时节。日光暖融,柳色清新,曲江池畔,已是车马辐辏,人潮汹涌。
娇艳的杏花绽放出嫩蕊,一阵轻雨过后,和风熙柔,水波荡漾,草木青笼,雕鞍宝马上的少年英侠,钿车珠幕中的倾城佳人,无不来此踏青拾翠。一时间曲江池边,聚集了众多花颜云鬓的长安美女,她们宝髻高梳,黛眉轻挑,如火似霞的红罗裙中酥胸半露,旖旎风流。引得长安少年们走马追逐,一路尾随。虽然大多数只落得个街尘满衣,甚至连佳人的回眸一笑也没见到。日暮鼓绝之后,只得悻悻回家,但他们依旧天天乐此不疲。
上官婉儿的天台苑里,也是繁花尽放,缤纷馥郁。然而,婉儿的心头却笼罩着重重叠叠的愁绪,每当物候更替的时刻,她总是被敏感地触动。揽镜自照,蓦地见到鬓边宛然有两根银丝般的白发,让侍儿轻轻镊下来后,她禁不住叹了口气,转头从青琐窗前望去,只见莺啼花落,幽苔暗生。
婉儿一直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她敏感地意识到,这一年注定要有不寻常的大劫难发生。韦后加紧让宗楚客私练军兵,想择机矫旨,本来计划在这个春天里就尽数诛杀太平公主及李隆基等人。然而,一股打着阴山鬼兵旗帜的铁骑,却砍瓜切菜一般地屠掉了宗楚客私练的二万军兵。因为是私自招募军兵,犯下朝廷大忌,韦后和宗楚客吃了哑亏,却不敢声张。
近来地母夫人也时常不再和她互通音讯,她们恐怕也在策划一个大的行动。据说,玉扇门已找到当年隐太子李建成的后人,想拥立这个人复位。婉儿其实早就考虑过,这些势力无论谁真正把握了最高权力,这紫极玉殿中就再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上官昭容,你的好年华已经过去了。”婉儿对着镜子,自言自语道。
忽听帘外有侍女传呼:“太平公主驾到。”婉儿听了心中一惊,太平公主平素虽然也和她私下里款通消息,但以公主之尊,从未有过亲自登门过访之事。婉儿急忙出门迎到堂中坐定,让侍女奉上新烹的香茶,时鲜的果品。
婉儿仔细瞧去,只见太平公主今天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身着锦服盛装,她穿着窄袖紧身、翻领左衽的胡服男装,脚蹬短靿皮靴,想必是亲自乘马而来。除了腰上系的七宝革带和头上的桃形金冠显露出一丝华贵的气息,太平公主给人的感觉,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平易随和。
铜兽中飘出一缕缕龙涎的香气,太平公主半坐半卧在软榻上,温声说道:“我刚去看了一下他们在城中新修的太平兴国寺,果真是龙象如云,巍峨壮观。如今春光烂漫,昭容为何也不去踏青游玩?”
上官婉儿赔笑道:“贱躯近来慵懒异常,全不似公主精神旺足,兴致高昂。”
太平公主叹了口气:“我近来也觉远不如当年的精力了。三十多年前,我也是这样穿了一身胡人男装,跳旋风舞于天皇天后面前,逗他们一乐,可现在乘马不到半日,就肌骨酸痛。”
婉儿忙道:“公主洪福无量,是九天上的谪仙下凡。纵有小恙,也不足为虑。想当年天后以古稀高龄统御天下,还十分得心应手,何况公主正值盛年。”
这番话说得太平公主心里很是舒服,她品了口茶,连说:“真好,真好。”也不知是在称赞茶,还是称赞婉儿这番话。抬得头来,见婉儿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幅云纹素绢,上面题了一首诗,字迹娟秀妩媚,名为《婕妤怨》。
昔日合欢扇,今弃箧笥中。荣爱方几日,恩幸已秋风。
埃凝舞衫蠹,网结歌板蒙。日晚长门闭,太息在深宫。
太平公主读罢,笑道:“上官昭容也有班婕妤之叹?你虽身为昭容,可当今皇上宽仁,你出入宫禁无人阻挡,自由自在,和诸公主们也没有什么区别,为何还有这样的愁怀?”
婉儿脸上微微一红,说道:“这都是婉儿食古不化,摹写前人的旧诗罢了,并非是真有什么感触。”
太平公主话锋一转,说道:“我皇兄年事已高,又体胖多疾,万一龙驭上宾,新皇即位,昭容就会更加体会到班婕妤当年的心境了。”
上官婉儿听了,心中像被一根尖针狠狠地刺了一下,她一直就忧虑此事。万一中宗驾崩,其子李重福或李重茂即位后,自己岂不也落个和班婕妤一样,孤零零地为先帝守陵的凄凉下场?要是韦后和安乐公主当国,想起在新丰温泉被嘲讽羞辱的一幕,想起安乐公主那恶狠狠的眼神,婉儿的心也是一阵抽搐。
只听太平公主又说道:“昭容有宰相之才,堪为股肱之臣,虽为女子,胜过那些庸碌男人。婉儿你也清楚,像当年的两脚狐杨再思、大滑头苏模棱,他们又有何才干,却稳居宰相之位?如果我能当国执政,必下旨正式诰封你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开府仪同三司。”
婉儿慌忙行礼:“多谢公主抬爱,但自古男主外,女主内,哪有裙衩为朝廷宰相之理?”
太平公主哈哈大笑:“我母亲当年既然能堂堂正正地改制为周,做了女皇帝,再出一位女宰相,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这番话说得婉儿怦然心动,低下头来。
太平公主见她虽然沉吟不语,但眼神中流露出一股敏锐振奋之色,和刚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