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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揽,她躺在咱家门口,你躲得了吗?”
彭氏说:“赶紧把她从咱家门口弄走。”
“弄哪儿去?”王老蔫问。
“越远越好,要是真的摊上这没头的官司,跳进河里都洗不清。”
店小二灵机一动说:“干脆扔到河里让她顺着水往下游飘,飘到哪儿都跟咱们店没关系。”
彭氏说:“小二说得对,趁天黑,赶紧的。”
王老蔫和店小二抬起尸体,匆匆忙忙地往河边走。死人的身子很重,王老蔫上了岁数,气喘如牛,脚步越走越沉,快挪不动了。
店小二说:“再走几步,咱就到河边了。”
王老蔫说:“不行,咱们得往河里走,河边的水太浅,水流冲不走。”
“那衣服不都湿了吗?”
王老蔫四下看了看,说:“那有条船,咱们把她扔到船上,划到河中间再扔下去。”
店小二和王老蔫解开缆绳把尸体扔上了船,尸体半个身子探在舱口处。王老蔫让店小二把尸体往外拉一下,别掉到舱里去,到时候不好往外拽。店小二实在不愿意再碰那女尸,说:“牙长一截路,掉不下去。”
两人挽起裤腿把船往水深的地方推。突然“咚”的一声巨响,有东西砸在他们俩的身边,溅起来三尺高的水花。王老蔫“扑通”一声,趴在了水里,呛了一口水,有人大声喊了一嗓子:“哪来的毛贼?”
王老蔫吓坏了,顾不上店小二,连滚带爬地往岸边跑。店小二把船使劲往旁边一推,泥鳅一样先蹿到岸上去了。船被涌动的水浪推得大幅度摆动起来,尸体晃了两下脑袋先进了船舱里,紧接着整个身子都栽了进去。
店小二年轻力壮,几步就踪影皆无了。王老蔫呼哧气喘,只恨爹娘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
扔石头的人是朱家的仆人刘岐,他按照朱永茂的吩咐,到河边来弄船。远远地看到有人推着船往河中心走,他抡起一块碗口大的石头砸了过去。偷船的人声都没敢吭就跑了。刘岐下河把船往回拽,朱永茂带着十几个佃户和家丁,拿着扁担绳索和镰刀赶到河边来了。
看到刘岐在齐腰深的水里往岸上拽船,朱永茂说:“怎么不把船拴好?”
刘岐说:“刚才有人偷船,幸亏我来得早,要不船就被人弄走了。”
“哪个王八蛋?敢偷我的船?”
“天太黑,没看不清楚,幸亏我早到了一步。”
朱永茂骂骂咧咧地带头上了船,家丁们也纷纷上了船,划起桨,船离了岸。
朱永茂坐在船头上看着河对岸,他说:“晚上我做了一宿的梦,跟韩则林那个老贼整整打了一个晚上,骂得我满口生烟,杀得我浑身是汗。”
刘岐说:“韩则林是不会让咱们痛痛快快地把粮食收回来的。等着吧,准会有一场恶仗打。”
朱永茂说:“到了地里,抓紧干,二十亩地,割起来还不是一口气的事情?地割完了,人走光了,他上哪找咱们去?”
他提高了嗓门大声对船上的人说:“大家好好卖力气,早干早完,这趟活干好了,我赏钱给你们。”
朱永茂吝啬,赏钱这两个镶着金边的字平日舍不得说,怕一出口就会卷走财气。听到东家这样说,佃户们好像看到赏钱站在河对岸冲着他们招手,于是更加卖力地划起桨来。船像生了翅膀一样,贴着水皮很快飞到了对岸。停船的地方离韩家的那一块田有一箭的路程,朱永茂叫刘岐带领众人上岸去收割,他站在船上把刘岐叫过来,吩咐他把船舱归整好,省得稻子上船的时候手忙脚乱。
刘岐拎着马灯下了船舱,刚一迈腿就被脚下的东西绊得摔出去老远。马灯脱了手在舱底“咣啷啷”响着,滚了一圈停了下来。跟在后面的朱永茂大声问:“怎么了?”
“舱里面有东西绊了我一跤。”
“什么东西?”
刘岐捡起来马灯,举过头顶,船舱里亮了起来,地上有一个人脸朝下窝在那里,从衣着打扮上看是个女人。
“这里躺着个人。”刘岐叫了一声。
朱永茂吓了一跳,问:“是不是刚才上船的时候摔下去的?快看看是谁?”
刘岐把马灯递给朱永茂,让他给照着点儿亮,他托住那个人想把她扶起来,手摸在身上又硬又冷。刘岐犹豫了一下,一使劲把她翻了过来。女人脸朝天,眼珠子灰白像死鱼一样地鼓着。
朱永茂和刘岐同时哆嗦了一下,凉气从脚底升到了头顶。
刘岐说:“老爷,是个死人!”
朱永茂壮着胆子把马灯举到女人的脸前:秦氏一脸怨气,眼睛里蒙着一层薄薄的泪水。
“是咱庄上的人吗?”朱永茂问。
刘岐说:“不是,从来没见过。”
朱永茂回忆了一下说:“昨天咱们从河对岸回来,我还下舱看了看,除了堆放的工具,什么都没有啊。”
刘岐说:“一个妇道人家深更半夜地跑到船上来上吊?这是不可能的,这舱里也没有地方可挂啊。会不会是有人把她勒死了,扔到船上来的?”
“给我栽赃?他瞎了眼吧?”
“会不会是德庆县的人干的?刚才那两个偷船的人跟这事有没有关系?”
朱永茂心一动,看着黑影里的镇子没有说话。
“老爷,这事怎么办?”刘岐问。
“容我想一想。”
“依我看扔到河里去算了。”
朱永茂冷笑了一声说:“那这个冤魂来得就太没有用处了。”
柒 械斗
云层压在头顶上,天气闷热得让人喘不上气来。
满生一夜未睡,喝进肚里的酒,鸟一样地在脑袋里盘旋,晕得他抬不起头来。天亮了?怎么这么亮?是彩荷跟那个糟老头子颠鸾倒凤扇亮的吗?
满生的喉咙里像塞了一块盐,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他凭着有限的想象一点一点地拼凑着上房里每一个煎熬人的细节。越想越痛不欲生,难以控制的情欲在这个肮脏的夜晚里拔苗助长了。
满生听见额头上血管“噗噗”地跳着,听见胸骨被心脏顶撞着发出了“咯咯吱吱”要断裂的声音。他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水缸旁边,舀了一瓢凉水,从头上浇了下来。水泼在头顶上是凉的,流到胸[WWW。Zei8。]口就开了锅,发出来“滋滋啦啦”的响声。满生一头扎进水缸里,他像鱼一样睁着眼睛看着黑洞洞的水底,水呛进气管里,他咳嗽了一声,本能地把脑袋从水缸里面拔了出来。这个死法不行。
满生解下来腰带勒住脖子,两手使劲地拽着,脸憋成了猪肝色,意识依旧非常清楚。手软了,脖子上只留下了一条红印子。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歪着脑袋哭了。哭声在夜里特别突兀,院子里的狗跟着叫了起来。满生吓了一跳,把腰带团成一团塞进了嘴里,堵住了哭声。
狗最大的本事就是一呼百应,把自己的事变成了大家的事。远处的狗也跟着叫起来,犬吠声从河东延续到了河西。
滚烫的血从脑袋上一点一点地退下去,韩则林从来没这么激动过,六十岁的身子当二十岁使唤。他一会儿大喘不止,一会儿像要咽气一样发出“呃呃”的声音。彩荷怕得要死,她闭上了眼睛,没想到竟然一下子睡过去了。韩则林累得直想哭,这丫头竟然没心没肺地睡着了。他强撑着身子爬起来,年龄不饶人啊,这话可真不是说着玩的。韩则林四肢酸软,两个腰子像石头一样沉甸甸地往下坠着。他“哼哼”着翻了个身。彩荷在他身边半张着嘴睡得很香,她的脸颊粉中透红,血气充足。韩则林坐起来穿上中衣,咳嗽了一声。彩荷眼皮簌簌地抖了两下,没有醒过来。
院子里有了动静,“咣当”一声门响,冯氏出来大声地吩咐着下人。彩荷像被谁狠狠地掐了一把,“呼”的一下坐起来,她直愣愣地看着坐在旁边的韩则林,一时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忽然低头看到自己一丝不挂,她吓了一跳,慌忙揪过来一件衣服套在身上。
“彩荷!彩荷!”老夫人在院子里大声喊她。
彩荷涨红着脸,推门出来。冯氏上一眼下一眼打量着她说:“耳朵里塞鸡毛了?昨天晚上我嘱咐你什么了?猪脑子吗?记吃不记打!”
彩荷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响地听她训斥。
“还真把自己当佛供上了!屋子里院子里的活,等着我干吗?”
韩则林推门出来,扫了冯氏一眼,这一眼很特别,扎得冯氏的脚脖子发软,没说完的话自己溜回了肚子里。
一个下人急匆匆地跑进院子里,一连气地喊了五六声“老爷”。韩则林皱了下眉头说:“慌什么?家里死人了?”
下人说:“朱家的人在河边那块地里割稻子呢!”
韩则林吃了一惊:“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估计是半夜,稻子已经割倒一大片了。”
韩则林的脸黄了,咬着后槽牙说:“老狗,竟敢在我的地里刨食?去,把韬儿赶紧叫起来。”
不一会儿,韩韬睡眼惺忪地跟着母亲跑过来,问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下人回答道:“男的十几个,女的有五六个。”
“自古道,来者不惧,惧者不来,他们是有备而来的。”韩韬说。
韩则林冷笑了两声:“既然来送死,我就成全他,招呼人马上过去。男对男,女对女,是贼就都抓回来,一个个敲断他们的踝子骨,连船都扛到岸上来,叫他们见识见识我的手段!”
院子里很快聚集了二十多个男人,十几个女人,韩家的佣人雇工都在里面。满生黑着两个眼圈往人群里面看,他看到了彩荷,彩荷的脸和眼睛都有点肿,她被冯氏指使着跑前跑后,一眼都没看他。抢粮的人手拿家伙准备好了,韩则林和韩韬带领他们直奔河边。冯氏安排家里的丫鬟婆子们赶紧忙各自手里的活。
彩荷跟往常一样到厨房里帮厨,彩荷说:“老夫人让你把稀饭做得稠一些,多放些绿豆。”
满生低着脑袋耷拉着眼皮不看她。
彩荷挽起袖子,从腌菜缸里捞出来腌菜,放在案板上用菜刀切起来。她的刀功很好,腌菜丝切得又细又匀。闻着彩荷身上熟悉的气味,满生难过得想哭,他像往常一样,倒了一碗热豆浆放在案板上。彩荷放下手里的刀,两手捧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起来。她垂着眼皮,嘟着丰满的嘴唇,样子非常好看。满生的眼睛顺着她胸脯和腹部的曲线,一拃一拃地往下量着,旮旮旯旯哪个角落都没放过。脸还是那张脸,身子还是那个身子,可人毕竟不是昨日的那个人了。
彩荷嘴里喝着豆浆,眼珠转过盯着他看了:“咦,你的脸怎么瘦成狗舌头了?”话一出口她“呵呵”地笑起来。
满生垂着眼睛把下嘴唇含在嘴里不说话。
“怎么了?”彩荷问。
“你说怎么了?”
“不知道。”
彩荷没心没肺的样子叫满生十分生气。
他说:“央泥佛,劝土佛,鬼才知道我这么待你是为啥。”
彩荷把碗里的豆浆喝完了,她舔了舔嘴唇说:“今天的豆浆,豆腥味儿有些重。”
“刚当了一天主子,口味就变了?”满生满脸都是讥讽的笑。
彩荷看了他一眼,拿起一块布子擦手。
“滋味不错吧?你是不是想,幸亏老爷当夜就把我娶过门了,要不然百岁当中会少了一夜的恩爱。”
彩荷一张粉脸涨得通红:“闭上你的狗嘴,小心我不给你脸!”
满生说:“身子都是老爷的了,我要你的脸有什么用?”
“满生,你青不青蓝不蓝的到底想干啥?有种跟老爷耍去,别冲我使威风!”
“别把鱼摔死了再卖,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到底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