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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蔫有点懵,输得心服口服不是他李十万的秉性。
店小二问:“骡子在哪儿?”
李十万说:“拴在门口的树上。”
店小二出去一看,树上拴着一只狗,狗嘴上套着细绳子编的笼头。
李十万说:“看货吧。”
火蹿上了店小二的头,他两眼通红:“这是狗!字据上写的是大牲口。”
李十万说:“这是我家最大的大牲口。”
“放你个骡子屁!你亲口说是骡子。”
“骡子!”李十万冲狗吆喝了一声,狗“汪汪”两声冲他摇尾巴。李十万解下来缰绳扔给店小二,店小二气得抄起身后的扫帚要揍李十万,狗冲上去就咬。店小二愣了一下转身就逃,狗在后面穷追不舍。店小二蹿上蹿下,衣服被撕碎了,鞋被追掉了,手里的字据飞到空中又落在地上,李十万捡起来三下五除二撕了。
“骡子归你,咱俩的债了。”他边说边往外走,狗看主人往外走,跟着他往外走,李十万吼了一嗓子:“滚回去!”
狗一屁股坐在门口,尾巴扫帚一样在地上来回扫着。店小二追到门口,狗转过身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店小二领教了它的威风,只能一步一步地退回去。
“大牲口”三个字从店小二的左耳朵进来又从右耳朵出去,四吊钱刚刚抓到手里,又蛇一样蹿进王老蔫钱匣子里,店小二被狂风卷上天,又被暴雨砸入地,他五脏皆碎,杀人的心都有了。王老蔫看着整个事情的发生,佩服李十万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狗在王老蔫家的门口一趴就是一天,店小二被狗堵在屋里一步不敢往外走。
王老蔫说:“我这是买卖人家,门口趴条狗,客人怎么上来?该牵哪牵哪去!”
店小二探出来脑袋说:“烦劳掌柜的把它给李爷爷送回去。”
“这算哪一折?”
“小子光棍一条,养不起大牲口。”
“自己送去。”
“它咬我!”
“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帮你一回。”
王老蔫牵着“骡子”走了,店小二恨恨地看着他的背影,这两个老家伙狼狈为奸,没有一个好东西!我要是不把这口恶气出了不是爹娘养的。
李十万根本不把店小二放在眼里,该来就来,不该来也来。饭馆打烊了,他就招人赌一把,店小二被他引进赌门,赌性高涨,几番手痒可惜没有本钱,只能看着。一日桌上缺人手,店小二非要上桌凑人手,李十万借给他两吊钱,店小二心里憋着一口气,上次赢了李十万,这次还要赢他!可惜赌运不好,几把下来,输了个精光。
李十万说:“张嘴!”
店小二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乖乖地张开嘴。李十万把烛台上的蜡烛拔下来,插进他的嘴里说:“就这么着吧,钱不用还了。”
桌上的几个男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赌局散了,王老蔫回上房睡觉,店小二在床铺上翻来覆去烙烧饼,他爬起来走出去。夜晚吹来的风越来越凉。他带着猪脸面具爬上了屋顶,从天窗往下看。王老蔫和彭氏睡得正熟,店小二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他们的脸,心想:这么耗下去等到鱼上树、驴骑人的时候我也找不回那张字据。
贰拾壹 人命过诫
店小二耗着王老蔫,王老蔫既想用不花钱的伙计,又要提着精神头防着他。王老蔫像装满了油的灯,两只眼睛白天夜里都锃明瓦亮,店小二走到哪他的眼神跟到哪,店小二根本就没有机会下手找字据。店小二急够了也就不急了,再满的油也有耗干的时候,他不信五十几岁的人能拼过二十几岁的人。弦绷得太紧,没多久王老蔫就病了,脑袋滚烫浑身无力,躺在床上不愿意动弹。彭氏找郎中号脉,抓了药煎好给他喝了,招呼店小二张罗前面店里的生意。王老蔫脑门上捂着一块湿手巾,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饭口过去了,彭氏忙着记账,店小二偷空溜进屋子里,确定王老蔫确实睡着了,动手翻王老蔫身边的东西。他从脚翻到头,并没有找到那张字据。店小二直起腰盯着王老蔫看。王老蔫闭着眼睛紧锁着眉头,模样很痛苦。店小二悄悄把手伸到枕头下面,字据不在枕头下面,他摸出来几枚大钱,苍蝇再小也是肉,他把钱攥在手里转身要走。
“放下!”王老蔫突然说话了。
店小二脑袋里“嗡”的一声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放下!放下!”王老蔫闭着眼睛说。
店小二把钱放下,老鼠一样溜着墙边出去了。站在外面又觉得滋味不对,他是说梦话还是在跟自己说话?他又踅回到屋子里,王老蔫姿势没变还是脸朝天躺着。店小二走到他跟前,弯下腰脸对脸地看着他,王老蔫眼皮动都没动。店小二把手伸到他的眼前来回晃了两下,放下来顺势盖住了枕头边上的那几枚大钱。王老蔫一骨碌爬了起来。
“咋这么没起子?三番两次地拿,不怕它咬你的手吗?”
店小二猝不及防,手捂在那里不知道该拿还是不拿。王老蔫捂着脑袋“哎哟”了几声说:“给我把钱放下。”
店小二扔下钱扭身就走,王老蔫捂着脑袋跟在他的身后。店小二进了灶房,抓起抹布一声不响地擦案板和厨具,王老蔫把床上店小二的铺盖卷了起来扔在地上。
“赶紧滚,我这不养贼!”
王老蔫从怀里掏出来字据在他面前抖搂了一下:“咱俩阴债阳债都结清了,你住我的吃我的,我认了,谁叫我倒霉呢?”
店小二说:“死人躺在你家门口,是我帮忙送出去,我沾了一身晦气没得到一文钱。你说是你倒霉还是我倒霉?”
王老蔫说:“你这个人太没道理,吃黑饭,护漆柱,你吃的是我家的饭,拿的是我给你的工钱,店门口的这件事无非是多走几步路而已。”
店小二说:“你用得着我,我才吃得着你的饭,赚得上你的钱,又不是白送给我的。还有一句话,我得告诉你,我拿你的工钱,只做得店里的生活,原不曾说替你拽尸首的。我要是不搭那把手,就算你硬挣,不使酒钱,也得使茶钱,钱使完了,还要再加上十来担的唾沫,就这样怕还洗不干净呢。我帮了你,你省下了银子,怎么竟好意思不谢我?”
王老蔫听到店小二如此精细地盘算他的钱,好像在一刀子一刀子地往下割他身上的肉。
“我搭了唾沫也使了钱,你的力气是我花银子买的。”他急赤白脸了。
店小二说:“银子付了不假,中途你又指使强盗劫回来也是事实。”
王老蔫脖筋崩起来老高:“顺你的调门走,我成江洋大盗了,有种你把我送官府去呀!”
两人的吵嚷声传到饭馆前面,彭氏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跑过来,见此情景彭氏怒骂店小二。
“你这蛮子,真是不懂道理,自古道,茄子也让三分老。你扯着脖子跟他吵什么?”
李十万蹲在饭馆门前的石鼓上用一根细草棍剔着牙,对着一帮闲汉说笑,听到饭馆后院传出来争吵声,从石鼓上跳下来往后院走。
店小二和王老蔫相互指着鼻子大骂,李十万喝了些酒听他们的话有些犯懵。
王老蔫说:“小爷,你告我去,你敢告,我就敢应。”
“你以为我不敢告?我是怕你当不起这个大门户。”
“我花五十两银子买了你的嘴,进了衙门官府的第一通板子先拍烂你的狗嘴。”
“你是主子我是伙计,谁信奴才能指使动主子?”店小二冷笑。
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吃饭喝酒的人围在灶房门口看。李十万听到店小二和王老蔫“死人”二字不离口,他问王老蔫:“谁死了?”
“他爹掉井里了,他要回去捞。”王老蔫说。
听他这样说,店小二的火冲上了头顶。
“老杂毛,死去吧你,爷爷再渴也不喝你的洗脚水!你把字据当我面撕了,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能怎么着?你能把我杀了不成?”
店小二被王老蔫逼进了死墙角,他眨巴着眼睛看着王老蔫,他的脑门很亮,像晒干了的葫芦瓢。
“你别逼我!”店小二吼了一嗓子。
王老蔫一把抓起来案板上的长擀面杖:“别拿话吓唬人,来,来,来,给你件顺手的家伙。”
店小二冷笑:“老丝瓜禁得住擀面杖擀吗?行,我让你三分老,你拿家伙往我头上砸,我要是眨巴一下眼睛,二话不说从门口滚出去。”他认为给王老蔫个胆,他也不敢当着众人下手。他想错了,王老蔫爱钱如命,别说打别人的脑袋能省下钱,就是打自己的脑袋能把钱省下他也干。店小二弯下腰,王八一样探着脖子,把脑袋凑到王老蔫跟前。王老蔫二话没说,抡起擀面杖狠狠地往下砸。店小二听到风声,叫声不好,脑袋一缩,擀面杖打空了。
王老蔫把擀面杖扔在案板上,拎起店小二的行李扔到门口。
“咱俩两清了,你滚吧!”
店小二脑袋转不过来了,站在那里没有动。王老蔫走过来抓着他的脖子往外使劲一搡。店小二没有提防,一个跟头摔到了门外。脑袋磕在地上的半截砖头上,鲜血流了出来。店小二气晕了头,拿起那块砖头砸过去,他出手太快,王老蔫没有来得及躲,砖头打在他的太阳穴上,王老蔫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摔倒在地上,两只脚左右踹了两下不动了。李十万跑过去,看到王老蔫的脑浆子流出来,他把手伸到王老蔫的鼻子下面发现他已经没气了。彭氏听说丈夫气绝身亡,跳着脚哭起来。店小二知道出了人命,爬起来就跑,李十万领着众人在后面追赶,店小二没跑出镇子就被抓住了。众人们一阵拳打脚踢,把店小二打了个半死后送到了衙门。
孙元德除了在窑上干活,其余的时间就是四处找老婆,秦氏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和坐地虎的官司难以了结。店小二打死掌柜的事很快就在泥河北岸传开了,前因后果说得很详细。听说王老蔫家门口曾经有过一具女尸,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老婆,他急匆匆地赶来询问。彭氏锁了店门正好赶往衙门,孙元德拦住了她。因为他是新搬到镇子上的,加上他从未到酒馆喝过酒,彭氏没有见过他。他问彭氏,镇上的传言是否准确?彭氏证实了。她告诉孙元德,发现尸首是哪一天。孙元德掐指一算,正是他赶老婆出门的那一夜。彭氏又说了那女尸脖子上拴着根绳子,衣着打扮大概模样。
孙元德说:“那正是我的老婆,难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呢,原来是被你们扔掉了。如今有了实据,那泼妇有一百张嘴也难狡辩,走!我跟你们见官去。”
贰拾贰 结案过诫
大尹择日升了堂,地方将店小二押了上来,并将整件事前前后后细细地禀报上来,大尹皱着眉头听了,又传唤彭氏上堂,问了个仔细。店小二知道打死人的事难以逃脱,不等用刑就老老实实地招了。大尹明白,做官的既要聪明,又要持重,凡遇斗殴相争的小事,还可以随意判断,只有人命奸情二事,一关生死,一关名节,需要静心虚心。审得九分九厘九毫,只有一毫含糊,也不可草草下笔。如今尸主和凶身当堂对证,铁案如山没有出入。偏偏店小二多了一句嘴说:“王老蔫坑蒙拐骗逼我至极,我才下的手。”
大尹一拍惊堂木说:“百口良舌咒骂主家,掌嘴!”
衙役左右狠甩几巴掌,打掉了店小二的四颗门牙。大尹扔下签子,判当庭杖责三十,问成死罪下在狱中。
孙元德跪上堂来说,妻子被窦三旺之妻侮辱致死正在那一夜,这尸首一定是坐地虎扔在王老蔫家门口的,证据确凿,要求审结。大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