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韩则林心里恨,脸上堆着笑说:“满生,一笔写不出两个韩字,咱自家人不置这个气。告诉大伯,你究竟怎么想的?”
“朱家人昨天把四十亩的地契拿给我了。”
韩家父子吃惊不小,异口同声地问:“你接了?”
满生不回答。
“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河边那二十亩肥田给你。”韩则林急得嘴角冒出两团白沫。
“夜长梦多,我不能一等再等。”
韩韬青着一张脸刚要说话,被韩则林一眼瞪了回去。
韩则林说:“那块地现在就归你了。”
“朱家给的是四十亩。”
韩韬说:“你虽是无赖倒也爽快,那二十亩地用彩荷换怎么样?”
韩则林火冲脑门,一对三角眼瞪成了两颗臭鸡蛋,韩韬偷偷捏了爹的胳膊一下,韩则林一把甩开了胳膊。
满生喜欢这个结果,他很满意。
韩韬说:“还有四五天就要动镰了,稻子收回仓,你领着彩荷搬出院子另找房子住吧。”
满生唯恐韩家父子有变说:“地契到手我就搬。”
韩则林灰着一张脸看看儿子没有说话。韩韬说:“赶紧回去睡吧,明天一早还得磨豆腐。”
满生走了。韩韬腻歪西厢房里的这口棺材,他说:“爹,天不早了,有话咱们明天再商量。”
韩则林骂道:“祖宗若有眼,一个雷就把你劈死在茅坑里。你把我的女人给他,让你爹这张老脸往哪放?”
韩韬说:“爹,女人重要,还是命重要?”
韩则林脸色铁青骂道:“脸比命重要!脸都没了还活个屁!”
“爹!”
“滚!你给我滚回牲口棚去!”
韩韬还想解释,被韩则林一脚踹了出去。
韩则林紧闭西厢房门坐在里面发呆。天渐渐亮了。棺木在晨曦的照耀下闪着幽幽的光,韩则林站起来用粗糙的手细细地在上面摸了一遍。他叹了一口气说:“地和女人都没了,这场灾祸熬得过去是地理,熬不过那是天理。五十知天命,我六十一岁黄土没脖子,两腿一蹬去就去了,一锄头一锄头养出来的好地怎么能拱手让给外人?”
韩则林拿着锄头戴着草帽奔河边的那二十亩稻田去了。他钻在茂密的稻田中一锄头一锄头地铲着垄沟里面的野草。天光大亮,韩则林汗水淋淋地在稻田里直起腰来,一阵风刮过来,在地头旋起巨大的风柱,把韩则林的草帽刮飞,草帽卷进风柱里。韩则林追着巨大的风柱,跑出去十几丈远,旋风散了,韩则林带着一身土一脸油汗,追赶着在地上翻滚的草帽,他追上了一脚把草帽跺扁了。“我叫你跑!”他嘴里骂着,忍了一夜的眼泪一下汹涌而出。韩则林把草帽捡起来,把踩扁了的地方用手弄起来。庄稼人一生受病就在土地上。韩则林脸朝黄土背朝天,刨了一辈子土坷垃,他把地看得比自己的命重。自从把彩荷收进房,他意识到自己活了六十年有一半光阴虚度了,只知道干不知道活,那还叫人吗?彩荷这丫头的性子就像田里没收干净的庄稼根茬,不定哪一下就把人绊倒了。摔得人又痛又痒,这种滋味在老婆身上从来没有得到过。现在他的地和他的彩荷都要被一个靠他吃饭的下人拿走了,他怎能不哭?
韩韬远远地跑过来:“爹!你这么早就到地里来了?”
韩则林没说话,草帽扣在脑袋上皱着眉头往回走。
“爹,身子骨要紧,别上火。”
“人活一世得学会在黄连树下吹箫,知道啥叫苦中取乐。脚上的泡自己走的,我不上火。”
“我让满生晌午弄两个菜,说给他送行。”
“嗯?”韩则林一下站住了脚。
“这事必须有个了结,了结得越干净彻底越好。”韩韬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缓,已经胸有成竹了。
满生在厨房里炒菜,彩荷进来。满生说:“哎,跟你说,河边那二十亩地已经归我了!”
“啊?”
“今天晌午他们把地契给我。”
彩荷瞪着两只眼睛看着他:“晌午?”
“少东家让我弄两个菜,说是给你我送行。”
“咱俩?”彩荷吃惊地张大了嘴:“你真拿那二十亩地换了我?”
“没有,我用朱家要给我的四十亩地激他,他就用你抵了另外的二十亩地。”满生得意洋洋。
彩荷伸手摸满生的额头看他是否发烧:“少东家不是你爹。”
“我是他爹!”
“我可是他爹的女人……”
满生一把打开彩荷的手:“放屁!你是我的女人!”
“满生,少东家阴损,他的话你不能信。”
“掉脑袋和舍财消灾,谁轻谁重他分得清。”
彩荷不明白里面的名堂,满面狐疑地看着他。
“昨天晚上是你叫的吧?”满生问。
彩荷眼圈红了:“他逼我承认跟你通奸。”
“你承认了?”
彩荷咬着嘴唇使劲摇了一下头。
“这事也要掉脑袋,打死都不能说。”满生叮嘱她。
冯氏在门口叫:“老爷少爷都回来了,饭菜啥时候上桌啊?”
满生急忙大声答应着:“来了!来了!”
彩荷端起来炒好的两盘菜出去了。
堂屋的饭桌里摆着两盘菜一壶酒,桌子旁边只有满生和韩家父子三个人。韩韬给满生的杯里满上酒,他和韩则林面前的酒杯都空着。韩则林开口说话了:“我就你哥一个儿,我在心里一直把你当亲儿子待,从盆里疼到碗里,你说是不是?”
满生点着头,心里骂道:“见人说话见鬼打卦,对我怎样你自己心里清楚。”
“人生在世,含情负性,不能跟草木一样没脑没心。”
“伯父的好我都记着。”满生说。
“那二十亩地是我几百亩地中最肥的一块。彩荷是丫头里最好的一个,长得好,脾气好,规矩女红活计哪一样也不输给人家。把地和她同时给你,我真吃了天大的亏。”
满生说:“老爷不能光吃亏,如果朱家人给我了地,知道了实情,跟老爷再次打起官司来,这番官司可跟上番不同了。且不说人命关天,咱们是庄稼人,一日不做一日没的吃,哪来的功夫吃官司?”
一番话说得韩则林半晌不语。
韩韬问满生:“你要的都到手了,我再问你一次,你真能守得住口?”
“城门起火殃及池鱼,这个道理我懂。韩家倒霉我能得什么好?如果真愿看着韩家倒霉,我何不当初就要朱家给的四十亩地?”
“满生,我信你,你信我吗?”韩韬问。
“信。”
“好,那你把这杯酒喝了。”
满生站起来要拿酒壶给韩家父子满酒,他说:“伯父,哥,咱们仨干了这杯酒。”
韩韬按住酒壶说:“这杯酒是敬你的,你先喝了。”
满生心中起疑,眼睛盯着酒杯。
“怕酒里有毒?”韩韬问。
满生急忙摇头:“没有,没有。”
“那你痛快喝了。”
满生还是不敢端杯。
韩韬冷笑:“还是不信我,你不信我,我们怎么能信你?你去找朱家要地去吧,我家的地不给你了。”
满生站起来开门出去了。韩则林急了,他扯了儿子的袖子一把,小声问:“他真去朱家可怎么好?”
韩韬铁青着一张脸不说话,他站在窗口往外看。满生低着脑袋在围着院子转,他转了一圈又一圈。彩荷湿着两只手从上房出来,满生看见她一下站住了脚,彩荷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满生跺了一下脚转身往回跑。他跑进屋看着韩家父子说:“地契给我,再写个送彩荷给我的字据,这杯酒我喝了。”
韩则林看了韩韬一眼,韩韬二话不说,拿过来纸笔写了字据。韩则林从怀里掏出来地契放在桌子上。
满生接过来细细地看了一遍,他不识字,地契上只认识三个字:贰拾亩。他把两张纸仔细折好,揣进怀里。他端起来桌子上的那杯酒深吸一口气,一仰脖子喝了。
韩韬说:“这就对了,挺好的一家人,别弄得一根筷子吃藕——尽挑眼。来!来!来!”
他给满生的杯里再次满上酒,满生从他手里拿过来酒壶给他和韩则林的酒杯里满上酒说:“这回可以干了吧?”
韩韬和韩则林拿起酒杯跟满生碰了一下酒杯,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顿饭吃完了,什么事都没发生,满生也怪自己多疑。他说:“我这就领着彩荷走。”
韩则林说:“匆匆忙忙地你到哪去住?明天找到房子再出去。”
满生觉得老东家说得也对,他说:“那我和彩荷先把要带走的东西归置归置。”
韩韬说:“去吧。”
满生走了,韩则林想问韩韬什么,韩韬摆了一下手说:“爹,祸从口出,你最好什么都不要问。”
韩则林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说一不二的地位什么时候让这个兔崽子取代了?满生回到厨房,彩荷跟进来。满生从怀里掏出来地契和字据给彩荷看,彩荷认识纸上自己的名字,看到这两个字她激动得脸颊绯红。她问满生:“咱们什么时候走?”
满生说:“一会儿我出去在地头搭一间草棚子,明天一早咱俩就搬过去。马上开镰了,咱俩得先把粮食收进仓再张罗盖房子。”
彩荷连连点头。满生说:“你也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天一亮我就回来接你。”
彩荷答应了一声走了。
满生拎着斧头上了山,微风拂面很是怡人。他扔了斧头坐在山坡上往下看。远远看到稻田里有个男人在割稻子,一个女人手里拎着瓦罐,背上背着孩子走到地边,她大声招呼男人过来喝水。满生的心一下醉了,这就是他想要的日子。朱勉从远处走过来了,他眼睛盯着满生,满生不想跟他纠缠,站起来拎着斧头进了林子。
他看准了一棵小树,挥斧子就砍,几斧子下去,树晃动了,他抬起头想看树冠,突然觉得脑壳空了,身子不由控制地往后倒。满生伸手去抓树干,树突然往后退了一下,眼前的一切瞬间褪了色,全部隐入白雾之中。满生明白自己最终还是中了酒里的毒。彩荷的笑脸在满生眼前闪了一下,他“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太阳偏西了,满生还没有从外面回来进灶房做饭。冯氏骂骂咧咧地指挥彩荷和下人烧火淘米。韩家父子满头大汗地从外面回来。他们从晾在院子里的缸里舀了水“稀哩呼噜”地洗着脸。
韩则林叫了一声:“人呢?”
冯氏急忙把手巾递过去,她说:“满生也不知道死哪去了。”
韩则林接毛巾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下才抓过来毛巾。
韩韬说:“满生走了。”
听到这话彩荷急忙跑出来,她不敢插嘴站在旁边焦急地看着韩则林的嘴。
“去哪了?”冯氏问。
韩则林说:“离开德庆县了。”
彩荷不相信,忍不住问道:“老爷赏他的二十亩地还在这儿,他能去哪儿?”
“嗯?他告诉你老爷赏地的事了?”
彩荷点点头。韩韬和韩则林对视了一眼问:“他还说什么了?”
彩荷心一横索性说了:“他给我看了字据,他还说东家把我也赏给了他。”
韩韬从怀里掏出来地契和字据说:“满生没跟你说他打算用地和你跟老爷换银子吧?”
彩荷愣在那里。冯氏听得一头雾水,看看儿子又看看丈夫。
韩则林说:“我给了他一百两银子,韩家跟他两清了。”
冯氏问:“地和人都是咱家的,咱凭啥用银子往回买?”
韩则林呵斥了一声:“你给我住嘴!”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韩韬跟在爹身后进了屋。剩下冯氏和彩荷站在院子里发愣,冯氏冲着彩荷吼了一嗓子:“站在那等花开呢?还不滚进去伺候老爷吃饭?”
这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