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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渐渐降临,山脚下的小路也越发模糊。在田里劳作的农人三三两两地散去,那些零星散布在山脚下的房子冒出股股炊烟。树林里一片寂静,偶尔能听到晚归的乌鸦在枝头鸣叫。货车静静地伫立着,好像在极力配合这幽静的环境,又宛若一个忠实的倾听者。
突然,一声拍击小心翼翼地在车厢后门响起,紧接着,又归于寂静。然而,如果仔细倾听的话,你会听到有人在门里边急促地喘息、哭泣。同时,有几只手在门上惶恐地寻找着可能破门而出的地方。然而,除了用指甲徒劳地抓挠外,一切都无济于事。在那些微弱的窸窣声中,拍击声再次响起。最初,只是断续的一两声,随即就逐渐密集起来,响动也越来越大,最后,一声声细微的呼喊在树林中变得越发清晰。
“救命……救救我……”
几只乌鸦受到了惊吓,在林中某处腾空而起,充满怨恨地在货车上空盘旋了一阵后,哀叫着向夜空深处飞去。
这是这片树林给那些人的唯一反应。在那些拍击和呼喊中,山沉默,树沉默。
天沉默,地沉默。
所有的一切,都保持沉默。
第九章 谎言
第二天,肖望打电话来说被安排调查城湾宾馆那条线。方木问清时间后,决定和肖望一起去。
老邢说当日那女人被钢刀刺穿,而现场却没有发现任何痕迹。如果说被害人因伤口被凶器堵住,暂时没有流血——这的确有可能,但是如果一点血迹都没有留下来,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有人在案发后用极快的速度清理了现场。按常理,楼道里的监控设备应该将整个过程摄录下来,但宾馆的答复是当天恰好在调试设备,因此,关闭了视频监控系统。
真的有那么巧合吗?
方木赶到宾馆的时候,肖望已经在大厅里等着了。他的手里捧着一个文件夹,正在皱着眉头仔细看。见方木走过来,肖望似乎按捺不住惊讶的心情,劈头说道:“这案子也太他妈离谱了。”
“是啊。”方木挨着他坐下,“疑点很多。”
肖望却站了起来,“那咱们还等什么?开始查吧。”
按照警方的要求,624房间自案发后就再没有接待过任何客人。楼层经理打开房间后,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肖望走进房间,来回踱了一圈,边走边用手比划着。
“邢局长站在这里……胡英博和那个女人站在这里……杀人……女人扑倒……”
肖望单膝跪在地面上,轻轻地抚摸着地毯,“……那么这里就应该是女人的伤口接触的地方。”
他抬起头来问楼层经理:“这是案发当日那块地毯么?”
“对。我们什么都没有动。”
肖望看看方木,方木无奈地耸耸肩膀,“在地毯上一点血迹也没发现。”
“这就怪了。”肖望皱紧了眉头,“如果邢局长说的是真的,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啊。”
方木无言以对,转身进了卫生间。根据老邢的说法,胡英博是从卫生间里挟持着女人质走出来的。虽然勘验部门在这里同样一无所获,方木还是不死心。然而上上下下查看了半天后,他也不得不承认,现场的确没有留下有价值的线索。
“有发现么?”肖望靠在门边,翻看着手里的材料,“报告里说这里什么都没发现——连根头发都没有。”
“这就是最大的疑点。”方木扫视着卫生间里的物件,“打扫得这么干净,反倒像有意为之——这种级别的宾馆可能把卫生间搞得一尘不染么?”
“先生!”楼层经理插话了,“请不要质疑我们宾馆的素质!”
“拉倒吧。”肖望不屑地撇撇嘴,“连星级都没有,能好到哪儿去?”
“对不起!”年轻的楼层经理涨红了脸,“我们宾馆的有些房间,即使跟五星级酒店相比也不会逊色!如果您不相信,我可以带您去参观,您看看是不是一尘不染!”
肖望摆摆手,“算了,我没那个时间。你去忙你的吧,有事我再叫你。”
楼层经理欠欠身子,气冲冲地走了。
“集体荣誉感还挺强。”肖望无奈地说。他转身看看一脸阴沉的方木,“怎么样?要不要再看看?”
“算了。”方木有些心灰意冷,“这地方估计查不出什么来,去监控室吧。”
监控室位于二楼,方木和肖望走进去的时候,里面只有一个保安员在值班。看到有人进来,他急忙放下搁在椅背上的双脚,同时关掉了正在看的手机视频。尽管如此,方木仍然听到了男女欢爱的声音。
肖望显然也听到了。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面带调侃之色。“没打扰你吧?”
“没有。”保安整整衣服,“你们是……”
“警察。”
肖望询问的时候,方木打量着小小的视频监控室。左面的墙上是一面大大的监视器,十几个画面在显示屏上依次排开。方木很快就找到了624房间附近的视频画面。他看了一会儿,发现这宾馆虽然不怎么样,视频设备却不错,画面清晰流畅,被摄录下来的人,很容易分辨出长相。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如果案发当日的整个过程都被录下来的话,一切就迎刃而解了。方木暗自骂了一句,收回心思,留神倾听肖望和保安员的对话。
“景旭,你干这个多久了?”
“不到一年。”
看来这个保安员叫景旭,方木斜靠在监视台前,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案发当日的监控录像还有么?”
“没有,当天在进行系统调试,所有的视频监控设备都关了。”
“这么巧?”
“嗯。”
“谁指使你这么做的?”方木突然插了一句。
景旭转过头来,略显诧异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方木。“什么叫谁指使的?”他冷冷地说道,“系统需要调试,我们有什么办法——谁也不能预测到那天会出事。”
“关了视频设备,你们怎么掌握宾馆里的治安情况?”
“咳,我们这破宾馆,平时都没有人来,没必要紧盯着。”
“没必要?那为什么安装这么好的视频监控设备?”
“这个……”景旭轻笑一声,“你恐怕得去问老板。”
方木不说话了,眯起眼睛盯着景旭,几秒钟后,轻声问道:“当天,真的没有视频监控么?”
“没有。”景旭不耐烦地咂着嘴,同时用力揉揉脖子,似乎觉得疲惫不堪,“还要我说几遍?”
方木微微颔首,“好。”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景旭,“如果你又想起什么,就打电话给我。”
景旭接过名片,看也不看就放在监视台上。
“好的。”
方木和肖望转身朝门口走去,刚拉开门,景旭就在身后“哎”了一声。
“嗯?”方木立刻回过头去。
“前几天你们有几个人过来调查,拿走了一些旧的监控录像带。”景旭懒洋洋地说,“如果用完了,叫他们还回来。”
“几个人?”方木马上问道。
“三个吧,对,三个。”
回去的路上,肖望一直盯着窗外不说话,方木也无心闲聊。等候一个红灯的时候,肖望忽然扭过头来看着方木,问道:“谁拿走了录像带?”
方木愣了一下,随即缓缓地摇摇头。
其实他很清楚,拿走录像带的是郑霖那伙人。至于他们想干什么,却不得而知。但是有一件事很清楚,那就是调取这些录像带,并不是郑霖职务范围之内的事情。他隐隐觉得,郑霖如此关注老邢的案子,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升职。
肖望“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你相信景旭的话么?”
“不。”方木收回心思,目视前方,干脆地答道,“他在说谎。”
“哦?”肖望不由得坐正了身子,“哪句?”
红灯变绿。方木发动汽车,“关于监控录像的事。”
“你的意思是……”肖望皱起眉头回忆着,“确实有人指使他关掉了视频监控设备?”
“对。”
“理由呢?”肖望试探着看看方木,“又是感觉?”
“不是。”方木笑笑,“当时我问他是否有人指使,他表现得十分不屑,这往往意味着质问是真实的。另外,不知你注意没有,当我问他当天是否真的没有监控录像的时候,他用力地揉了揉脖子。”
“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肖望想想,“这又代表什么呢?”
“人撒谎的时候会去摸脖子。”方木哼了一声,“这是最典型的表现。”
“呵呵。”肖望笑起来,“你小子够厉害!对了,据说要给老邢测谎,干脆你去算了。”
“我倒是想!”方木苦笑一下,情绪却骤然低落下来。测谎专家就要到了,也不知老邢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沈阳来的专家叫韩卫明,四十多岁,花白的头发,脸上沟壑纵横。与其说他像测谎专家,还不如说像混迹职场多年的老推销员。一下车,他就和前来迎接的边平来了个熊抱,又拍又打,显得十分亲热。
边平朝他身后望望,“一个人来的?助手呢?”
“甭提了,那小子回老家结婚去了。”韩卫明笑呵呵地说,“你们给我指派个人当助手得了。”
“没问题。”边平急忙拉过方木,“这是我们处里最棒的小伙子,就把他派给你吧。”
韩卫明笑着打量了一下方木,在那一瞬间,方木突然感到这貌似平庸的中年人一下子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双眼里,而那目光宛如X光一般,刹那间就将自己看了个通通透透。
“不错不错。”韩卫明拍了拍方木的肩膀,“挺机灵的——这几天就辛苦你了啊。”
方木回过神来,急忙回了句客套话:“我是跟着韩老师学习。”
韩卫明哈哈一笑,转身对边平说:“走吧,老伙计,请我吃顿好的。”
边平请客,方木作陪。所谓“吃顿好的”,原来是一顿四川火锅。按照韩卫明的话来讲,他就好这一口。席间,韩卫明兴致很高,拉着边平大声谈笑。无心吃喝的方木几次想谈谈案子的事,都不知如何开口。这顿饭直吃到晚上十点半,不胜酒力的韩卫明才提出回宾馆休息。回去的路上,方木埋怨边平为何不趁这个单独相处的机会说说案子,边平撇撇嘴说:“你真以为老韩喝多了?他心里清楚着呢。”他解开领口的扣子,呼吸中酒气很浓,“这老小子压根就不想给咱们机会,所以才一个劲儿地灌酒。”
方木不做声了,半晌,闷闷地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边平看着窗外的夜景若有所思,“省里的专家也不少,你知道为什么请韩卫明来么?”
“嗯?”
“老韩为人耿直是出了名的。给老邢测谎,必须找一个不肯徇私的人。”边平看看一脸阴沉的方木,“不过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事实就是事实,而且,方木……”边平的语调骤然严肃起来,方木不由得转头看着他。“……作为警察,伸张正义是必要的,但我们也不能丧失立场。”
良久,方木才点点头,看似接受了边平的指点,其实他的内心更加纷乱。
老邢分明是被人陷害的,而在没有有利证据的情况下,法律却要给他严厉的制裁。
警察要保持忠诚,然而,要忠诚以对的是法律,还是良心?
果真如边平所说,韩卫明第二天闭门谢客,谁也不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研究案卷,选定测试房间和安装测试设备的工作统统交给边平和方木去做。第三天,方木早早去宾馆的餐厅等韩卫明,刚一进门,就看到韩卫明坐在桌前喝粥。韩卫明也立刻发现了方木,远远地挥手招呼他过来。
“吃了吗?”韩卫明拿出一张餐巾纸擦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