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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林甫听得气急败坏,他再也没有温和的耐心了。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陈言,你太放肆了。本人为了你好,对你苦口婆心,晓明大义,你却要一条黑路走到底。好吧,我成全你。但是,你要记住我刚才的话,在我这里,要死困难,要活容易!”
张怀文也气愤地说:“给他点颜色看看!”
“来人!”杜林甫大叫一声。
“到!”门口的两个狱警立即走到屋内。
“押到审讯室去。先让他尝尝不识抬举的滋味!”
陈言昂然出屋。
“想死没那么容易!陈言啊,你任何时候要找我都可以。不过,越快越好。要不然,反悔得慢,你吃的苦就白吃了。”
“你不要抱幻想了。”陈言回了一下头,平静地说。
“我有最新工具,你是第一个使用者,呵呵。”杜林甫狞笑起来。
审讯室在监狱的西北角,共3间。最大的一间是经常使用的。里面横七竖八地放着各种刑具。四根黑通通的柱子竖在屋子中央,旁边是一副“龙床”,三只“浴缸”。“龙床”其实就是一张长条桌,约二米长,一米宽,上面蒙了一层铁皮,铁皮上又翘起密密麻麻的三角形铁刺,像一片片突起的鳞片,故名“龙床”;“浴缸”是三个形状各异的池子,分别盛放着盐酸、辣椒水、石蜡油;炭炉上火苗吐着血红的舌头;刀子锥子篾子等小物件放在木桌上;一条条浸透了人血的皮鞭、藤条、电烙铁挂在斑驳的墙上;传统刑具“老虎凳”、“榨油机”早就不用了,歪倒在墙角,满是锈迹。
在这间刑讯室里侧的房门口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特殊咨询室”。这间屋子比外面的审讯室小多了,但环境却比外面好多了。墙面洁白,桌椅上也没有血迹。两个巨大的有机玻璃柜横在房间的水泥台上。由于有机玻璃是透明的,可以看到柜子里空无一物。
再往里面走,还有一间屋子。里面的光线比较暗,像是库房,满满当当地摆了不少东西。
屋子里早有两个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汉子站在那里,还有两三个人弯腰忙碌着。其中一个穿着白褂,戴着口罩,是个医生——他们不能让陈言在刑讯时意外死亡。
狱警推搡着陈言进入了那间最大的审讯室。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直接让这家伙尝尝‘二等享受’。‘三等享受’估计对他不起作用,就免了。他不识相,还有‘一等享受’在等着他。但是,千万不要把他整死了。要让他和死神见面,但不要让死神把他带走!知道了吗?嗯?”杜林甫一进审讯室的门就对审讯人员下了命令。
“放心吧,处座。我们做这个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他们对杜林甫说的“二等享受”、“三等享受”心领神会。
所谓“三等享受”,就是最简单的刑讯拷问。比如,悬空吊起胳膊,用皮鞭抽打,冬天用凉水浇,夏天用火熏,乃至针刺电击,诸如此类。所谓“二等享受”,是更为残忍,更让人难以忍受的酷刑,比如,睡“龙床”、下“浴缸”,烙铁煎肉、蜡油剥皮等。至于“一等享受”,如杜林甫所说,还没有使用过。
只见那几个人把陈言摁倒在一张桌子上,面部朝上,然后用粗麻绳将陈言的身子和桌子绑成一体。另一个矮个子跑着小碎步,弓着腰端来一个搪瓷盘子,盘子里面放着很多尖细的竹签。
“处座,就用这个?”矮个子问杜林甫。
“就用这个。”杜林甫说。
另一个人连忙搬来一把椅子,放在杜林甫的屁股下面。杜林甫一努嘴,说:“放在那边,我要直接审问他。”
那个人会意,把椅子放在陈言的头部一侧。杜林甫坐下来,把头靠近陈言的耳朵,说:“陈将军,准备好了吗?”
“你这个畜生!你们这些没有人性的家伙!我死也不会让你得逞!”陈言骂道。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跳。
“我已失去了耐心。先让你享受一下二等的。上!”杜林甫一扭头,恶狠狠地说。
“追子,快上刑!”张怀文对矮个子重复道。
追子20岁左右,却弓腰耸肩,目光呆滞,面无表情。他一听杜林甫的命令,就把搪瓷盘子放在地上,然后用四根较粗的竹板夹住陈言手指的上下方,指头上面两根,下面两根,手指之间留有指缝,然后用铅丝扎紧,使陈言的手指弯曲不得。
几分钟后,陈言的两只手都被竹板固定得死死的,不能动弹。
“哼哼,这叫‘鸭掌签’。”杜林甫说。
追子右手从盘子中拈起一根细小的竹签,左手捏住陈言的中指头,将竹签从指甲与肉的连接处死劲穿插进去!!
“啊——”陈言惨叫一声,紧闭上眼睛。眼角因强烈的痛苦扭成深深的沟纹。
杜林甫得意地笑了起来:“这才是开始。”
俗话说,十指连心。从指甲下面穿刺,比直接穿刺手指头上的肉还要痛苦。因为指甲下面的痛感神经末梢比较丰富,人会感受到锥心裂骨的痛楚。
而用竹签比用铁针穿刺更加让人难以忍受。因为铁针平滑尖锐,痛感也尖锐爽利;竹签不似铁针那么平滑,它有钝刺,又比铁针粗,所以,它给人带来的是钝痛,是有挫拉感的钝痛,是让人魂飞魄散的钝痛!
但是这种痛楚不会置人于死地,至多将身体虚弱的人刺得晕厥过去。
追子面无表情,又在陈言的大拇指上刺入一根竹签。陈言再次昂起头,大吼一声。
但是,他的胸脯被绑缚得死死的。他想抬起身子,可抬不起来。他只得半昂着头,停留在空中,用这种方式来抵抗剧烈的疼痛。
杜林甫向追子挥了一下手,示意他暂停上刑。
“怎么样?还是说了吧?”
“魔鬼!魔鬼!你们这些魔鬼!”陈言喘着粗气骂道。
“再上!让他的两只手都成为鸭掌!”
追子默不做声,将陈言左手五根指头全部插上了竹签。
每插一根,陈言都发出撕心裂肺的号叫。他感到竹签从指甲下快速钻入手臂的肌肉中,又从手臂钻入胸前,钻入后背,钻入下肢,最后又钻入胸腔,钻入大脑,而且速度极快。这样的酷刑真比死亡还让人害怕!
陈言额头上渗出了大把大把的汗珠。
“差不多了吧?享受到了吧?招,还是不招?”杜林甫拍了一下陈言的胸脯,问道。
陈言并未马上回答。他停了一下,用尽力气说:“你别做梦。有种你就枪毙我!是男人你就给我一个痛快!”
“还嘴硬!不错,你是条汉子!但是,这才是开始!我就不信了,我的手段撬不开你的嘴!”他扭过头,对张怀文和追子说,“那只手也插上。一个指头不留。通通插上。”
陈言又是一阵号叫。
插完最后一根指头的时候,陈言全身已湿透了,脸上汗水直流,号叫声也越来越弱。
“休息一下。千万不能整死了。”杜林甫说。
“他有点迷糊了。要不要给他浇点冷水?”追子小心翼翼地问。
杜林甫迟疑了一下,说:“对,趁热打铁,把他浇醒。”根据他的经验,人在最虚弱的时候,意志也最薄弱。
追子端了一盆冷水,冲着陈言的头部浇下去。
随着一声尖叫,陈言从半昏迷中醒来。
杜林甫伸出手,把陈言脸上的冷水轻轻地抹了抹,另一只手掏出雪白的手帕,在陈言的脸上细致而轻柔地擦了擦,说:“后悔了吧?现在说还不迟。我答应你的条件也不变。说吧。这是你正确的选择。”陈言听到了杜林甫的话,但他已没有力气怒骂了。他瞪着有些迷茫的眼睛,慢慢摇了摇头,嘴唇张合了两下:“我……不会说。”说完,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还行吗?给他查查。”杜林甫对那个医生说。
医生走过来,掏出听诊器,检查了一番,回答道:“心律呼吸都还行,就是身体虚弱了一些。”
“好!一会儿再给他上点热的。我就不信这个邪!他是铁打的?!”杜林甫咬着牙说。
半小时后,追子从“浴缸”中舀了一碗红彤彤的辣椒水端到陈言的身边。碗里的辣椒水晃荡着,像稀释的血液,令人血脉贲张。
医生一见,连忙制止他。
“不行!太多了,这样会把他搞死的。先灌20毫升看看。”
追子又低着头,弓着腰,跑回“浴缸”边,将辣椒水倒进缸内,只留下一点点在碗里。然后找来一个牙膏状的塑料吸管,把碗里的辣椒水吸进去。
追子捏着吸管,眼睛望了一下杜林甫。杜林甫点了一下头,追子就将吸管对准陈言的鼻孔,两个指头一按,一股红色的液体射进鼻孔。
“咳咳咳——”陈言立即发出剧烈的咳嗽,脸涨得通红,眼里呛出了泪水,嘴巴大张,头一歪,吐出一摊液体。
他感到一团灼热的火焰从鼻孔里钻进身体。瞬间,脑腔“轰”地一下被火焰充满了。接着,这团火焰又从气管窜向肺部,在胸腔里“呼呼”地燃烧。他觉得眼前通红,身体向空中飘浮起来。
红红的火光中,他看到一只凤凰向空中升腾,留下一道迤逦而优美的身影,绚烂的羽毛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他闭上眼睛,似乎不再感到痛苦。残存的意识对肉体的焚烧不再敏感。模模糊糊的影子在大脑中飘来飘去。他从烈火中体验到了一种特别的快感。那是什么快感呢?对,是殉道的快感!
“我要死了……凤凰涅盘……”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浅笑。
“死亡并不痛苦……是解脱……我马上就要解脱了……我……”他的眼前浮现出两个人的面容,一个是他的爸爸,一个是他的妹妹。
陈言出身在安徽繁昌县的一个偏僻小山村。小山村名叫横岭冲,紧挨长江南岸,风光秀丽。陈言家境贫寒,10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从此,他和妹妹陈红萍就靠父亲胡乱拉扯着勉强度日。又过了一年,家里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幼小的妹妹整天饿得嗷嗷乱叫。父亲陈德伦没有办法,就到村里的赵财主家借粮,遭到拒绝和嘲讽。陈德伦一气之下,铤而走险,深夜偷了赵财主粮仓的一袋大米。可是,他扛着米袋刚溜出大院,就被发现,只好丢下米袋逃跑了。过了两年,陈德伦悄悄回家,陈言才知道父亲参加了共产党的游击队。又过了几年,在陈言16岁那年,家里发生了一起大变故,陈言挥泪离家,从此再也没有见过爸爸和妹妹。
1941年,陈言参加了新四军茅山游击队。10年斗争,他已成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军事指挥员和地下党组织的领导者。他没有妻子儿女,他知道斗争的残酷,他随时都在和死亡约会,他不想结婚,他不想给他人带来痛苦。他要做一个孤独的战士,一个为理想和信仰而赴汤蹈火的战神。他做到了,他今天真正做到了!
“红萍萍……你现在在哪里……你是我唯一的牵挂……”
妹妹陈红萍的小脸在陈言闭着的眼睑中晃来晃去。他和妹妹的感情很深。但是,1941年的那个黄昏,他不得不离开了妹妹,这成了他人生中最悔恨不已的事。
“红萍萍……你在哪里……我走了……你不要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