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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僧法号枯荣。”老僧道。
“大师法号,意境深远。”岑献武赞道,“世间万物,无不枯荣;盛衰交替,原本寻常。”
“谢岑大师妙解。”枯荣道,“人有平常心,宠辱也不惊。枯,无意义;荣,亦无意义。众生为名利奔忙,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而已。”
岑献武合十道:“善哉!大师醍醐灌顶之言,令弟子顿开茅塞。傍晚之时,萧兄弟还问起弟子,是否有缘结识大师。不料在这石室之中,大师悄然驾临,令弟子好生欢喜。”
“岑大师万万不可自谦。”枯荣道,“小僧野鹤闲云,修为尚浅;而岑大师名满武林,德高望重,千万不能以‘弟子’称之,否则折煞小僧!至于萧施主,贫僧与之有缘。承蒙记挂,贫僧向萧施主行礼了。”
说罢,合十行礼。
萧邦连忙鞠躬回礼,说道:“枯荣大师来得正巧。刚才我说到这位道貌岸然的张船长残忍对待一姝的父母,他恼羞成怒,抵死不认。大师见闻广博,还请作个见证。”
枯荣和尚缓缓走了几步。这几步看似轻描淡写,然而一姝只觉眼前一花,枯荣便到了近前,站在张耳东与她之间。
“请大师继续讲,你看到什么了?”萧邦道。
“我看到,这位张船长对那对华人夫妇施以毒手。”枯荣看了一眼一姝,淡淡地道,“贫僧方外之人,就不描述那骇人的场景了。但结果还是要说的:为逼这对苦难的夫妇说出宝藏的秘密,张船长打断了张先生两根肋骨,再用刀子在张先生的胸前比照心脏的形状挖开了一个洞,并威吓林女士说,若不将秘密说出,将取出张先生的心脏。在施以酷刑未果之后,张船长当着张先生的面,撕破林女士的衣衫。林女士奋力挣扎之间,全身绷紧,大汗直出,便隐约现出了背上的图案。这张船长是精通此道的行家,一眼便看出了端倪。张船长本来是想按图描摩,然而林女士是个烈性女子,居然咬牙将背上之图贴桩磨烂。张船长一怒之下,丧心病狂地用利刃割下了这张早已血肉模糊的皮……”
“你胡说!”张耳东涨红了脸,“当时舱中只有三人,你怎么知道?”
“贫僧亲眼所见。”枯荣冷冷地道。
“不可能!”张耳东嘶声道,“那时船正行驶在汪洋大海上,风急浪高,舱内站立都很困难,你怎么可能在舱外看见?”
“张船长当时是不是说了句‘丈夫看着妻子被强奸,不知是什么感受’?”枯荣冷声问道。
“你……你究竟是谁?”张耳东声音有些发抖。
“贫僧就是张继祖,林一姝的父亲。”枯荣平静地说。
在场的人几乎都张大了嘴巴。
一姝顿觉大脑深层响了一声炸雷,眼前一片茫然。
“一姝,你受苦了。”枯荣如电的目光顿时变得温柔似水。
两行热泪顺着一姝的脸颊流下。
在极度的惊喜中,她虽仍存疑虑,但心中压抑之久的爱,如狂潮荡过心头。
众人疑窦丛生:看这枯荣的面貌,至少也在七旬开外,怎么可能是一姝的父亲?
但见枯荣的手在脸上一摸,轻轻揭下一个面具。
一个面容冷竣、英气逼人、约莫五十上下的中年僧人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姝顿时浑身一震。因为,这位僧人的面容竟有几分与自己相似。那挺直的鼻梁、线条清晰的嘴,竟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眼含热泪,嘴唇颤抖,终于蚊鸣似地叫了一声:“爸爸……”
这一声细微的呼喊,不禁令萧邦心头一震。
因为,二十多年来,一姝从未见过自己的亲人。若是换了自己,真不知如何应对。
枯荣迅速将面具重新戴上,伸出他的大手,一把抓住了一姝的手。
一姝呜咽一声,伏在他的肩上,无声地啜泣。
“孩子,你受苦了。”枯荣伸手轻抚女儿的秀发。突然,他猛地推开了一姝。
在他身形一晃之间,张耳东已反手刺出一刀。
没有人看清他是何时拔刀的,亦没有人看清他的刀藏在哪里。
他手中的刀,正是所谓的“神刀”,漆黑的刀柄,锋利的刀刃。
萧邦离他们约三步远,但仍能感觉有沁骨的寒气逼来。
张耳东此时变成了一个身轻如燕的武林高手,他的每一刀刺出,都在意想不到的方位。萧邦越看越是心惊,他毕竟精研过中国各派武术,但张耳东的功夫,根本不按中华武术的路子来,浑身上下柔韧至极。那些根本不可能的动作,如动漫里夸张的镜头一样,竟被他运用得潇洒自如。这个大手大脚的船长居然变得灵巧如舞女,其轻灵柔滑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而枯荣和尚的武功,却完完全全是中华武术,但见他步法沉稳,看似招式笨拙,但进退之间极尽变化。萧邦识得,那是正宗的少林拳法,不似现今经过变化的少林拳花哨,而是沉稳异常,开阖有度,步步为营。数招过后,枯荣僧衣如鼓起的风帆,慢慢向张耳东的身形罩了过去。
张耳东虽然退了数步,却丝毫未露败相。他的双腿此时灵便异常,不仅没有瘸,而且更如舞蹈演员般柔韧,忽如灵蛇捕猎,忽如彩练当空,让人绝想不到这是一个老人的腿;而他的手,矫健异常,时而仙猿摘果,时而猛鲨击水,招招毒辣,看得人手心冒汗,血脉贲张。
但听“嗤”的一声,枯荣和尚一片袖袍飞起。由于张耳东出刀迅疾无匹,那片巴掌大的布片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才飘飘坠地。
一姝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暗暗为父亲担心。她的心刚提起来,突听父亲一声断喝,她的耳膜顿时嗡嗡作响,眼珠有向前凸出的挤压感。她还没回过神来,只听“当”的一声,张耳东的“神刀”坠地。
战斗在瞬间结束。
枯荣和尚如山屹立,而张耳东虽然也站得很直,但他却似失魂落魂一般,眼睛里居然渗出了血,正流向他的脸上。
张耳东败了。
“如果你不使用邪魔歪道的幻心术,你不会败得这么快。”枯荣道,“如果我不是出家人,多半要折在你手里,因为幻心术能催动人的欲望,凡有欲望之人必受你诱惑!幸好在二十年前贫僧的心已皈依我佛,早已无欲无求,所以你败了!”
萧邦暗自叹息了一声。刚才一姝没看清楚,他可是尽收眼底:那张耳东的眼神,放射出一种无可抗拒的诱惑,如鬼火一般,令他不由得心旌摇曳,差点不能自持。他深知,若换自己上场,一定不是张耳东的对手。
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岑献武道:“如果老朽所记不差,张先生刚才所发之功,正是少林派的狮吼功对吧?”
枯荣和尚道:“岑大师,世间已无张继祖,只有枯荣和尚。不瞒大师,贫僧武术师承,正是幸得少林前辈所传,但剃度却在一个无名小寺。”
岑献武点点头:“枯荣大师法缘不浅,武功更是精湛,岑某佩服不已。刚才只是好奇,方有一问,不敢多加打扰。”说罢退步静立,作壁上观。
枯荣也没再多说,转头对萧邦道:“萧施主,刚才这张船长欲施暗算,贫僧才不得已出手,还请萧施主依法处置。”说罢念了声“阿弥陀佛”。
“大师请放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萧邦慨然道,“张船长毕竟是有身份的人,趁着大师与亲人团聚之机,出刀暗算,令人不齿!倘若费教授会武功,或是有所防备,也不会死在你的刀下!但你以为暗算就能屡屡得手,就大错特错了。”
张耳东面色灰黑,呆滞的目光保持了好一阵,才慢慢调整过来。柳静茹终于走过去,掏出纸巾为他擦脸上血迹,却被他一把推开。
“张船长,你还有什么话说?”萧邦盯住了他。
“无话可说。”张耳东冷冷地道,“我败了,但我是与枯荣大师比武,并未触犯国家法律。”
“你还真会装啊!”一姝见父亲赢了,又想起父母遇害之事,恨不得把这恶人杀了,“你不是瘸腿吗?现在怎么不瘸了?”
“请问林姑娘,装瘸犯了哪条法律?”张耳东冷笑。
一姝一时语塞。
萧邦道:“张船长,且不说你密谋欲私吞国家宝藏之事,单是你谋害华侨、杀死费教授,就已证据凿凿。今夜萧邦到此,就是要了结此事,你已完全处于下风,何必那么固执?”
“请萧警探拿出证据来呀?”张耳东怪眼一翻,“这么多人在场,你不会严刑逼供吧?”
一姝真想上去踹他几脚,但她深知此时不能给萧邦添乱,反正父亲的出现,已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这时的她,什么都可以忍。
她凝神向父亲看去。她接触到了父亲慈和的目光,但那目光的深处,却如天上的浮云一样淡,淡得空洞,没有一丝烟火之色。
她内心一沉。凭着女性独有的敏锐,她感到这位父亲已经不再是尘世间的父亲,而是看破红尘的僧人……
但听萧邦说道:“张船长,倘若不是你故布疑阵,我们寻找宝藏,就不会绕这么一大圈;倘若不是你幕后操纵,我们亦不会发现这里居然是个藏宝之地。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你是功过参半,但你作恶太多,今夜难逃法网。至于怎么审判你,那是法院的事,我只是负责将你抓捕归案!”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实证。”张耳东冷笑,“你不要以为天底下就你聪明。实话告诉你,当年在街头碰到你小子时,我就知道你是警探,只是没有说破而已。”
“是的。”萧邦说,“我以前怀疑过你,但没想到你就是神刀社的负责人。直到今天下午,我才将所有关于你的疑点串了起来。”
“哦?”张耳东冷笑着问,“我倒想听听,你将如何自圆其说?”
“这是个非常有意思的故事。”萧邦没有理会他的责问,“既然张船长抵死不认,我就给各位讲讲这个故事吧。在讲故事之前,我先请张船长不要插话。”
“真金不怕火炼!”张耳东道,“你讲你的,老张不插嘴就是,但你敢当着各位的面冤枉好人,我就是做鬼,也饶不了你!”
“你不必担心。”萧邦道,“萧邦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对无凭无据的事,轻易不下结论。然而这个故事,我必须讲,否则很多问题就说不清楚。
“前面提到过一点,张船长是随船到日本访问时被神刀社拉下水的。那么,这个神刀社是不是如柳静茹女士说的那样,真是林道乾的副手李天雄的后人创办的呢?答案是肯定的。但李天雄的后人分为三支,一支自马来西亚移居新加坡,一支返回大陆,一支东渡日本。在新加坡这一支的后人,就是费教授曾提到过的李教授;在大陆这一支,后来到了台湾,其后人就是李锦涯;在日本的这一支,到了十一代上,没有男丁,与林道乾的后人一样,是女线单传。这三支李姓宗族,虽然远隔重洋,然而一直保持联络,互为照应。但真正延续了神刀社前身神刀会这个组织的,正是二战后迁到日本的李天雄后裔。神刀社为何迁到日本?因为当年日军侵略和洗劫东南亚诸国时,神刀社便以民间社团的名义,充当起宝物鉴定和秘密护送的角色,是为日本军国主义服务的地下组织。
“日本战败后,神刀社收缩势力,按兵不动,但无时无刻不惦记林道乾宝藏和‘阿波丸’号宝藏,秘密派往中国东南沿海的暗探从未断过。六十年代中期,大陆进入“文革”,社会动荡。那时候,我们的张船长在新中国最早的船公司中波轮船公司当船员,深怕受到政治影响,便假托有病,躲到南海的一个小岛上为沿海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