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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睿渊双手撑着的竹杖重重一点地面,摇头喟叹道:“一切原本好好的,谁料半路来了崔挹这个瘟神,不仅破坏了我们二房的大事,还让谢瑾那个小子大出风头,真是得不偿失!”
“祖父……孙儿实在惭愧!”谢太辰的头垂得更低了。
谢睿渊摇了摇手道:“太辰不必自责,要怪也要怪那可恶的崔挹,以及乘机大抢风头的谢瑾。”
“祖父放心!”谢太辰陡然振作,捏紧拳头咬牙切齿道,“崔挹如此侮辱孙儿,孙儿在秦淮中秋雅集上一定要让他好看,也让他尝一尝当众大跌颜面的滋味。”
“可是……那崔挹毕竟身为进士,诗才了得,你如何斗得过他?”
“以孙儿现在的水平,的确很难是他的对手。”谢太辰颇有自知自明地一叹,突然双目中又迸射出一股狠辣,脸色看上去竟是有些狰狞,“现在离秦淮中秋雅集还有三个月时间,我当努力钻研诗文,特别是那些涉及中秋佳节的诗赋,另外孙儿在长安时,曾听人说前中书舍人孔志亮正隐居在橫望山内,孙儿决定前去拜访一番,请他收孙儿为师,指导专研诗文,以备雅集。”
“孔志亮?谁也?”
“此人乃是贞观名儒、国子监祭酒孔颖达之子,在中书舍人之位上挂冠而去,其文学才华即便全天下也是数一数二,只有他肯出手相助,击败崔挹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谢睿渊听得双目一亮,立即点头道:“那好,明日祖父便替你备置一份厚礼,你亲自前去拜会。”
谢太辰点点头,目光一片决然。
※
午后,火辣辣的阳光洒满了整座江宁城,原本行人寥落的长街今日破天荒地的人满为患,人们挥汗如雨,吵吵闹闹,目光全都凝固在崇文书坊这间店铺上,翘首以盼。
今日,乃《化蝶》第二章正式出售的日子。
昨天书稿被贼人掠去,着实让江宁县的人们大为愤怒,看不到下文不知后事如何,那种吊着胃口的感觉非常不好受,不少人在心中已经将那贼子骂了个半死。
特别是与崇文书坊存在竞争关系的几家书坊,更是殃及池鱼没少遭到人们的白眼,原本这些掌柜还计划待《化蝶》第二章兜售后买来翻印赚一些钱,因为这件事后也只能打消念头。
书坊内,伍掌柜望着外面围得满当当的人群,一滴汗珠从额头滑落,顺着脸颊滴落在了地上。
一名书坊伙计目光发直,半响才咽了咽唾沫颤声道:“掌……掌柜的,如此多的人,只怕小的一喊开始兜售,前来抢购的人流便会挤破我们这间小店,这,这如何使得?”
伍掌柜心里面很是认同此话,面上却开口训斥道:“不管人在怎么多,我们也只能兜售,难道还因为客似云来,就吓破了胆子不成?”
“好,好吧,既然掌柜的执意如此,那么小的就喊了?”
“喊吧,不要怕。”
伙计点了点头,突然窜上书坊门边的一方青石,扯开喉咙高声道:“《化蝶》第二章开始发售,请各位客人依次序慢慢进店购买,小店将……哎哟!”
伙计话头一起,就如同点燃了一锅沸水,还未等他说完,人群向那钱塘江的波涛一般猛然撞向了崇文书社,几乎快要踏破门槛,小小的崇文书社内,立即是人满为患了。
这次,《化蝶》第二章售价为两百文铜钱,比起前日发行的第一章足足提高了近七倍,在上元年间的大唐,两百文钱可以购买一斗不错的美酒、或六十斗大米、或五斤上好的青盐,或十只肥鸡,也算价格不菲,然而也没有抵销购书人的巨大热情。
不过就实而论,不可能人人都舍得花两百文来买一卷书籍,许多都是好几人凑份子凑足两百文,然后买来进行相互抄录,更有以此为生的职业抄书人专门买来翻写低价出售,不过在经过了书稿失窃事件后,翻印界风声鹤唳,不愿意触这霉头,这样的人也是少数。
“看来,是挤不进去了啊!”
谢瑾望着密密麻麻的人流,膛目结舌半响才发出了一声感叹,失笑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行至秦淮河堤,白云朵朵,柳絮飘飞,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一片巨大白云遮住了毒辣的太阳,阳光为之收敛,炎热感觉消散了不少,轻轻拂过的河风也是有了一丝凉意。
这时,一个婀娜女子与谢瑾相对而至,云髻簪花,步摇轻晃,薄如蝉翼的绿色襦裙穿在身上恍若莲叶拥荷,绕肩披帛轻轻舞动犹如飞蛇,女子以极其优雅的姿态,款款慢行在这条青石小径上,动人得恍若九天之上的美丽仙子。
倏然间,谢瑾站定了脚步,这个女子每一出现,都会带给他一种不一样的感受,他笑了笑,谦和又不失友好地招呼道:“君家娘子,你我又见面了。”
第三十四章 冷淡离别
秦淮河河堤是东吴时期修建,历经数百年依旧坚固如斯,隋文帝杨坚下令夷平建康城的时候,并没有头脑发热毁掉河堤,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缓步倘佯在河堤上,谢瑾时常回想或许在数百年前,他那名重天下的先祖谢安,也如今天的自己般选择午后悠哉悠哉地慢行河堤,看那长河落日,听那渔家晚唱,整日的文牍劳累也会为之烟消云散。
“没想到……小郎君竟是陈郡谢氏之人。”与谢瑾不知并肩走了多远,君海棠终是感叹出声。
谢瑾微微一笑:“我也没想到,君家娘子竟是出身博陵崔氏。”
君海棠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淡淡笑道:“郎君误会,博陵崔氏名满天下,为一等一的门阀世家,海棠这般卑微出生的低贱女子,怎能奢望成为崔氏之人。”
“但是……昨日你却与那有些倨傲的崔家郎君在一起。”
君海棠秋水般的眼波微微一闪,止住脚步正色道:“不管郎君信与不信,海棠的确不是出身崔家。”
谢瑾悠然道:“即便不是,也是在为他们做事,对么?”
君海棠螓首微微低垂,却没有矢口否认,将视线转移到了波光粼粼的河水中,轻轻说道:“奴知道郎君心头很是疑惑,奴为何要充当刺客行刺史万全,这一切是否与崔家有什么关联?世间之事盘根错节恩怨纠葛,世人难窥其貌往往喜欢胡思乱想,却不知好奇心将会带来噩运,奴想要告诉郎君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郎君可否了解?”
“原来,她是担心我说漏嘴,故意出言提醒并隐含威胁?”谢瑾心头一动,不知为何竟生出了一丝隐隐约约的怒气,口气生硬地开口道,“我只知道当日从秦淮河中救起一个女子,其余之事不想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
君海棠敛衽一礼算是致歉,口气却有着轻松的意味:“郎君能够如此作想,那自然是最好,郎君父亲之事,奴会继续请人追查的。”
最后那句话等于是结束交谈,谢瑾嘴角溢出淡淡的冷笑:“娘子等到想要等的人,想必也是要走了吧?”
“对,海棠明日离开江宁。”
谢瑾施礼道:“一路珍重!谢瑾告辞!”说罢,又补充道:“还有,谢谢娘子那日的酒。”转身头也不回地去了。
“郎君走好!”直到谢瑾走出三丈开外,君海棠才恍然回神急切一句,再看那丰神俊秀的小郎君,却已经走得更远了,也不知是否听见。
矗立河堤,君海棠良久发怔,纤手抬起不知不觉抚上了那片薄薄的下唇,怅然若失。
※
乌衣巷口,伍掌柜正在焦急等待着,一见谢瑾回来,立即喜不自禁地招手道:“郎君,小老儿在这里。”
谢瑾瞧他满脸喜色,立即明白今日的兜售一定是大获成功,将之领到一处偏僻角落后,这才笑问道:“如何了?”
“嗨!两百四十份书卷,每份两百文,半个时辰便卖得干干净净,足足卖了四十八贯啊!”
谢瑾一怔,有些不能置信道:“什么?竟卖了四十八贯?”
伍掌柜乐呵呵地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荷包,说道:“除去必要的开销,你我二人各分铜钱二十一贯,小老儿念及送来绢布或铜钱,郎君携带都非常不便,故此特地前去金铺将铜钱换成了金叶子,现按市价三贯钱换一两黄金计算,这里荷包内共有金叶二十一片,郎君快点一点。”说完,将荷包递到谢瑾眼前,一阵沙沙作响。
唐代白银产量并不太高,主要是用来制作银具,尚没有银票银两这些东西,市面上进行流通的货币主要为绢布和铜钱,皇帝赏赐大臣常有赐卿绫罗绸缎多少多少,这绫罗绸缎除了可以裁衣穿着,也可以流通换物。
至于铜钱,因为一贯钱便重达五六斤,携带十分不便,惯常只能用于市面上的小额支付,伍掌柜将铜钱全部换成了金叶子,考虑得的确非常周到。
谢瑾微笑收过,将荷包直接放入了怀中,笑道:“掌柜的人品某自然信得过,对了,不知掌柜准备多久发行《化蝶》第三章?”
伍掌柜捋须笑道:“乘热打铁,自然是越快越好,目前计划定在后日。”
“好,那就有劳掌柜了。”谢瑾立即微笑一礼。
送走伍掌柜后,谢瑾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怀中的金叶,心里面不由升起了一股踏实的感觉,笑叹出声道:“真是手中有钱,心中不慌啊!”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那莫名记忆带给他的,区区一晚上的功夫,便已经让他获利甚丰,只要他愿意,更可凭借这本《化蝶》一举成名,从此家喻户晓无人不知。
然而这莫名记忆来得奇怪,留在他的头脑中更是奇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候却能帮助他的大忙。
经过这段时间的详细观察,谢瑾捕捉到了一个规律,记忆的出现,往往是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就这么灵光一现突然出现在了脑海中,若是要他现在吟诗作赋,抓破头脑刻意想要寻找莫名记忆,却是一无所获的。
谢瑾想不明白为何,却依稀觉得与他背诵诗文有些类同,诗文背诵后熟记于心,然而平日里却丝毫感觉不到它的存在,甚至你根本就不记得它,然而到诱发它出现的因由,那源源不断的文字立即是汹涌而出,瞬间铺满整个大脑。
剪不断理还乱,不如不想,一切随遇而安。
心念及此,谢瑾洒然一笑,举步跨入了谢府府门。
天色尚早,现在还未及黄昏,不过正堂中已经坐着了不少人,竟连陆三娘也在其中。
谢瑾进入堂内目光刚刚一扫,便知缘由,原来是谢睿渊的二子谢景良回府了。
谢景良三十出头,穿着一身还算得体的圆领长袍,此刻端坐案后愁眉不展地望着哭哭啼啼的妻子顾氏,以及带着一脸傻笑的儿子谢太德,沉默得如同深山峡谷中的一块石头。
第三十五章 陆氏家书
谢景良与顾氏育有三子,其中长子、次子都不幸早夭,唯留下了谢太德这么一个独苗苗。
夭折两子,其中的伤心难过也就不提了,然而没想到这唯一的独苗苗谢太德竟是一个傻子,谢景良夫妇当真是欲哭无泪想要上吊了。
前段时间,谢景良听闻兖州城外的泰山上住着一个神医,妙手回春能治百病,大喜之下不惜千里带着谢太德前去求诊,谁料神医一见傻乎乎的谢太德,立即大摇其头,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