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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瑾瞧见马车这般霸道,一时之间甚为不悦,没想到那辆马车却在他的身边停了下来,窗帘轻轻一动,探出一张俊俏无比的脸庞,正是东宫宠臣赵道生。
见到陆瑾,赵道生双目一亮,哈哈大笑招手道:“陆郎来得可早,来,上车,跟我一道进去。”
没想到这霸道马车乘坐之人竟是赵道生,陆瑾大感腻烦,然为了上官婉儿之事,也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一番,点头勉力笑道:“好。”说完手搭车辕踩着轮毂上车,步入了车厢之内。
车厢装饰华丽,熏香阵阵,陆瑾落座在赵道生对案软塌之上,刚想说话,赵道生已是抢先开头言道:“陆郎,苏娘子那眼神儿可是毒得很,若你就穿成这样锦衣玉服前去,即便是作出曲词来,没准儿也会让她怀疑是你所作,还请你换上仆役服饰陪我同往,你看如何?”
对于这样的要求,陆瑾颇为无奈,只得点头道:“那好,不知赵郎可有准备仆役衣衫?”
赵道生轻笑道:“自然是有,就在陆郎座位侧面,你换上便可。”
陆瑾点头间伸手寻找,果然在软塌靠近车厢的夹角处找到一件粗麻衣衫,双眼环顾瞄了瞄,却发现车厢内根本没有换衣之处,然若当着这个不男不女的赵道生换衣服,他又自然不肯。
赵道生哈哈大笑道:“陆郎,你我皆为男子,何须这般介怀?就这么换衣便是。”
陆瑾心头大怒,暗骂这不男不女的宠臣一番,淡淡言道:“在下身形粗鄙,如此冒犯赵郎尤为不妥,还是另找他处换衣为好。”
于是他也不待赵道生同意,就这般走出车厢吩咐车夫停车,进入街边一间客栈换衣,半响方才慢慢而出。
及至马车再次出发,不知不觉已是黑幕降临了。
陆瑾掀开车帘朝着窗外细细一看,夜色中的温柔坊彩灯招展,人流似海,更有丝竹管之声飘入耳中,听之便让人止不住沉醉其中。
马车顺着宽阔的坊道左拐右折,片时驶入一条还算开阔的小道之内。
小道左侧围墙每隔三四丈一盏照明灯笼,映得四周恍如白昼,磷磷隆隆走马半响,陆瑾猛然发现街道两旁的槐树竟然身裹丝绸,枝挂飘带,奢侈而又眩目。
“唔,到了么?”正在假寐休憩的赵道生睁开了双目,一望窗外熟悉的景色,笑道,“果然是到了。”
话音落点,马车也是下得小道拐进了一片府邸当中,映入陆瑾的眼帘的,便为一片偌大的车马场。
车马场青砖铺地,风灯处处,其内早就已经停上了不少装饰华丽的马车,身着红衣的仆役殷情忙碌周围,赵道生和陆瑾两人所乘的马车磷磷隆隆驶入时,立即有仆役将之引领到了合适的停车处。
下得马车,陆瑾跟随赵道生走入车马场那道月门,拐进一道走廊之内。
走廊青瓦红柱,雕栏玉砌,两旁种植着许多珍贵花卉,此际尚是早春,然已经有许多不知名的小花绽放枝叶间,端的是说春意盈然。
赵道生手拿纸扇风度翩翩,边走边向身着仆役服饰的陆瑾解释道:“陆郎可知在这群芳阁快活一晚要花费多少钱财?”
陆瑾并非青楼常客,何能明白其中就里,摇头淡淡言道:“不知。”
赵道生献宝似地炫耀道:“在此地举行宴会,只要开宴便收铜钱三贯,掌灯之后再翻一倍,若是要请窈窕女子相陪与宴,需要的钱财自然更多,区区一晚啊,便是挥金如土。
”
瞧见赵道生一副食髓知味的纨绔浪荡模样,陆瑾心内不由大感厌恶,随口问道:“那不知让苏令宾侍宴要价几多?”
闻言,赵道生猛然色变,慌忙对陆瑾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瞧了瞧四周,发现没有别人之后方才放下心来,长嘘解释道:“七郎啊,那苏令宾乃是大名鼎鼎的红颜进士,才华横溢名满洛都,即便是达官贵族,她也是爱理不理的,怎会为了钱财而折腰相陪?能够让苏令宾出席的宴会,无一不是文人雅士聚集之会,而且她从来不陪酒不陪坐,顶多也是在行酒令的时候身兼录事劝酒而已。”
陆瑾颔首笑了笑,总觉得这苏令宾太过矜持高傲,特别是上次七夕节设置了那么多谜语考校洛阳才子,似以文采藐视天下男儿,然这些色授魂与之人,却依旧对她是趋之如骛,想来便是荒唐。
还是婉儿好,文采不比苏令宾弱上几分,却平易待人谦谦有礼,即便是身负才学,也从来不在他人面前炫耀学识,如此女子,才是男子梦寐以求的佳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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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三章 飞燕堂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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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芳阁东院有一栋三层红楼,乃是都知苏令宾单独居住之所。
并非群芳阁豪阔大气可容美貌清倌人单独居住阁楼,而是苏令宾的名气实在太大了,不仅有红颜进士的美誉,更为当今天下都知第一人,有此待遇也是在正常不过了。
此际华灯初上,红楼三层的一间绣房内烛火摇曳,一名绝色女子翩翩落坐在琴案前,手里拿着一张纸笺正在发呆。
绝色女子身着一件绣着暗底牡丹的彩衣,头上三千青丝挽成一个朝云近香髻,玉搔头掠青拖碧,金步摇熠熠生光,长眉入鬓,凤眼明眸,玉容细腻,珠唇红艳,让人光看一眼,便会生出惊为天人之感,当真是极为罕见的人间绝色。
此时此刻,绝色女子美目视线全都落在了手中纸笺上面,面容神色似不解,更多的又为震惊,半响没有挪动身子。
不知就这般过了多久,绝色女子终于纤手一动,将纸笺郑重地放在案头,一抖云袖双手抚琴,优美动听的琴音立即在空旷的房内飘荡开来。
一曲渐入佳境,绝色女子美艳的娇靥上飘过一抹激动的红晕,浅浅低唱道: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琴声落点,余音轻轻飘荡不止,绝色女子伸出手指抚摸着琴身上的凤凰纹路,叹息道:“果然是好词,没想到那赵道生竟能找到这般高人替他作词,如此音律曲词之才,我苏令宾实在不及也!”
原来这位女子,便是大名鼎鼎的红颜进士苏令宾,而她眼前的这首词曲,便是那首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
那日陆瑾将这首词曲送给赵道生之后,赵道生却是有些忍不住,献宝似的令人将词曲送到了群芳阁,交由苏令宾一观。
平日围在苏令宾周围的男子不知几多,赵道生完完全全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而已,加之文采不佳行事粗鄙,苏令宾从来都没有将他放在眼内,即便送来诗词,她也猜到赵道生多半是请他人代作。
然而没想到的是,看罢这首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苏令宾却是震撼莫名了,这几日反反复复弹奏数十次,每一次都给她带来不一样的感受,真不敢相信世间上竟有这般美妙的词曲,似乎可以与当年那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一较长短。
说起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苏令宾又是止不住的一叹,长身而起缓步款款行至窗边,仰望中天之月,不禁大是感叹世事无常。
她与慕妃然相交多年情同姐妹,自然听慕妃然说过上元二年中秋秦淮河雅集之事,作为当时的在场者,慕妃然讲述的故事非常的生动真实,听得苏令宾大是感概。
有谁能够想到,一个十岁少年,竟能够凭一己之力挑战七宗五姓的才子?
而且七宗五姓才子中,更有大名鼎鼎的王勃和李峤,即便是她苏令宾,要与他们一较高下,也并非易事。
没想到,那谢氏少年却不可思议地做到了,而且还力挽狂澜为江南士族赢得比斗,每首诗词均是绝篇佳作,特别是那首赢过了王勃滕王阁序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更是让苏令宾敬佩不已。
不知就这般痴痴站立了多久,她梦呓般地轻轻吟哦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玉珠走盘般的美妙女声说不出的悦耳动听,一想到作词的少年早就已经不知所踪,苏令宾不禁心生黯然。
如果自己当时能够在场,见证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惊鸿出世,那该有多么好啊,若是再能与那谢瑾结识一番,作个钟子期与俞伯牙般的知己,苏令宾相信自己也是此生无憾了。
可惜世事无常,磐磐大才却已经为之陨落不在了,而那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也终成绝唱
正在痴痴思忖间,一名侍女轻盈走至,作礼言道:“娘子,宾客们都已聚集在飞燕堂内等候,请娘子早早过去吧。”
“好,我知道了。”苏令宾淡淡一句,将心头那份惆怅抛出了心海,想了想又是问道,“对了,不知那赵道生可来?”
侍女惊讶地望了苏令宾一眼,娘子这般亲口询问一个男子是否来到,当真是破天荒地的头一遭,不容多想急忙禀告道:“娘子,赵郎君早就已经到了,已在飞燕厅内落座。”
闻言,苏令宾轻轻地颔首,对着铜镜补妆半响,袅袅婷婷地下楼去了。
飞燕堂位于群芳阁东面,池水环绕,杨柳依依,正堂面北朝南而建,修建得极为华丽。
飞燕堂为苏令宾单独待客表演之所,只要身在群芳阁,夜晚苏令宾都会亲临此处弹奏数曲,这并非是她非常有空闲,而是她会乘着这个机会,接受宾客们赠送的诗词歌赋,若有中意之诗,待下次她召集宴会时,都会邀请其诗作者,久而久之,整个洛阳的人都知道红颜进士不爱钱财,唯好诗词,应此雅名更盛。
今夜,乃是苏令宾挑选上巳节洛河雅集与宴人选的最后一日,只要所做曲词能够被苏令宾看上,便能获得极为难得的与宴机会,因此前来之人多不胜数,不仅坐满了宽阔的飞燕堂,就连外面的院内也是摆满长案人影绰绰,一片热闹。
赵道生人傻钱多,加之自持东宫宠臣的高贵身份,自然不屑落座在飞燕堂外,况且坐在外面,也不方便他欣赏佳人美貌,因而大费钱财在堂内靠近前方之处选得一个几案坐下,而身着仆役服饰的陆瑾则站在他的身旁。
此刻时辰尚早,陆瑾目光环顾四周,堂内一片热闹议论,更有相熟宾客们彼此谈笑不休,口中话题几乎都没离开过苏令宾,由此可见此女名号的确惊人。
猛然间,他看见了一个熟人,许久未见的弘文馆直学士李峤正落座在不远处,与友人一道说笑连连。
陆瑾明白李峤乃是苏令宾的忠心倾慕者,七夕节时更是凭借文采登上了望川楼第四层,可惜最后被那道七绝谜底阻拦于此,今日再见,不用问也是为了能够参加洛水雅集而来。
实话说来,陆瑾对那洛水雅集根本没有半分兴趣,若非为了上官婉儿,他也不可能陪赵道生前来此处,一想到今日与上官婉儿邀约上巳节游玩,他便倍感振奋,满腔心思早就已经飘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