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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瑾闷闷点头,沉默不语。
“对了,”陆三娘似乎想起了什么,笑道:“明日阿娘欲到横望山常乐观祈福,你也一并前去吧。”
谢瑾心知陆三娘每隔数月便会前去佛庙道观为阿爷祈福,点头笑道:“好,那我明日就早一些起来。”
陆三娘微笑颔首,嘴角微翘却是忍不住笑了。
※
横望山位于江宁西南,乃是江东一带久负盛名的道家圣地,道家圣贤陶弘景、葛洪都曾炼丹修道隐居于此,留下了脍炙人口的佳话。
仙山聚仙,因此横望山上的道观极多,在佛教极为昌盛,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江东,也算是一处道家宝地。
道教作为中原大地自然产生的本土宗教,是以黄、老道家思想为理论根据,承袭战国以来的神仙方术衍化形成,在佛教未传入中土之前,在民间信仰上几乎是无可替代的。
不过南北朝时期佛教大为发展,特别是南朝梁武帝以佛法治国,大肆建造寺庙后,道家在民间的影响力便就逐年下降。
不过幸运的是,突然出现了李唐王朝这个变数,出生鲜卑大野氏的李唐皇室为了粉饰血统高贵,竟厚着脸皮认老子李耳作了祖先。
李耳乃道教创始人,自然而然李唐王朝也认定道教作为国教,这才与佛教勉勉强强平分天下和睦共处。
因此而已,在唐朝之时,信仰佛教的多为黔首百姓,而皇室贵胄和高门望族,还是以信仰道教为主,陆三娘尽管也信仰道教,不过病急乱投医,为了失踪不归的谢怀玉,也没少前去抱一抱佛祖的佛脚。
横望山离江宁县足足有二十来里路程,天刚蒙蒙亮,谢瑾母子便乘坐牛车出发,吱呀慢行直至正午,雄峻挺拔的连绵群山才展现在眼前。
横望山山道崎岖,一级级石阶绕山而上不下数千,谢瑾精力旺盛走得倒是不累,陆三娘乃娇滴滴的弱女子,自然须得边走边歇,及至登上横望山来到常乐观前,日头早已经明显偏西了。
这座常乐观修建于汉朝光武帝年间,历史颇为久远,雄伟高耸的山门当道屹立,上悬“道法自然”四个金光灿灿的大字,进得山门行得十来丈,则是一片开阔的广场,重殿歇山的殿阁巍巍然壮丽,在夕阳的余晖下,两尊高大的铜鼎踞于龙尾道两端,鼎上携刻着用小篆写成的《道德经》,古朴森严。
陆三娘已是常乐观的常客,这些年贡献的香油钱自然不在少数,迎客道人见她到来,自然熟识,立即上前慈眉善目地单手为礼:“无上天尊,谢氏娘子安好。”
“道长万福。”陆三娘也是行得一个揖礼,嫣然笑道,“奴前来贵观,欲参拜三清天尊祈求夫君平安,还望道长替奴准备一间客房。”
迎客道人肃然开口道:“娘子诚信问道,实乃精神可嘉,三清天尊一定会聆听娘子心声,客房早就已经准备妥当,娘子这边请。”说罢,伸手作请。
陆三娘点点头,拉着正在东张西望的谢瑾,跟随迎客道人向着里间而去。
一夜无话,不过道观的餔食吃起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特别是那嫩滑清香的青菜豆腐,让吃惯了油腻荤食的谢瑾忍不住一阵赞不绝口,竟破天荒地吃了三碗白米饭方才罢休。
翌日清晨,陆三娘早早前去正殿参拜三清,谢瑾闲来无事,独自一人出门溜达,不知不觉中穿廊过院走了许久,竟不知到了何处。
一路行来,倒也遇见了几个道人,谢瑾上前询问路径,不知是对方指点有误,还是谢瑾本身有些路痴,竟是始终找不到方向,待到穿过一座月门走进一片偌大的庭院,看到一片更为陌生之地,谢瑾这才有些茫茫然了。
庭院三面临着陡峭的崖壁,草木丛生古树虬结,看似从未打理开垦,一条勉强算作山道的小路蜿蜒其中,也不知通向何处。
正在他裹足不前当儿,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嬉笑,有人无不得意地言道:“四面围定了无出路,哈哈,孔老儿,只怕这局你又是要输了。”
一言方落,立即有人冷哼回答道:“还未到最后一刻,老夫仍有一战之力,裴道子安敢猖狂!还不快快走棋。”
话音就此落点便了无声息,谢瑾心里不禁大是奇怪,顺着小道循声走去,想看看究竟是何人躲在其中。
走得没几步,视线霍然开朗,一处临风的鹰嘴岩上,置着石案石墩,两颗白花花的头颅正凑在石案棋枰前手谈不休,隐隐有棋子落在案上的啪啪声传来。
这两位老者看似都已经上了年纪,其中一人道髻道袍,白发白须,腰间挂着一个脏兮兮的酒葫芦,不修边幅模样有些邋遢,看似为云游天下居无定所的方外道人。
而另一人则为衣着整洁的翩翩文士,穿着一身散淡洒脱的宽袍大袖,发鬓未梳长发散乱披肩,苍老古朴的脸上尽管满是皱纹,却是清瘦矍铄,其潇洒之姿恍然如古之太公望。
见那老年文士的模样,谢瑾不由微微一怔,暗忖道:是他?他怎么在这里。
眼前这位老年文士,正是当日在陈夫子家中,对谢瑾有指点之恩的孔志亮。
第六十章 黑白纵横
此际,孔志亮手捻棋子久久未落,似乎难以决断陷入了沉思,反观那邋遢道人,却是微笑捻须,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眼见既是熟人,谢瑾略一思忖便轻步上前,驻步而观。
对于他的到来,陷入沉思中的孔志亮恍若未觉,倒是那邋遢道人微微侧目看了谢瑾一眼,却没有出声询问。
站在石案旁,谢瑾凝视着棋枰上黑白纵横的棋子,发现黑棋步步紧逼,白棋困守一隅,已是大见落败的迹象,想必要不了几回合就会高下立判。
执白棋的孔志亮眼眸中精光闪闪,左右寻思良久,却依旧未能想到改变这般困局的方法,捻着棋子的右手欲落又起,显然犹豫不决。
谢瑾只能勉强算得上懂棋,从未与人对弈,此际慢慢看来,不知为何却是窥出了一些门道,脑海中灵光一闪,忍不住出言提醒道:“先生,右下四三位似乎不错。”
孔志亮正在皱眉沉吟当儿,突闻提醒望至棋枰上面右下四三位的位置,双目忍不住为之一亮,再无犹豫伸出手来,将棋子“啪”的一声拍在了那个空位上。
邋遢道士眉头大皱,转过头来口气冷淡地言道:“小郎君,可知观棋不语真君子?”
谢瑾微感涩然,却又忍不住出言辩驳,说道:“道长,在下尚是少年,谈不上君子之称。”
邋遢道士脾气火爆,闻言神情一滞便要发作,谁料此刻孔志亮业已转头,恍然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竟是谢小郎君,哈哈,那日江宁一别,匆匆已有月余也!”
“孔先生。”谢瑾立即拱手恭敬一礼。
孔志亮乜了邋遢道士一下,笑道:“时才若非谢郎提醒,这一局老夫只怕要输了,多谢多谢。”
谢瑾微笑作答道:“先生对谢瑾有指点之恩,区区小事何足言谢!”
邋遢道士冷哼一声,气呼呼地开口道:“孔老儿,你这可是耍赖,有你这么下棋的么?”
孔志亮笑容依旧,言道:“道兄棋艺强老夫多矣,胜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却是有些胜之不武,我看要不这样……”
说到这里,孔志亮望着谢瑾笑吟吟地开口道:“这位谢小郎君看似棋艺不错,不如就让他来与道兄对战一番,不知道兄意下如何?”
邋遢道士看了谢瑾一眼,似乎颇为意动,不意谢瑾却是慌忙摇手道:“不行不行,我可从来没下过棋。”
孔志亮不以为然地笑道:“能够指点老夫走出困境,谢郎此言当真谦虚也,来来来,不用见外,坐这里。”说罢,也不待谢瑾拒绝,起身将他摁在了石墩上面。
谢瑾窘迫之下不禁有些面红耳赤,深深后悔时才自己的口不择言,面对坐在对案的邋遢道人一副冷笑的脸色,他不好意思地开口道:“道长,我真的不会下棋,现在认输行么?”
“哼,满口胡言!”邋遢道士又是一声冷哼,神情大是不悦,“要来便来,何须如此多的废话,快快走子。”
谢瑾自知已不能推托,心内大是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捻起一枚白子,左右寻思,竟“啪”的一声拍在了中央天元位上。
“天元”是围棋中的术语,围棋棋盘形状为正方形,上书横竖各十九道平行线,构成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其中有九个交叉点用大黑点标识,以方便定位,这九个黑点称之为“星”(或“星位”),棋盘正中央的星位被称为“天元”。
这一下不仅是邋遢老道,就连旁边观战的孔志亮也忍不住瞪大眼睛,因为谢瑾这一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众所周知,围棋对局的胜负,取决于对局双方所围地域的多少。故此,为了能够抢在对手前面多围空,对局双方通常都会先行抢占最易围空的四个角,然后再行占据四条边,最终双方才会去争夺棋子围空最不易的中腹,围棋谚语中的“金角银边草肚皮”,说得便是这样的道理。
如今,谢瑾第一手不去围边,反倒占据中央天元,如何不令孔志亮和邋遢道人大觉惊讶。
见状,邋遢道人老脸一沉,不禁生出了被这少年戏弄的感觉,硬梆梆地说道:“少年郎,有你这么下棋的么?莫非是在戏耍贫道?”
孔志亮伸出手来去捻谢瑾落在天元上的棋子,言道:“谢郎莫非晕头了?围棋可不是这般下的,快快收回重下。”
谢瑾不知是从何处升起来的感觉,总觉得自己落子无错,急忙拉住孔志亮的手言道:“先生放心,在下自有打算。”
既然如此,孔志亮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邋遢老道却是一脸的愤愤然,冷哼出声道:“好你个小子,竟敢小觑贫道,看我不将你杀得个丢盔弃甲。”说完之后,手中棋子已是落下,占据的自然是边角。
手起手落间,两人不知不觉各自落下了二十余子,从棋枰局势上来看,谢瑾的白子占据了中央之地,而邋遢道人所执的黑子则占据的两角。
布局妥当,邋遢道人嘴角冷笑更甚,开始驱动黑子向着白子发动极其猛烈的进攻,攻城掠地一路凯歌。
反观谢瑾,占据中央似乎却毫无根基,没几下就被凌厉的黑子杀出了一条空地,形势岌岌可危。
虽则如此,谢瑾神情丝毫不见慌乱,驱动棋子防御片时,突然一改刚才步步后退的风格,竟突然从左右两翼开始包围冲入中央的黑子,邋遢老道悴然不防之下收不住攻势,一时之间竟被白子吃了一大片。
取得小胜,谢瑾下棋更是从容,白子攻邋遢道人必救之处,取邋遢道人陷落之地,啪啪直落几乎从不思索,仿若每一步早就在其盘算之中。
这样一来,自然给了邋遢道人无形压力,又下得二十来步,白子逐渐连成了一片,黑子却被冲击得支离破碎,即便是一个门外汉来看,也知道谁胜谁负了。
一滴汗珠从邋遢道人的额头上静悄悄滑落,他老眼大睁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及至半响方才喃喃自语道:“不……不可能,我……我输了,输给一个十岁少年……”
第六十一章 裴家剑
孔志亮早就看得心潮迭起,当看到谢瑾终于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