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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丫鬟撇下朱祁铭,快步走向矮墙。
少女淡淡望了朱祁铭一眼,目光一触即离,下一刻,脸上的那分矜持微微一敛,嘴角挂上了一丝浅浅的羞涩。
“双儿,你在这里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少女缓言责怪丫鬟一番,转向朱祁铭,目光却落在身前的石径上,“双儿不识礼数,请公子见谅。叨扰了。”
少女示意叫双儿的丫鬟离去,双儿懊恼地瞥了树冠上的风筝一眼,快步至院门口,推开虚掩着的木门,出去后一路小跑至少女身边。
微风送来悦耳的脆响声,两道人影渐行渐远,在二人即将隐入花林的那一刻,匆匆回眸,明亮的眼波透着好奇的意味。
如此貌美,却任由丫鬟摆弄其丑无比的风筝,真是奇葩!朱祁铭兀自摇头,转身回到屋中,准备享用嬷嬷张罗的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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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杭苇居
朱祁铭不愿以亲王的身份四处招摇,于是,那些略知他底细的丫鬟被烟萝封了口,前来近侍他的嬷嬷遵从烟萝的吩咐,当着外人的面对他以公子相称。
两名嬷嬷一个姓徐,一个姓郑,都是年过五十的人,其中郑嬷嬷腿脚不太利索,但厨艺倒是不错,张罗的四菜一汤让朱祁铭扫荡了个精光。自打开赴北境后,他还是头一次享用如此可口的膳食。
“殿下,这里叫杭苇居,一直空着,直到殿下来了,如夫人方命人收拾出来。”见朱祁铭食兴不错,徐嬷嬷打开了话匣子。她虽然上了年纪,但姿容严整,语气和缓,吐字清晰,说话时端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一看就是个伺候惯了贵主的人。
朱祁铭投箸,“徐嬷嬷,杭苇居附近住着不少人吧?”
徐嬷嬷近前收拾膳案,“住着几位官宦人家的遗孀或小姐,唉,都是些苦命人。”
朱祁铭漱罢口,正待用茶,又闻琴音飘来,侧耳静听,知是。清雅的琴声描绘出一幅水天澄然一色的写意山水画,只是在梦幻般的意境中,一屡淡淡的愁绪正随琴声飘溢,似从记忆深处打捞出了一份久远的思念,伤感而又隽永。
朱祁铭的鼻子莫名地泛酸,他放下茶盏,愣在座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徐嬷嬷颇谙琴趣,见朱祁铭神色黯然,小声道:“如夫人可能忘了告诉殿下,东院抚琴的那位是梅姑娘。说来可怜,她父亲曾是宛平县丞,因在一桩大案上不愿枉法,得罪了朝中大员,一家七口人一夜之间死了六口,梅姑娘那时才十岁,被家中的一名仆妇舍命救了出来,如今随侍她的那个丫鬟就是仆妇的女儿。”
徐嬷嬷收拾完膳案,临走时叹了一声,“当年夜闯梅家行凶的人自称是江洋大盗,其实谁都知道,那是有人挟私报复!”
琴声歇止,朱祁铭望向门外,就见一只歪歪扭扭的风筝晃晃悠悠飞上了半空,简直就是有碍观瞻,大煞风景!
“这里的人少有来往,梅姑娘性子又冷,开春以来不是抚琴就是放风筝,哎哟,她那些风筝难看极了,她却满不在乎,坐在那里把着线,望着天,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哦,她平时不理人,方才奴婢看得真切,她倒是愿意与殿下说话。”徐嬷嬷走后,郑嬷嬷道。
那少女姓梅?她父亲因得罪了朝中大员而惨遭灭门?一个小女孩亲眼目睹全家人惨遭杀戮,那该在心中留下了多重的创伤!朱祁铭平生最见不得有权有势者恃强凌弱,戕害无辜,念及梅姑娘的遭遇,心中有些不忍,不知为何,王魁、霓娘等故人的身影不时在他脑中浮现,只觉得梅姑娘与王魁、霓娘身份迥异,但都有相似的苦难人生。
想起在别院与渠清她们放风筝的往事,便打算露一手,做个精致些的风筝送给梅姑娘。
他命徐嬷嬷找来刀、竹、纸、线,不一会功夫,就做成了一个蝴蝶状的风筝。
“殿下的手真巧!”徐嬷嬷出言赞叹时,拿着风筝翻来覆去看个不停,显然方才那番话并非敷衍之词。
朱祁铭凑近风筝仔细端详一番,觉得徐嬷嬷的溢美之词自己还承受得起,“嬷嬷把它送给梅姑娘,让她别再放丑陋的风筝,免得让本王瞧见了倒胃口!”
“是。”
远处隐隐传来熟悉的口哨声,朱祁铭心头一紧,条件反射似地迈开双腿,奔出杭苇居。
杭苇居离烟萝居住的芙蕖楼只有里许,顺着小道,穿过一片疏密相间的花林,便来到了小楼前。烟萝在一群丫鬟的簇拥下,顺着曲廊迎了过来。
“只是小股贼人,奴婢已派出数百人四处截击贼人,殿下毋忧。”
挂念着吕夕瑶的安危,朱祁铭难以解忧,正待发话,却见庞哲从南边入口快步走来。
“请殿下稍安勿躁,这些小贼日渐势孤,翻不起多大的浪来,殿下大可不必理会,若有异情,外面的人会来禀报的。等各路人马齐聚涿鹿山时,必有高手乘机兴风作浪,那才是殿下该担心吕姑娘安危的时候。”
朱祁铭踌躇良久,终于收起了披甲策马而去的念头。“山中还有多少贼人?”
“逃的逃,伤的伤,剩下的贼人只有区区百余人而已,难成气候。”烟萝走下曲廊,来到朱祁铭身边,“殿下,杭苇居那边稍显冷清,芙蕖楼西侧还有一处空院,殿下不如迁居这边,遇事大家便于适时聚首。”
想烟萝毕竟是郕王的女人,自己与她比邻而居终归有瓜田李下之嫌,朱祁铭便谢绝了烟萝的好意,作别后,顺着小道回还。
他没回杭苇居,而是一路东行,在一片如茵的草地上仰躺下来,嗅着暖风,希望捕捉到那屡熟悉的气息。
耳边响起一阵咩咩声,朱祁铭扭头一瞥,见一名半大小子赶着一群羊进了草地。
看来,这里的人们遇到困厄自有人相助,但平时须自食其力,连小孩子都是如此,过着寻常人的生活。
一名教书先生模样的人路经此地,驻足逗弄半大小子。
“小子,为何要放羊?”
“赚钱。”
“赚钱做什么?”
“娶媳妇。”
“娶媳妇做什么?”
“生儿子。”
“生儿子做什么?”
“放羊。”
朱祁铭就要捧腹大笑,一眼望见空中飞着一只色彩斑斓的巨型蝴蝶,翅膀层层叠叠的,极富立体感。他不禁对自己扎风筝的手艺惊叹不已。
哈哈,有此奇技,不在天下手艺人中争得一席之地,简直就是明珠蒙尘!
嘿嘿,小子,何必放羊?跟本王学学,日后做个风筝状元,自会名扬四海!
朱祁铭得意地站起身来,那名教书先生模样的中年大叔怔怔地望了他几眼,略一拱手,转身离去。
半大小子却盯着空中的风筝兀自出神。
朱祁铭不经意地顺着风筝的线望去,见一名少女倚栏而立,目光对着天边,神思似在云端。
他顿感恍惚,只觉得时光倒流,多年前吕夕瑶的神态重现于眼前。
“梅姐姐!”半大小子一个劲地朝少女招手。
少女螓首微动,淡淡看了半大小子一眼,目光落在朱祁铭身上,明眸流盼,目中闪过一丝娇羞,旋即垂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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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似醉似醒
夕阳西垂,膳房内已是烛火高照,三张膳案各据一方,朱祁铭、烟萝、庞哲分席而坐,室内并无嬷嬷、丫鬟近侍,只有三张神色各异的面孔映在烛火中,默然相对,偶尔在对方脸上匆匆一瞥,目光里流露出些许的踌躇与深意。
烟萝离席来到朱祁铭座前,款款施礼,旋即举爵相邀,“当年蒙殿下搭救,奴婢得以留住一条性命,此恩终生难报万一。而今相逢于山野之中,此乃三生有幸,奴婢饮尽此酒,聊表敬意。”
双手捧爵,大袖缓缓一合,如奇异的帘幕一般,遮住了绝代风华,只把一头高耸的云鬓留在了朱祁铭眼中。
他捧爵起身,本想浅尝辄止,忽见庞哲凝目望着这边,其关注程度看似远非一场酒宴的闲情逸致可堪匹配。于是,他抬袖掩嘴,一饮而尽。
大袖徐徐张开,露出了烟萝俏丽的容颜。她盈盈一福,缓步回到座上。
朱祁铭落座。窗外映着夕阳的残照,而在无垠的山峦与原野之上,暮色随雾霭泛起,即将吞噬天边的幻紫流金。
“殿下。”庞哲离席就待朝这边走来。
“庞先生留步。”朱祁铭连忙起身,劝庞哲落座。
庞哲背对着西窗,窗外迷蒙的暮色中透着溪流蜿蜒的远影。“当年正是在涿鹿山中,庞某初见殿下,彼时殿下年方十岁,一番谈吐殊为不俗,令人惊诧不已。一晃近十年过去了,殿下以受禁之身,驰骋疆场,叱咤庙堂,数年作为又远在当年的谈吐之上,庞某平时眼界甚高,但殿下的智识与胆略又岂是庞某可堪企及的?殿下的言谈举止看似荒诞不经,实则处处珠玑,今日庞某借花献佛,饮尽此酒,以示敬意!”
“庞先生谬赞,小王愧不敢当!”朱祁铭匆忙举爵,与庞哲同饮。
膳房内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三人各自落座,烟萝击掌,一队舞姬踏着舒缓的乐声入内,翩翩起舞。
三人频频举酒相邀,不知不觉间,窗外的夜空中繁星点点,而朱祁铭酒已微醺。
烟萝击掌,乐声顿歇,舞姬躬身退去。
庞哲突然神色大变,不住地摇头叹气,“殿下一腔热血,满腹经纬,堪称国之栋梁,可惜生不逢时!想当初殿下流落于涿鹿山时,贼势十分猖獗,朝中明知殿下身陷险境,而越靖王生前遭禁,越府呼天不应,可君臣全都无意施救!若非驸马都尉井源极力陈情,朝廷不得不派出亲卫军进剿贼人,殿下哪能轻易脱险?唉,往事令人不胜唏嘘!”
一道酸楚在朱祁铭心头骤然泛起,他不解庞哲何以如此狠心,不将陈年隐情和盘托出,而是零零碎碎道来,如一刀又一刀剜心。
但见他猛然举爵近唇,一阵罕见的咕噜声挥尽了所有的优雅,耳边回响起当初天子与王振的两番说词,而今听来,竟似谎言一般刺耳!
庞哲饮尽一爵酒,“皇室兄弟、叔侄之间,前世多半是仇人,能像陌路那样再世相聚,已属不易,殿下夫复何求!”
嗷!朱祁铭再尽一爵,嘶吼声憋在喉间,就要脱口而出。
“今日只为饮宴,请庞先生莫提往事。”烟萝莞尔一笑,脸上挂着分酒后泛起的红晕,像一抹淡淡的腮红,“庞先生的话虽有些道理,但也非尽然如此。奴婢知道,郕王与殿下前世多半是挚友,郕王心中对殿下根本就不设防。”
如一滴冰泉掉落心头,朱祁铭蓦然神醒,醉意随之淡去了数分。“人世间情义无价,可情义救不了社稷!本王从踏入此地的那一刻起,对郕王何曾还有半分的心防?这并非源于情义,而是为了社稷!”
“也怪在下酒后把持不住,败了殿下的酒兴,在下自罚一杯!”庞哲自饮一爵酒,而后冲朱祁铭拱手致意。
朱祁铭静视庞哲良久,淡然一笑,“小王明白,这场二王密会的好戏肯定出自庞先生之手。小王一心想要革除积弊,此事为百官所尽知;而郕王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别人仍担心他有朝一日会打断他们的好梦,一个郕王、一个越王,二王都不能让人放心,衮衮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