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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来看看你。”
又是沉默,只有屋外哗啦啦的雨声和雨滴落到河面上、屋檐下的嘀嗒声。李元芳走到狄仁杰对面,在桌边坐了下来,眼睛望着前面,似乎拿定了主意不先开口。狄仁杰从侧面看着他的样子,知道他心里有些怨着自己,不由觉得又是辛酸又有点可气,想要和他开诚布公地谈谈,心里却又没底,怕万一谈不好再出什么岔子,真是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有这样瞻前顾后难以决断的时候,思之再三,还是决定先从案子谈起,便道:“元芳,今天上午探查蓝玉观现场以后,我们还没有详细分析过。”
“嗯,大人您说。”李元芳的神色稍稍松弛了一些。
狄仁杰道:“元芳,今天上午我们发现了蓝玉观中的死者分为两类。一类是被杀的,这十分明显,而另一类却是在已经死了以后,再被砍得肢体残断的。我回来后仔细想了一下,那些死后再被砍杀的那些尸体,其面容狰狞神情痛苦的样子,令我想起了另外一个死者。”
李元芳朝柜子瞥了一眼,低声道:“韩锐。”
狄仁杰点头:“非常正确。我也想到了食糕而亡的韩锐。一样扭曲变形的五官、一样瘦骨嶙峋的身体,都揭示了韩锐和这些蓝玉观中的死者在死前均经历了非常大的身体上的折磨,看上去很像是某种疾病。”
李元芳凝神思索着,自言自语道:“死的时候大变样了。”
“嗯?”狄仁杰听着他的话,也应道:“因此,我就想到了那蓬燕糕,难道这种疾病和蓬燕糕有关系?”
“大人,我觉得有关系,不过不是和一般的蓬燕糕,而是和蓝玉观里面我们发现的掺杂了其它东西的蓬燕糕有关系。”
“很对!说的更加准确一些,是和蓝玉观里面的蓬燕糕中所掺杂的东西有关系。”
狄仁杰轻捻胡须道:“如果某样东西和一种疾病有关系,那么这样东西要么是引起疾病的,要么就是治疗疾病的,我说的有道理吧?”
“有道理。大人,而且我想,既然韩锐在死前那么痛苦地拼命想要吃蓬燕糕,会不会是他当时神智昏乱,以为这些普通的蓬燕糕里面也掺杂了他所需要的那种东西,这种东西可以救他,或者减轻他的痛苦。”
“是啊,我也这么想。如果这样去考虑的话,那么这种东西很可能是一种药物。”
李元芳眼睛一亮,道:“对!一种药物!掺在那糕里面,这最有可能了。”
狄仁杰接着道:“元芳,我们上次讨论案情的时候,还分析过韩锐,蓝玉观和恨英山庄之间的联系。我曾经有过推论,一是韩锐的金链证明了他和伊斯兰穆斯林的关联,二就是我曾根据韩锐手上的颜色分析出他是个画师,当然两样都还不能证明他和恨英山庄有直接的关系。”
“大人!”李元芳叫了一声,又瞥了柜子一眼,下决心道:“大人,您分析的非常正确,韩锐的确是个画师,而且为恨英山庄画过壁画。”
狄仁杰十分吃惊,问道:“元芳,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元芳略一犹豫,道:“大人,是恨英山庄的陆嫣然小姐告诉我的。我,我今天在百草堂药铺见到的她。”
“陆嫣然小姐?”狄仁杰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李元芳,问:“她为什么会和你交谈?你去百草堂干什么?”
李元芳转开头,道:“其实,昨天晚上我在九重楼酒肆喝酒时,她就在那里。今天我路过百草堂时又见到了她,我们谈了很多。”
狄仁杰想了想,道:“好吧,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她都谈了些什么?”
“大人,我正想告诉您。陆嫣然小姐告诉我韩锐确实是个绘画的天才,就是她把韩锐介绍到恨英山庄,去帮助冯丹青绘制壁画的,因此您的推理相当正确。”
“嗯,那么她还说了其它什么吗?”
李元芳字斟句酌地道:“她告诉我说,她从小就认识狄景辉,她的姓名都是拜狄景辉所起,她深爱着狄景辉,虽然狄景辉娶了陈大人的女儿,但是陆嫣然和狄景辉始终没有断过往来。”
狄仁杰听得愣住了,半晌才道:“居然还有这样的内情。”
“嗯。”李元芳点头道:“她说要大人小心冯丹青,说那个女人心怀叵测。”
“景辉倒也是这么说的。”
李元芳看了狄仁杰一眼,不再说话了。
少顷,狄仁杰从思索中回过神来,问道:“陆嫣然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有,还有一个重要的情况,就是韩锐、韩斌兄弟两个都是狄景辉安排到的蓝玉观。”
狄仁杰震惊了,他看着李元芳说不出话来。李元芳也不管其他,就把韩斌刚刚告诉他的那些情况,假借陆嫣然之口原原本本地说给了狄仁杰听。
等李元芳全部说完,狄仁杰才长长地吁了口气,道:“韩锐兄弟、蓝玉观、恨英山庄,终于全部都联系起来了。而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居然是狄景辉和陆嫣然。”
李元芳沉默着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儿,狄仁杰又道:“这些情况非常重要,我要再好好想想。现在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蓝玉观半年前发生的变故,一旦弄清了这个,恐怕我们现在所面临的这一系列问题,就都可以有了最关键的线索。当然,对这个变故,陆嫣然和狄景辉都应该很清楚。”
李元芳道:“可是陆嫣然并没有告诉我蓝玉观半年前发生的事情。”
狄仁杰道:“不,元芳,其实我们还是有一些线索的。半年前有人在蓝玉观建了些新的房舍,半年来又相继有些无家可归的人失踪,这两天我们在蓝玉观发现了几十名死去的道众,假如把这些事情都联系在一起看,那么还是可以得出一个推论的。那就是:半年来,有人把一些无家可归的人召集在一起,弄到了蓝玉观新建的房舍里面充当道众。这些道众中的一些人得了某种古怪的疾病,其中也包括韩锐。最后就在前天晚上,他们的尸体全部在蓝玉观中被发现。有些人是死于疾病,而有些人则是被直接杀死。”
“大人,您说的非常有道理。”
狄仁杰长叹一声,道:“元芳啊,这番推理甚至让我自己都感到毛骨悚然啊。我感到,这蓝玉观里发生的一定是非常恐怖的事变。”
李元芳突然冲口说了句:“您去问问狄景辉吧,我想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狄仁杰注意地看了他一眼,苦笑了下,道:“这是自然。这个狄景辉,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让我倍感困扰了,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这个儿子好像是我前生欠下的一笔孽债。”
李元芳低下头,不再说话。
狄仁杰又思索了一阵子,突然道:“对了,元芳,今天上午我在蓝玉观的热泉潭边还发现了一样东西,就是那种奇异的红花。”
“红花?”
“对。元芳,你是否还记得我们在恨英山庄曾经看到过大片奇异盛开的红花?”
“记得。大人,您在蓝玉观也看到了这种花?”
“没错。这又是一个联系。也许可以成为一个突破点。景辉曾经对我说过,范其信研究过许多来自异域的特殊药物,并且在恨英山庄培植些特殊的药材……难道这红花也是?我要去查查,查查……”
在又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李元芳轻轻地说:“大人,夜深了。您该回去了。”
前传:并州迷雾 第八章(III)
狄仁杰猛抬起头直视着他,目光逼迫地李元芳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睛,但嘴里还是倔强地坚持着:“大人,您该回府休息了。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的,您说就是了。”
狄仁杰平抑了下情绪,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说道:“元芳,你打算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
“我,我也不知道……”
“如果我要你回去呢?”虽然竭力克制,狄仁杰的声音仍然透着些许颤抖。
李元芳低着头,就是不说话。狄仁杰只恨得咬牙切齿,又拿他无可奈何,气愤难抑之下,一句话冲口而出:“元芳,你不是打算从此以后再也不回去了吧?!”
“大人,住在什么地方并不会影响元芳对您履行职责。”李元芳此话一出,狄仁杰被气得脑袋嗡的一声,但紧接着反倒平静了下来,再看看他,脸色很差,面容十分憔悴,狄仁杰的心感到揪起来的痛,不由柔声说道:“元芳,是不是因为景辉?我说过了,请你不要和他计较,况且你也看到,他现在的处境很麻烦,我想他多半是被人利用了。”顿了顿,狄仁杰又强作笑容道:“你看,现在这两个案子都和狄景辉有关系,其实也就是和我有关系。而我如今赤手空拳的,都还需要你的帮助。”
李元芳终于抬起头来,看着狄仁杰,微笑了下道:“大人,我都明白。您放心,元芳自会不遗余力地帮助您。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私心。任何人都改变不了我的这个心意,狄景辉,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狄仁杰听着他的话,只觉得心头越揪越紧,忙道:“既然如此,你现在这番举动又是为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我……”李元芳皱起眉头,似乎是在努力地思考着,神情又好像有点恍惚:“我只是觉得,这样一点点地过渡,到最后您可能会比较容易接受。”
“接受?!你要我接受什么?!”狄仁杰厉声问道。
“接受我违背您的意愿,接受我按自己的心意做出的选择,接受我让您失望。”李元芳一口气说完这句话,脸色煞白。
狄仁杰猛地坐直身子,又颓然靠回到椅背上。他感到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助,这样软弱过。这些天他经历得太多,承受得太多,本来还以为有最后的一个支持,永远可以信赖可以仰仗的这个人,但是今天这最沉重的打击竟真的要从他而来吗?狄仁杰觉得自己几乎就要倒下了,再想不起来可以说什么,只是沉默着。
李元芳站起来,走到他的跟前,轻声道:“大人,都是我不好,您别这样。”
狄仁杰看着他,长叹一声:“元芳啊,你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李元芳笑了笑,道:“大人,元芳,恐怕不能再履行对您的承诺了。”
“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大人,您就当是元芳懦弱吧。
“懦弱?”狄仁杰冷笑一声,逼视着李元芳道:“这世上任何一个人说自己懦弱,我都会相信,惟有你,李元芳,你说这两个字我偏不能相信。难道你要我相信,一个可以为朋友舍命挡箭的人懦弱?难道你要我相信,一个可以为职责孤身犯险的人懦弱?难道你要我相信,李元芳,一个重义轻生随时准备赴死的人懦弱?”
“大人!”李元芳双眼闪着犀利的光,也毫不含糊地逼视着狄仁杰道:“大人对元芳的信任,元芳感激万分,无以回报。是的,元芳从来不畏惧死亡,元芳唯恨才有区区一条命,不能为情义为国家去死上一百次一千次。但是,元芳对权力的争夺毫无兴趣,元芳更不愿意为了宗室的斗争而死,大人,您对我有知遇之恩,更是我一生的良师益友,您最了解我,也最心疼我,今天我就求您,让我自己做一次主。元芳如果真的不能再陪伴在大人身边,为大人效力,那么就让元芳去戍边,去征战疆场,而不要让元芳留在这庙堂之上,元芳,已经忍耐了太久,不想再继续忍耐了!”
狄仁杰不知道可以再说什么,他只感得锥心刺骨的痛,痛彻心肺。良久,他缓缓地说出一句:“元芳,我原以为你是一个有信念的人。”
李元芳笑了,眼里似乎有点点泪光在闪动,他轻声道:“大人,我是一个有信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