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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下来吧。我告诉自己。若不冷静,问题会一口气在脑子里氾滥成灾,有可能像赶工处理不及的工厂般陷入混乱。
一个一个慢慢想。
在猫尾巴上绑彩券的犯人是河崎。
因为他不会读日文。这样就解释得通了。河崎一定是想要我帮他看报纸。
他想知道抢书店的事有没有登在报纸上,若有,他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内容。他大可以到我这里来拜托我:“可不可以帮我读报纸?”但他没有这么做,他选择了更拐弯抹角的方式。
为什么?
因为他想隐瞒他是外国人的事实。
在尾端圆滚滚的尾巴绑上彩券,让我看到,反正我身边又没朋友,一定会找邻居商量。而为了确认彩券有没有中奖,我会找报纸看,但我没有订报,此时他便可以装出很自然地打探:“对了,不知道我们的事有没有上报?”
虽然无法断定事情都将如预期般顺利,但这是一个可能性非常高的脚本。
那个时候的我全副心思都在猫送来彩券这件怪事上,就算河崎叫我读报,我也不觉得哪里有蹊跷。
那份报纸一定是从便利商店之类的地方买来的,他不可能有订报纸。现在仔细想想,他的房间里除了那天的早报以外,根本不见其他的报纸。
多愚蠢的家伙啊!多么好利用的家伙啊!——河崎是这么看我的吗?我把马克杯凑近嘴边。咖啡的芳香抚过我的鼻子。
忽地,我想到一个重大的疑问。
河崎为什么要抢书店?想要送书给隔壁的隔壁的亚洲人这个说词是骗人的,难道他真的想要一本《广辞苑》?
还有一件事我也忘了问。真的河崎已经过世了,而来自不丹的青年自称河崎。
应该还有另一位,本来和他们在一起的女孩子现在怎么了?记得她应该是叫做琴美。
已经筋疲力尽的我,尽管该确认的事堆积如山,我想下次碰面时再问就好了。
人这种生物,或许总是在应该有所行动的时候,懒得动。
【二年前 11】
多吉回到公寓,第一件事就先确定我有没有受伤。
“(我有不好的预感,所以回来了。)”他搔搔头说。
现在是晚上八点,大学研究室的实验应该还没完成,他搞不好是抛下该做的事特地赶回来的。
我没有当下说出发生了那件事,一方面是不想让多吉担心,一方面是不想暴露出自己的恐惧,但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很害怕用言语去说明这件事。
如果把它藏在我一个人的脑袋里,盖上盖子,那些恐怖的事是否就能变成从未发生过?虽然很非现实,我却想依赖这样的方式。
“(什么事都没发生吗?)”多吉问:“(琴美要我找个保镖来,所以我拜托了河崎先生。没出事吗?)”
“(就算是这样,也用不着拜托河崎那种人吧?)”那是我以前交往过的男人,我很难说出口他找了个很称职的人选。
“(这样吗?)”多吉天真地回答。
这种地方可能就是不丹人的天性吧,可以和任何人交往,而谁和谁交往都不会介意。
“(真的没事吗?)”他再次问道。
不安与恐怖很容易传染,而且就算对彼此说“不要紧”,问题也不会得到解决的。我试着这么告诉自己,但终究没向多吉坦白。
再撑一阵子,我还忍得住。
我还能够平静地看着多吉边吃晚餐边用小型录音机录下电视新闻播报员的声音。他把播报员的口白播放出来,拼命地模仿。
过了一会儿,他拜托我:“(用平常的用语说些什么给我听吧。)”
我说出随兴想到的日常会话。。
“多吉来自偏远的国家。”我开玩笑地说,他便问道:“ㄆㄢㄩㄢㄉㄜ?”我跟他说,那是指远离都市且交通不便的地方,多吉便点点头:“说的,没错。”
他还把之前录好的声音播放出来,是我熟悉的说话声音。“这段是河崎讲的?”
“是的。”埋首听录音机的多吉抬起眼来,点点头,“之前,他录,给我的。”
“他录了些什么?”
“要是,可以流利说这些,就搞定了。”
看样子,河崎给多吉出了作业。我凑过去听录音的内容,但那是连日本人都难以听清楚的说话速度,我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学得会?”
“总有一天,可以的。”
“长期计划?”
“是罢。”
录音机里传出来的,大概是河崎乱编的意义不明的故事。里面有两名国籍不明的人物登场,一个叫马龙一个叫夏隆,对话是两人讨论着要不要捡猫,似乎有什么教训在故事里,但我是无法理解的。
“如果能说得出这些,就及格了?”
“对。”
哦,这样。——我的声音毫不起劲,“说到猫,最近那只猫都没来呢。”
“猫?那只,猫,吗?”
“我们来给它取个名字吧。”我提议。或许我是想藉由做些新鲜的事来转换心情。
“好啊。”
“它的尾巴尖端圆圆的,所以叫……”我直接说出当下想到的,我的脑子没有余裕去思考复杂的事,“尾端圆滚滚。”
“尾丹圆滚?”多吉似乎很难发出正确的音,舌头转不过来,“再,说一次。”
尾端圆滚滚……正打算再说一遍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身体急遽变得沉重。
数天前电话答录机传出的猫的惨叫掠过脑袋。
而它同时唤起了差点被两名男子扛走的恐怖。
血流仿佛变迟缓,脑袋很重,全身发热,没有一丝寒意。
“对不起,我先去厨房一下。”我勉强站起身,把用过的盘子拿进厨房。我扭开水龙头,水花在水槽中喷溅,我俯视着洗碗水流进排水孔,调匀呼吸。
为了驱散倦怠感,我试着用水龙头流出的水沾湿手臂,却只有短暂的时间觉得冰凉,感觉立刻就消失了。胃的上方好重,好痛,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内侧微弱但执拗地戳刺着。
我吸气的时候,发出“咿”的颤抖声音,听到那声音的瞬间,我不禁跪了下去,“不行了……好可怕……”
我使不出力,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手上的盘子掉进水槽里发出声响,右手的洗碗海绵滚落地上,泡沫四处飞溅。我想伸手去捡,却怎么也构不到。
“(怎么了?)”多吉在我身边,他把脸凑过来,蹲下来抱住我的肩膀。
“不要紧。”我回答,却无法遏止声音的颤抖。我连一小块“不要紧”的碎片都拿不出来,根本是连牙齿都咬不紧的状态。
“(发生了什么事?)”
眼前是多吉严肃的表情。除了老实说出一切,我别无选择。
“(警察一定会保护我们的。)”多吉已经不用日语讲了,他可能觉得现在不是用说不惯的语言磨磨蹭蹭地说话的时候。
“(嗯。)”
“(我在不丹的时候听说过,日本的警察非常优秀的。)”
“(但最近行不行就不晓得了,而且,我也不觉得马上能抓到他们。)”我一边说,一边冷静自己的头脑。
“(可是,他们是宠物杀手没错吧?)”多吉抚着我肩膀的手使上了劲,“(都闹得沸沸扬扬的了,警方会拿出干劲来的。)”
宠物杀手。多么讨厌的词汇。并不是因为词面令人憎恶,正好相反。那些家伙的残酷与傲慢,在被命名为“宠物杀手”的瞬间,就变得极为表面且罪行轻微;就像践踏对方自尊心夺取金钱的行为,一旦被称为“勒索”,就成了轻薄的恶作剧般无足轻重。
过了一会儿,稍微冷静下来之后,另一种情绪又从我心中涌上。恐怖感充塞胸口之际,更底层其实正燃烧着火焰。
那是愤怒。
我振作起跪瘫在地上的身子,双脚使力直起身,扶着多吉的手臂靠到流理台边,站了起来。
我不怕。——我试着低念。要放过那些宠物杀手吗?我听见这样的声音自体内响起。只是受了点袭击恐吓,就吓得畏缩不前了吗?有人在对我怒吼。
脑中掠过动物们的身影。脚被切断,被刀刃切割的宠物们,明明只是我的想像,却带有奇妙的真实感。虽然只是一瞬间,画面非常鲜明地浮现,是那些不明不白、莫名其妙死去的狗和猫。它们最后听见的,一定是那些宠物杀手下流的笑声。一想到这里,一股痛恨的情绪便从胸口直冲上喉头。
接着我想像着,他们迟早会对人类动手,而且一定是孩童或女人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势者。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颤抖已经平息了。
“我不想原谅那些人。”我的眼角渗出泪来,“(我想现在就逮住他们。)”
“(逮住他们?)”
我点头。虽然已经报警说明状况了,但就这样什么都不做迎接明天,才是最令我感到恐惧的;一边担心着那些家伙不知何时会再度现身,战战兢兢地度过每一分每一秒,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可是,又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啊。)”多吉很伤脑筋似地垂下眉毛。
“(我们去速食店碰碰运气。)”我决定了,把那家店的地点和名称告诉了多吉。
第一次遇上那些宠物杀手的时候,记得他们曾经提到那家店,从当时的语气听来,他们是那家店的常客。
全身被恐惧俘虏的我,本来应该更慎重的,我却一心只想着总之得立刻有所行动才行。
人这种生物,或许总是在应该慎重行动的时候,轻率行事。
【现在 12】
电话是算准了我在睡觉的时候响起。——我甚至有这种感觉。如果现在这个瞬间我能够实现一个愿望,毫无疑问我一定会请求让电话别再响了。
我从被窝里伸出手抓起话筒,心里已做好准备可能是妈妈打来的,结果不是。
“在睡觉?”
听到那不带感情的淡淡语调,我很快就晓得对方是丽子小姐。
“你听起来好像很累。”我仍睡意朦胧,既无法逞强也无法装模作样,只得老实地回答:“脑袋乱成一团。”
我仿佛硬掰开蛤蜊似地睁开眼皮,望向枕边的时钟。晚上十点。对了,前天电话也是在这种时间打来的。
“你知道他不是河崎了?”
“嗯。”明知对方看不见我的动作,我仍点点头,“完全明白了。他是不丹人,名叫……呃……”
“多吉。”
“对。多吉。”毫无现实感,“还有,我听说真的河崎已经死了。”
我觉得自己就像被逼问之前先主动招了的囚犯。我从被窝里直起身子。我好像衣服也没换,穿着牛仔裤就睡着了。
“他今天晚上也出门去了吗?”
我正想问“什么意思”,旋即想到,我把河崎昨天和前天连续外出的事告诉了丽子小姐,“你说河崎吗?”
“对你而言,他不是多吉,仍然是河崎?”
“唔,是啊。”事到如今才换称呼也很怪。
“你住的公寓在哪里?”
“啊?”
“等多吉出门之后,我再过去就来不及了吧?我现在就过去你那边。”她的腔调很平坦,让我觉得抵抗也没用。
“丽子小姐不知道这栋公寓在哪里吗?”
我试着想像两年前他们和丽子小姐的关系到底亲近到什么程度。
“我对别人在哪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没兴趣。”
“可是,那个叫琴美的女孩是你店里的店员吧?”
“有法律规定店长不知道店员家里的住址要受罚吗?”
不久之后可能就会有了。——我本想这么说,却打消了念头,相反地,我说出的是公寓地址。先告诉她最近公车站的站名,接着说明从车站前往公寓的详细路线。
好,那一带我大概知道。——丽子小姐静静地说:“我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