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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得真周到。”吴错道:“趁我没对你动手,你也没对我动手,说说当年的事儿吧。”
“你真想知道?”
“废话。”吴错向江平凑了凑,“撕破脸之前你还长话短说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揍你了。”
江平摇摇头,露出一副“年轻人果然不懂事”的表情。
“知道你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吗?——因为你爸,因为他一直拿当年的事儿要挟我,整整二十年了,我有无数的机会杀死他,却不能动手,甚至,我还得养着他——我他娘的,也烦透了。”
“你什么意思?”
江平饶有兴趣道:“你不知道?你爸当年可是我手底下的得力干将,典型的腐败警察,利益分享对象。
当年我们跟曹耀华合作,给他的擦边球开足了绿灯,回报当然也很丰厚。
可惜曹耀华运气不好,被卷进规划局的权利斗争。
当年的形势不同,规划局那种手握资源的单位,富得流油,相比之下,公安虽然也能捞点,却九牛一毛不值一提,再加上当时我和你爸位置都不高,能捞到手的钱就更少了。
之后,你应该知道,曹耀华倒霉了,我们其实也想捞他,但能力不足,没办法,规划局那边新上任的一把手铁了心要让他牢底坐穿。
你爸有一天慌慌张张找到我,说是不想跟着倒霉。他说曹耀华手里有一些录像带,全是跟他有利益往来的官员的犯罪记录。
曹耀华放出狠话,要是他出不去,大家一起跟着倒霉,其中有一盘带子,上面就有你爸的杀人录像……”
“不可能!”
吴错大怒。
江平用一个眼神拨开他的怒火,“你爸一直对旧事讳莫如深吧?即便被你救走,他也不敢跟人提起旧事,尤其是……那个姓闫的孩子也在……怎么开口啊?说他亲手杀了重案组的人?”
吴错瞪着江平,眼睛快要瞪出血来。
他心里乱得很,根本不知该如何反驳。这一刻,他甚至隐隐有些庆幸,幸好闫儒玉不在这儿。
“曹耀华是你爸杀的,重案组的五条人命,也是你爸亲手送走的。
我不否认,杀曹耀华是我鼓动的,原因很简单,一旦你爸受了牵连,我也得跟着倒霉,恰好你爸负责审讯曹耀华,由他来下毒最方便。
说来也真是幸运,监狱系统里竟然也有被曹耀华威胁的人。他一死,大家的危机解除,当然是心照不宣地把这事儿压下来。
我记得死亡当天曹耀华就被拉去火化了。后来有一次在酒桌上,我听到了一种说法——当年交给曹耀华家属的骨灰不知是从哪儿东拼西凑来的,他的骨灰早就被悄悄撒掉了,死无对证。
至于重案组死掉的五个人——只能怪闫洋——那孩子的父亲,我从没见过那么聪明的人,也从没见过对刑侦那么敏锐的人。
当年证物室被盗,其实就是你爸想把被盗的录像带拿回来——你还不知道吧,当年彪子那儿被偷走了两盘录像带,其中一盘就是你爸的犯罪证据。
他费尽心机把录像带从证物室偷出来,却不知道闫洋已经看过录像带了,不仅看过,还拿别的带子把它换掉了。
闫洋跟你爸的关系是真好,我猜他当时一定也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后来你爸还是发现了,他跟我商量,想用钱收买闫洋,我们就准备了钱。
可闫洋那个人,一根筋,只认死理儿,他反过来劝你爸,让他去自首。
他那样的人,我猜是不屑于拿录像带威胁你爸的,可越是这样,你爸就越是心里没底,油盐不进的人最难对付。
他再三保证以后改邪归绝不再犯,可毕竟已经有了污点,哪儿那么容易脱身。
小子,你不了解当时的大环境,天下乌鸦一般黑,在这圈子里,别人都有事儿,就你干净,你还怎么混?
闫洋就成了你爸的一块心病,再加上他开始顺着你爸查上面的人,他自己查也就罢了,竟然还带着重案组其余几个人一块折腾。
闫洋必须除掉。
这是整个利益集团达成的共识,你爸……他也没什么大错,不过是保持了沉默,执行了上级命令。
原本你爸应该全身而退的,或许是动手的时候发生了意外,我不知道,我赶去处理现场的时候就已经那样了。
把人救出来,在医院躺了整整两个月,你爸才跟我说上话,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录像带全在我手上,看来,你得给我养老了’。
我当时真想拔了他的呼吸管,弄死他算了。
可我怕他有后手,只能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凭这句话,他真让我养了整整20年。”
车里短暂沉默了片刻,江平又道:“你可以不信我,好在你爸还活着,你可以去问他,不过……我听说你让曹耀华的儿子曹维帮忙照看他?”
“不,不不不,不会的……”
吴错一声哀鸣,眼神慌乱而涣散。
江平晃了晃一只大哥大一样的特制手机,“曹维都听到了,相信他会帮你问清楚的,毕竟,他和你们一样,这么多年的追查,不就是为了一个真相吗?
我劝你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现在赶过去,说不定还能赶上见最后一面。”
吴错冲着那手机大喊:“别听他瞎说!维少你别听他瞎说!”
“是不是瞎说,我问问就知道了。”
维少的声音理智而冰冷,吴错觉得自己仿佛一脚踩空坠入了冬日的冰河里,今夕何夕,将行何所,统统都模糊了。
………………………………
第五六一章 火海亡灵(66)
嘭——
吴错不知自己是如何扣动手枪扳机的,当他的意识回归身体,他最先感觉到了一只死死抓住自己的手。
那手抖得太厉害,已经用不上劲儿了。
江平的另一只手捂着小腹,有血从手指缝中流出来。
“救我……救救我……”
他满脸惊慌,如意算盘打得太美,早已做好了看吴错好戏的打算,却怎么也没想到,吴错会突然对他开枪。
那只抓着吴错的手终于松开,慌乱地去摸手机,看样子是想打120急救。
吴错一把夺过他的手机,狠狠认出车外。手机落地,又甩出去好几米,屏幕已经碎成了蛛网状。
“你干嘛?”
江平确信,他看到了杀意。
向来温驯和气的老实人,此刻的表情是平静的,眼中却满是狰狞。他甚至怀疑,下一秒吴错就会朝他的头上来一枪。
吴错并没有。
他脱下外头扔给江平。
“自己捂着,死了我不管埋。”
江平龇牙咧嘴地捂着小腹,慌乱得哪儿还有上位者的威严,“不行不行……这个位置……伤到肝脏,太危险了……会失血……送我去医院吧,你不想杀人的吧?”
必须承认,他的谈判技巧还是不过的,可惜吴错此刻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
在父亲的生命受到威胁时,吴错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了,变得坚硬迟钝。
“我爸要是出事,你就给他陪葬。”
吴错将车开得飞快,目的是他们的最后一处据点,他的父亲就被藏在那儿。
维少也在往那儿赶。
他原本是赶来帮吴错的,还没赶到就接到了一通据说能告诉他真相的电话而这真相的确称得上爆炸性的消息。
从距离上来看,不出意外得话,他会先赶到。
他也的确先赶到了。
那是一处被银行收回的抵押房产,三室两厅的中高端住宅。
一套空房子,吴错的父亲不在。
他不该不在的,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脸上丑陋的烧伤有多引人注意,每被转移到一处新地方,他总是尽量深居简出。
桌上有一桶吃了一半的泡面,维少伸手一摸,桶壁还是滚烫的。
人刚走,而且走得很急,只有一种可能,有人给他通风报信,让他转移。
是吴错吗?
维少摇摇头,他现在依然能听到那通电弧传来的声音,他知道吴错开枪了,却没听他传递消息。
那会是谁?
维少还没将这个问题想明白,吴错赶来了。
一进门,他将受伤的江平往地上一扔,也不管自己能不能打过,直朝着维少扑了过去。
“我爸呢?!”他嘶吼道,“人呢?!”
维少轻松躲过,并补上一脚,吴错登时倒地。
“我他娘的还想问你要人呢!”维少没好气。
他的眼睛眯了一下,江平立马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他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甚至想到了装死的办法。
维少的眼睛还是看向了他。
“你就是给我打电话的人吧?江平。”
他拎起江平,“没关系,我有得是办法验证你的说法。”
江平脸色惨白,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他的手脚发凉,体温正在下降。
吴错心里乱成了一团麻,无论维少做什么,哪怕是杀了江平,他都不打算阻止。
这似乎是一种讨好,他多希望这微薄的讨好能让维少对他的父亲手下留情——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好不容易才重见天日的父亲,不能死,他不能让这个受了一辈子折磨的人就这样死去。
“喂,如果真是我爸,”吴错对维少道:“如果真是他,你就杀了我,我替他偿命。”
维少认真道:“可以考虑。”
吴错没想到他并未直接否决,有些诧异。
维少解释道:“我在考虑那种做法最令他痛苦,是直接杀了他,还是杀了你,让他生不如此。
但我又觉得,你好像没那么重要。
20年了,他藏了整整20年,甚至都没找过你,他心里只有自己,只在乎自己的命。
我不觉得杀了你能带给他多大痛苦。
你看,我认真考虑过了,决定不采纳你的意见。”
吴错欲哭无泪。
许多年的坚持、寻找,统统都不再重要了,他心里只有支柱垮塌后的一地砖头,凄凉荒芜。
吴错席地而坐,好累,想睡觉,要是睡一觉这一切就都能过去,那该多好。
维少不再关注他,目光看向只剩下半条命的江平,摸出了几根针。
“我们来看看你说的是不是真话吧。”
……
十分钟前。
金子多和明辉火急火燎地赶到最后一处据点,争分夺秒地将吴错的父亲接了出来。
金子多虽然并未听到江平的讲述,却从几人共事的耳麦中听到了维少和吴错的只言片语,知道吴错的父亲有危险了。
两人险险地将人接了出来,几乎跟维少就是前后脚,然后驾车狂逃。
失控了。
谁都想不到,查了这么多年,结局竟要他们相互拔刀。
除了冷静得过分得维少,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了?又或者,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建设,无论结局多么匪夷所思,他都能平静地为父亲报仇。
“怎么办?怎么办?”金子多问明辉。
明辉握着方向盘的手在发抖。
对整件事,她始终云里雾里,此刻,她只知道即将有很可怕的事发生。
她尚未从“后座那个毁容的男人是吴错的父亲”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不得不强打精神面对第二重的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