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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线罩网。
赵观寿的座驾疾驰而入,刚停稳,就有两个猛禽卫扶着龙芝下来,其中一个大叫:“医生,医生呢!快给龙芝小姐包扎。”
赵观寿随后跟下,拄着鹰隼拐杖,心头憋闷得要命,不好对龙芝发火,心头的气都往大叫的那个人身上撒:“嚷嚷什么!不成体统!”
医用帐里,早有人迎上来拥着龙芝入帐,留守的羽林卫也慌里慌张聚拢过来……
唯有一只鸡,失魂落魄,脚步踉跄,这天大的热闹,都和它无关了。
镇山河。
它整个营地都找遍了,找了足足三遍,终于接受了这个无情的现实。
李金鳌走了,没带它,居然带了那个不入流的镇四海!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只有鸡了解鸡,那只鸡,根本就是装腔作势,绣花枕头,不自量力,爱表现,本质上一无是处!
镇山河走过一片喧嚣的医用帐,走到边上那座空了的帐篷里,窝到了暗处的铺盖边。
人去帐空,好生凄凉。
背上凉飕飕的,斜眼看,帐篷布被人割破了一块,冷风正不断灌进来。
冻死它好了,反正它也不想活了。
——
赵观寿进了帐篷。
医生正帮龙芝处理伤口。
腿上的倒还好,手臂上的伤刁钻,挑割的都是血管,一撸袖子,整条手臂血肉模糊,腕上的银链子血迹斑斑,医生小心斟酌龙芝脸色:“龙大小姐,这链子要拿下来,不然不好包扎……”
龙芝顺手摘下,放在手边的操作台上,抬头问就近的猛禽卫:“围住了吗?”
“已经围住了,我们看了地图,其它地方都是连片的大湖,不连片的那一带,有几公里长,纵深可能有十多公里,里头凶险得很,而且那里的地表不留痕,没法追踪叶流西的车辙印。”
赵观寿走近了,目光落在那串带血的链子上,脑子里不断回响着叶流西的声音,周而复始。
银蚕心弦。
交易。
不犯黑石城。
就看你愿不愿意给黑石城买这份保险了。
……
龙芝叫他:“赵叔?”
赵观寿身子一颤,像是被人窥破了心思般不自在:“什么?”
兴许是刚被挫了锐气,她挂不住面子,这趟跟他说话,语气分外缓和:“你不用担心,叶流西慌不择路,被困在尸水沼泽,那里是尸堆绝路,她出不去,又没东西吃,大局还控在我们手里,我想好了,这一趟抓到她,先废她四肢,然后再慢慢想办法杀她。”
赵观寿嗯了一声,挨近操作台:“但是尸水沼泽很难进,要探路的话,难免死伤,刚刚你也看到了,两车的猛禽卫啊,我回去了都不知道怎么安抚几大家。”
龙芝意味深长地笑:“赵叔,这我想过了,猛禽卫是黑石城的精锐,当然要避免死伤——这世上恨叶流西的,大有人在,恨不得生吞了她,我干嘛不派他们去,反而白白牺牲自己人呢?”
第115章 终卷:昌东
赵观寿没能立刻消化龙芝的话。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犹疑和矛盾中:不,不是,自己没有被叶流西蛊惑,他并不想把链子拿去给叶流西,只是龙芝自大冒进,又不听劝,万一真的一时火起把昌东给弄死了,那就失去了和叶流西谈判的最大资本了……
他不是想对叶流西妥协,只是想确保万无一失,“不犯黑石城”这样的保障,谁不想要呢?
龙芝奇怪地看他:“赵叔?”
赵观寿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你是说……蝎眼?”
原则上他是没异议的,用蝎眼去涉险,总比牺牲猛禽卫要好,但这样做会有风险:“叶流西已经断了一只手,过去的事她都想起来了,我怕放蝎眼的人和她接触,会出乱子。”
龙芝眸间掠过一丝自得:“赵叔,这我也想到了。蝎眼上下,现在唯一认识她的就是江斩,可惜身陷囹圄,自身难保。其它可能见过她的人,也都被吊死了——当然,世事无绝对,也许会有漏网之鱼,但即便有,也是人微言轻,空口白牙就想扭转大局,谈何容易?”
“你放心吧,蝎眼去,是当敢死队为我们开路的。他们能帮我们放倒叶流西、省了我们的伤亡固然好,万一真有什么异动,你别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还有这么多猛禽卫呢,到时候一网打尽,也正合我心意,毕竟留着也是心腹大患……”
赵观寿的身子不觉颤栗了一下。
当初,龙芝有西出玉门这个计划的时候,签家人不支持,因为他们笃信天签,看衰黑石城的未来,龙申也反对,发脾气说,上场搏命的较量,不如加强戒备和操练,怎么能指望一两条睽那么儿戏!
只有赵观寿支持龙芝,他老了,过惯太平日子,总想找个最圆融的法子,不想坐以待毙,也不想尸横遍地血流漂杵。
但渐渐的,跟龙芝的分歧越来越多,他的做事方式是点到为止,如叶流西挟持龙芝时所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但龙芝却越发的刚愎自用赶尽杀绝,年轻人听不进老人劝,水至清则无鱼啊,难道杀死叶流西和杀尽蝎眼是最终的目的吗?
不是,经历了之前的挫败和失望之后,今时今日,在他心中,保全黑石城才是重中之重。
他垂下眼,银链在他眼底泛诱人的血光。
那医生抬头看龙芝:“龙大小姐,三刀之中,有一刀破了大血管,暂时包扎没用的,要缝针,你看……”
龙芝气地咬牙,一巴掌拍在操作台上:“那缝!”
银链震得哗啦有声。
赵观寿忽然想明白,叶流西为什么在那么危急的出逃关头,还要拼尽全力在龙芝胳膊上连撩三刀了:刀刀破血管,还闹到要缝针,她是算准了要让龙芝脱下银链,还有,逃脱时,她透过车窗玻璃,对他说的那两个字……
赵观寿看向医生,语气软中带硬:“小心点,慢慢来,可别错了针!”
那医生让他这话一说,还没缝已经渗了一头的汗。
赵观寿走到帐篷口,掀开帘子,召驻扎的那个羽林卫头目过来,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羽林卫头目一脸的错愕,抬眼见到赵观寿满目阴沉,立时将满腹疑问都压伏下去,满心只剩了“服从”二字,略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去了。
赵观寿不动声色地回到操作台边,医生正在给龙芝做局麻。
赵观寿跟龙芝聊天:“蝎眼的人赶到这里,要多久?”
龙芝沉吟:“我用代舌通知离得最近的几处窝点,快的一天半天,慢的两三天吧,江斩出事,有几个头目不大服我,有心想争主位,谁杀了叶流西,谁就揽了头功,估计都会争着抢着往这赶的,到时候,你带着猛禽卫,先埋伏起来,等我把他们哄进了尸水沼泽之后,再……”
话没说完,突然有利箭破帐而入,一箭穿破龙芝头顶悬着的挂灯,灯泡迸破,碎片乱飞,帐里顷刻间一片黑暗。
赵观寿大叫:“趴下!趴下!”
羽箭乱飞,人翻架倒,混乱中,有根固定帐篷用的绷绳被射断,大帐半倾半塌,赵观寿趁乱将银链攥在手里。
两拨乱箭之后,外头嘈杂声起,是反应过来的羽林卫抄了家伙出来防御,但必然找不到可疑人物——赵观寿爬起身,大步出来,喝了句:“出什么事了?”
有人回道:“刚有刺客突袭,不知道什么目的,我们的人正分队四面查看……”
说话间,龙芝已经冲了出来,她缝针只缝了一半,胳膊上挂下一条线,线尾处坠锃亮的医用弯弧缝针,晃晃悠悠,像垂下的钓鱼钩。
她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那个羽林卫头目答得慌张:“龙……龙大小姐,刚也不知道是谁,转眼就不见人了……”
说话间,分队查看的人陆续回来报告消息。
——北向没人!没有伤亡!
——南向没发现敌人!没有伤亡!
——东边正常,只有医用帐受了攻击……
龙芝心里一凛,面色大变,转身冲了回去,大叫:“手电,给我灯!”
有好几个羽林卫拧亮手电跟了过去,雪亮的光柱杂七杂八,尽数照向龙芝要看的地方。
那里,操作台翻倒,各类镊剪纱布乱了一地,龙芝胸口剧烈起伏,赵观寿佯作不知,问她:“龙芝,怎么了?”
龙芝齿缝里迸出几个字来:“银蚕心弦没了。”
她转身看向营地中央的土台高处,那里有个赤金龙头——火线罩网就是从龙嘴里向外延伸成形。
不能再耽误了,龙芝迅速对着那个龙头结符,俄顷龙眼珠微微转动,在一干羽林卫的惊呼声中,龙头突然带同就近的罩网腾跃升空,像一条火线编织的长龙,逐一扫向外围各个方向。
赵观寿觉得有点不妙,他退后两步,身子正撞上就近的帐篷,眼见周围一干人都还仰着头看稀奇,急侧身到帐后,弯腰把银链塞进帐底,又拿脚踏抹了些砂土做掩饰。
然后走上前。
龙头罩网缓缓收回,归位。
龙芝喃喃:“方圆十里看不到人,刺客如果逃出去了,时间这么短,龙头金睛一定会在这范围内看到的,是内鬼干的,人一定还在营地。”
说着厉声吩咐下去:“所有人都过来列队,一个个地过来,给我……”
说到这里,蓦地顿住,然后缓缓回头,看向赵观寿。
赵观寿的脊背上,冷汗悄然滑落,面上却不动声色:“龙芝?”
龙芝死死盯住赵观寿的脸,一字一顿:“赵叔,我想起来了,之前在车上,叶流西找你聊过天,她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赵观寿又惊又怒:“你怀疑是我?”
他定了定神:“她是跟我讲了些话,她跟我说,现在蝎眼已经落在你的手里,以你的性子,怕是要赶尽杀绝,所以拜托我能从中转圜,希望能让那些人留下性命,只说了这个而已。”
龙芝说:“出事的时候,帐里没别人……”
她没把话说完,灯灭之后,连发箭飞如雨,帐里一片漆黑混乱,她确实也不能肯定是不是有人进出过。
赵观寿大怒:“不相信的话,来搜我身啊。”
龙芝咬牙,按说她虽然对赵观寿偶尔不敬,还不至于到搜身这么造次的地步,但不搜的话,心头实在是疑窦难消……
她心一横:“给我搜!”
边上的两个猛禽卫迟疑着不敢动手,龙芝心下狂躁:“怕什么,给我搜!所有人都要搜,一个也逃不过!”
……
一圈轮过,毫无斩获,眼看着搜完最后一个人,龙芝双目都充血了,长久筹谋,这一晚本该是巅峰,怎么也想不到形势会如此急转直下……
不行,得稳住了,她还没输呢。
龙芝咬牙:“拔帐,一寸一寸地搜,哪怕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东西给我找出来!”
赵观寿心头一沉。
今晚上怕是白费功夫了。
如此想时,心头又窜起几分庆幸:好在没将银链藏在身上,待会,就算龙芝找到了,也不可能知道是谁干的,只要某些人的嘴够严……
他讳莫如深地看向那个羽林卫头目。
羽林卫头目递给他一个会意的眼神,旋即眼观鼻鼻观心,面色如常,毫无异样。
赵观寿很是欣慰:知进退、做事有分寸,是个可以擢升的人才。
……
医用帐已经拆完了,几个猛禽卫转向就近的帐篷,赵观寿眼见着插杆被拔起,帐篷被裹收,下意识地避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