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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死人被消失,活人被留下。
“不收活人”这种话,太过吓人,叶流西头皮微麻:“你想到什么了?”
昌东低声说:“我们一连几个晚上遭遇过怪事,这几个晚上有共同点,都起了大风沙。”
沙漠腹地流传着一个说法:深夜,刮大沙暴的时候,机缘巧合,你会看到玉门关的鬼魂。
灰八死的时候,那首歌谣像天边的海浪,层层叠叠,如同无数游魂哼唱:“玉门关,鬼门关,出关一步血流干……”
“一家村”里那个口齿不清,就着盐碱水洗衣服的老婆子说:那个玉馒(门)关,早就活了,半夜里,你不要到野地里头哈走,会走到馒洞洞里去……玉门关,又叫阴关嘞。
叶流西说:“你的意思是,我们一路以来遇到的怪事,都是因为那个早就风化的玉门关?”
昌东回答:“绿色的鬼火,打在帐篷上的驼队,沙暴里的怪手,皮影棺材,还有那首歌谣……你不觉得,所有的事,都能跟玉门关扯上关联吗?”
叶流西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昌东才听到她耳语一样的声音:“那我,会是关内人吗?”
昌东沉默。
也许是,她提起过,说自己好像是个拉货的,总是开着大车,拉着不同的货:鞋子,衣服,书,甚至明星海报……
而每一次,总是一进戈壁,就再也不记得了。
……
但是,关于玉门关的一切,都是传说。
而那些货,是真真切切的。
那些货,是拉给谁的?
第31章 皮影棺
后面的几天,昌东按照原计划搜找白龙堆。
叶流西和掌勺都随车,她在掌勺脚踝上绑了绳,另一头系在车里的防撞杆上,停车时,她和昌东会四处走走看看,间或爬高观望,掌勺受困于绳长,只能在车附近晃悠,不管怎么引他说话,他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
下沙子咯,一条线,咻咻咻,打伞,八爷被埋了。
间或会小心翼翼地挪开“伞”,似乎是观察“雨势”,然后哆嗦着又把“伞”罩回头上。
……
真正行动起来,昌东才发现设想的还是太乐观:白龙堆很多区域根本无路可走,油料耗费得很快;多了掌勺,也就多了张吃饭的嘴,物资也一天天见少。
第三天,他默认另一位走失者死亡。
第五天,油量到了警戒线。
五天下来,再雄伟瑰丽的罕见奇景也成了见惯不惊,白龙堆只不过是灰白色的盐碱土台群,风蚀出的垄槽。
没有任何异样,甚至没有人迹,昌东有时会站到土台高处,拿出孔央的那张照片四面对比着去看。
照片内外很像,但心里总有一个声音提醒他:是泾渭分明两个世界。
——
第五天的晚上,昌东觉得该给肥唐打个电话了:再没物资进来,他们就该撤了。
没想到肥唐反而先打来了。
声音很兴奋,先向他致谢:“东哥,多亏你了。”
昌东猜到几分:“发财了?”
肥唐嘿嘿笑:“也没有,好多是被人二三十块钱收走的,但有一块油性糯性都好,卖了九千……东哥,你们吃的和油还都够用吗?要不要给你们捎点?”
叶流西果然没猜错,有甜头赚的地方,肥唐一定会被绊住,昌东也不跟他客气:“可以,到时候我折钱给你。”
正事说完了,肥唐支支吾吾地还不挂。
卫星电话资费不低,昌东提醒他长话短说:“你要是磨叽个一两小时,抵一块九千的石头了,虽然话费是我出,能不能给我省点?”
肥唐吓了一跳,语速顿时就快了:“是这样的东哥,我这两天在城里,没事就上网搜罗布泊鬼故事……”
他没法不好奇,毕竟自己曾经被拖拽过十多米远,如今安全了,忍不住就想找同道: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这经历只自己有吗?
搜出来很多,不少都是段子手编的,难得肥唐一篇篇都看下去了,非常牵强地捋出几点总结:
——怪事发生的地点不确定,遍布罗布泊及周边沙漠。
——一般都是风沙天出怪事。
有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还在帖子下评论说:编,再编!你们写的怪事,都是脑子里进的沙。
——怪事都比较套路化,比如黑夜里开车,尾随着前头的那辆,跟着跟着,并没有见到岔路,而那辆车不见了;又比如一辆车跑荒野,开着开着,近侧突兀地冒出另一辆来;再如扎营的时候明明把帐篷门拉好的,但起床的时候发现门被拉开了……
只有一个人的经历跟肥唐有点像,那个人在盐碱滩上扎营,晚上上厕所,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推了一下”。
点进那个帖子,时间是两年多以前,题目是“好男儿走四方,七天横穿死亡之海”,还是个热帖,盖了上千楼,一路图文兼备,不少驴友追捧。
有关诡异经历的那一楼,打头是这么写的:“说来惭愧,咱好歹也是精壮青年,体力居然还不如人家美女货车司机,在帐篷里听见车声,伸出头一看,佩服得五体投地,巾帼不让须眉,孤身顶着风沙开夜车啊!不禁自惭形秽,准备撒泡尿缓解心情,哪知道这一路最恐怖的事就在这里发生……”
肥唐给昌东解释:“这人路上看到有个美女司机拉货,不过货车慢,他就超车了。后来夜半扎营,那辆车又撵上来了。”
昌东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一节:“然后呢?”
“那人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觉得女司机长得很漂亮,就偷拍了一张,但是怕被发现,只拍到背影。东哥,这要搁着从前,我肯定认不出,但是吧,那女司机的穿着打扮,跟灰八册子上的那张西姐,很像……”
明白了。
圆领白T,下摆塞进牛仔裤,高到小腿肚的牛皮靴,藏式宽沿皮毡帽,相似的身形,货车司机——这么多巧合,没谁了。
——
和肥唐定下交接物资的时间地点之后,昌东把事情跟叶流西说了。
叶流西也觉得是自己,她窝在帆布椅里看昌东:“所以呢?”
昌东说:“我在逐步缩小范围,想找出怪事发生时,有哪些共通的元素——之前是风、沙,现在可能还得加上你。”
“我加上风和沙,就可以召唤出玉门关,地点不限,罗布泊范围就可以,时间……多半是深夜,是这意思吗?”
也不是很确切,昌东犹豫了一下:这几天,白龙堆的天气虽然总体平和,但有两个晚上,还是刮过风沙,然而都没什么异样,安然度过。
他说:“可能还缺些什么,我们都回忆一下,怪事出现的当天,你身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叶流西冷笑:“我们这些天都在一起,我身上哪有发生什么特别的……”
她没好气地翘了个二郎腿。
昌东目光下垂,正落在她翘起的脚踝上,那里,白色胶带纱布隐约可见。
叶流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顿了顿才说:“这也算?玉门关是苍蝇吗?闻到血腥味就往我身上扑?”
“也算。”
——
想让叶流西出点血容易,又很难。
容易的是她一口就答应了。
难的是,她不愿意往自己身上下刀,又嫌把旧伤的伤口撑裂了太疼:“要不你气我吧,气吐血了不疼。”
昌东没理她,急救箱拎出来,翻出一次性抽血针头和针管:“手拿过来。”
叶流西没话说了,左手伸过来:“快点。”
昌东执起她的手看,她皮肤白净,血管比较细,属于不容易扎针的类型,在手背上轻拍了两下也不见明显,叶流西好像也猜到了:“昌东,你要是敢戳了又戳,我就……”
昌东伸手环住她腕,用力一攥,她手背上的主血管因为血液末梢流动暂阻,立时稍稍凸起。
“右手握左腕,像我这样攥住,让你松你再松,不然戳了又戳,都是你自找的。”
叶流西攥住手腕,叹了口气:“昌东,你挺烦的。”
昌东低下头,拿酒精棉球擦了擦她手背,仔细找准入针点,动作尽量轻地下针:“你不说我也知道……好了。”
针头很细,像被轻蛰了一下,并不很疼,叶流西松手,看自己的血慢慢被针管抽入。
他抽得不多,很快拔针,拿了干净的棉球让她摁住针口,叶流西看那小半管血:“这样血的味道不好散出去吧?你可以煮一煮。”
“前两次你煮了?”
“没……不过血滴到地上了。”
昌东摁了下推阀,针头沁出几滴血,滴到了地上。
两个人盯着地上看,血很快被盐碱地面洇干,不远处,掌勺撑着“伞”,左走右走,总也摆脱不了脚踝上的套绳,嘴里一直低声喃喃:“埋了……一眨眼,八爷就被埋了……”
叶流西有点无聊:“玉门关都没了几千几百年了,怎么可能……”
血迹处,忽然滋滋翻沸了一下。
叶流西一下子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翻沸之后,再无动静,叶流西回过味来,觉得兴许是血液和盐碱的化学反应也说不定,正想建议昌东要么也放点血试试,昌东忽然“嘘”了一声,两手撑地,上身尽量压低,跪伏了下去,目不转睛,盯着血迹周围看。
到底看什么?叶流西百思不得其解,几次俯下身去看,都不得要领,最后一次时,昌东抬头,似乎是嫌她捣乱,伸手抓住她手腕,带着她往下。
叶流西只好也趴跪了下去。
还是看不出什么,她学着昌东那样侧着头,脸颊几乎贴到地面:“看什么?”
昌东转头,她头发半长,这么一趴伏,好多都贴了地,他想也没想,顺手帮她把头发顺到耳后……
叶流西侧头看他。
昌东手一顿,指腹擦着她耳廓缩回:“……头发拖下来了,弄脏的话没水洗。”
他手拢起,指腹末梢微微发烫。
叶流西说:“你到底看什么?”
昌东伸手覆住她发顶,帮她把头转了个角度。
看到了,现在没风,但血迹旁侧有一些沙粒,正在笨拙地翻动,像是被蚂蚁吃力地顶起——有的向左,有的向右,幅度太细小,也难得他能察觉到。
叶流西屏住呼吸,生怕是自己的喘息带动起了沙子:“这是什么?”
“再看。”
过了会,沙粒不再迟滞,有了轻微的旋动,像最微型的龙卷风,倏忽绕起,又蓦地落下,但显然的,这动静的范围像看不见的涟漪,悄然延开。
昌东低声说:“风是自然现象,冷热不均,空气流动,现代人都知道,但古人不这么认为。”
“罗布泊里有个很老的说法,叫‘风头水尾’,他们认为,水和风都是活的,水在这里断流干涸,是因为到了‘水尾’;而风在哪里最肆虐,哪里就是‘风头’,风的源头,源源不绝。”
“流西,我们现在可能看到风头了。”
不是因为有风、沙还有她就能召唤出玉门关,而是因为她的血滋养出了风头。
风头就在他们眼前壮大、生长,自几颗沙粒开始,渐渐燎原成肆虐百公里的沙暴。
而和她息息相关的玉门关城,将在这沙暴里显形。
第一阵风开始扑面。
昌东拉着叶流西从地上站起来。
当地人说,罗布泊的365天里,有200天在刮大风。
昌东进出罗布泊多次,遭遇沙暴的次数,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他低声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沙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