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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说起来都来气:“他同行都跟我说了,昌东很难沟通,眼高于顶的那种,要不然叫‘沙獠’?是不是一听就欠揍?人跟沙漠较什么劲啊,那都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叶流西看着远处的昌东出神:“可他现在不这样啊。”
“是不这样,这趟再见,跟从前变化好大……”肥唐压低声音,“西姐,我说句实话,别骂我嘴欠,就是因为出了山茶那事,把他整个儿回炉再造了,我以前喊他东哥,转头就要骂他嘛玩意儿,现在嘛,觉得小伙子还凑合,能相处。”
这老气横秋的调儿,叶流西斜了他一眼:“找我什么事儿?”
肥唐已经说断片儿了,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吞吞吐吐:“就是……那个,刚阿禾找我,西姐,你扣了人那么多分,你是想怎么样啊?”
哦,扣分的事,没记错的话,老签扣了39分,阿禾扣了24分,连薯条都扣了12分。
叶流西想了想,冲着不远处的丁柳勾了勾手指头:“柳,过来。”
那个“柳”字带儿化音,像嗓子眼里有什么轻挠,痒痒黏黏糯糯,丁柳一溜小跑就过来了,那叫一个心甘情愿。
叶流西吩咐他们:“叫上高深,把老签他们隔开,你们一对一,让他们画从这到市集的地图,大概要走多久、路上要注意什么、提防什么,全得列出来——告诉他们,画得越全,分加得越多……分嘛,当然是越多,人越安全。”
肥唐提议:“那让他们合作一张不就完了?分着画,怪费事的。”
叶流西看了一眼丁柳:“柳,你教教?”
丁柳果然秒懂,嫌弃肥唐:“你是不是傻?三个人合作,给我们攒个假的地图,把我们引去了尸堆雅丹,咱是不是就死挺了?当然不能让他们通气,就得分开,让他们互相竞争、互相猜忌!”
……
车子差不多能上路的时候,三张地图都交了上来,薯条认字不多,纸上圈画得满满当当。
叶流西仔细看了会,带着图来找昌东,昌东拿了笔和册子在手,根据她的说法,再绘新图,丁柳他们围了一圈旁听。
“要一路往西……阿禾她们原先住的市集叫小……扬州……”
昌东笔头一顿:这名字起得可以的,如果关内热衷于模仿关外,接下来不愁碰不到小上海、小西安。
“阿禾说,当初躲灾,从小扬州出来,只敢白天走路,速度也不快,断断续续,到这里,走了十来天吧。我们开车,应该会快一点。”
十来天……昌东心算了一下,正常人平均一天大概能走30多公里,十来天的路程,车子给力的话,一天内应该能到。
他在路线图上标注里程:“轮胎拉后腿,不能猛开,我估计至少两天才能到。”
叶流西继续:“市集和市集之间,都比较荒凉。这里的人好像公认,市集之外和夜晚,都属于妖鬼,所以晚上不行路,太阳落山前就要投宿。”
丁柳嘀咕:“听起来像《聊斋》呢。”
叶流西说:“因为太阳一下山,你就找不到旅馆了,旅馆叫‘红花树’。”
肥唐惊讶:“红花树?还开连锁?”
“戈壁上很少树,当然不会遍树开红花,所以这树是假的,立在道上,枝上绑满红布条,就当是花了,看到这种树,你就知道就近有旅馆,可以在树下等——太阳落山之前,旅馆的人会来收树,顺便把客人接回去。所以投宿一定要早,日头一落,就再也找不到树了。”
高深皱眉:“就算没树,直接找到旅馆,还是能住的吧?”
“住不了,知道市集为什么比较安全吗?因为市集都有能降妖的能人,妖鬼不侵。但市集之外,没有房子,因为会成为目标,所以旅馆都在地下,或者很隐蔽的地方,红花树一收,你去哪找?”
丁柳听得神往,低声喃喃:“这刺激啊。”
忽然想到什么:“西姐,敢在道上开红花树的,都是能人吧?”
叶流西说:“为了以防万一,旅馆里,总会请一两个能人坐镇的,不过也别抱太大希望,绝对安全这事,没人敢保证,说不定遇上黑店呢。”
昌东问她:“住店怎么付钱?”
“说是现在世道不好,店家更愿意客人拿东西换住宿,”她抬头看了看天,“差不多了,要出发抓紧,搬东西装车吧,别落下东西,我们的,还有地窖里的。”
最后一句话,意有所指。
肥唐一下子反应过来:“西姐,要把他们的东西都搬走吗?”
“当然不是……”
肥唐一口气还没松完——
“有用的才搬,那些破席子烂被子,就不用了。”
肥唐头皮发麻:“那……都搬走了,他们怎么办啊?”
叶流西说:“他们把我们关在地窖外头的时候,我们怎么办的?还不是自力更生?把这几个字送给他们好了。”
肥唐张口结舌。
他跟着高深丁柳下到地窖理东西,搬了一趟之后,终于忍不住,不敢找叶流西,拉了昌东求救。
“东哥,你跟西姐说一下啊……不是我滥好人,真的老的老小的小,周围又没吃的,断了她们口粮,这还有活路吗,总觉得不地道啊。”
昌东笑了笑,顿了顿问他:“你西姐让你搬空?”
差不多吧,肥唐点头:“嗯哪。”
“那她有没有全程盯着你?你不小心漏搬了点什么,她有没有说会怎么样?”
肥唐脑子飞快地转着,蓦地灵光一闪,激动地脸都红了:“啊,东哥,你是说……”
昌东说:“我什么都没说。”
肥唐使劲点头:“我懂我懂。”
他兴冲冲转身想走。
昌东又叫住他:“肥唐,阿禾的叔伯没出事还好,如果真出了事,她们断粮是迟早的,到时候照样没活路……留两口米,两块肉,能供他们活多久?我看你西姐的那几个字,你还是一并送过去。”
肥唐愣了一下。
昌东转身上车,叶流西懒懒窝在副驾上,没个正形,说:“我有一个问题啊。”
“那说。”
她眯着眼睛看挡风玻璃,外头一条小道,几处弯转,就可以出村了。
“为什么现在的男人,心都这么软呢?心软死得快,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昌东说:“心软不是件很有福分的事吗?”
叶流西转头看他:“哈?”
“很少人天生菩萨心肠,大多数人,饿得半死的时候,不会想分你口粮,被折辱欺负,第一反应以血还血,得了爱,才想分享爱,还能心软,说明至少在某些方面,是被人善待的。”
叶流西慢慢扣上安全带。
她觉得自己最近也有点心软。
——
车子终于驶离荒村。
昌东开得很慢,刚补好的轮胎,比一切都金贵,不敢瞎造。
肥唐伸着脑袋偷瞄车子的后视镜,看到阿禾倚着半塌的墙,越来越小。
他把小半口袋的米塞到橱柜下头,顺带踢进去一些萝卜土豆,偷偷跟阿禾说的时候,阿禾眼圈一下子红了,然后低头擦眼睛,说:“谢谢你啊。”
肥唐看到她脖子上几道半结痂的血道子,还没全好,心里怪过意不去的,忽然觉得昌东说得对,口粮能管几顿啊,授之以鱼,真的不如授之以渔。
于是一个忍不住,说了很多,譬如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人得自己求活路,躲灾,就会永远怕灾,得迎难而上,与灾共舞,变强并不难,只分三步走……
也不知道阿禾听进去没有。
……
荒村之外,又是无尽戈壁,偶尔见到沙山,没有参照物,没有指向,没有gps,只能凭挂在半天的太阳辨东西,肥唐脑袋倚着车窗,先还睁着眼看风景,后来眼皮一个劲往一起黏,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恍惚中,似乎听到丁柳焦急的声音:
——“没有吗?”
——“还没有吗?”
肥唐迷迷糊糊睁眼,看到正前方一轮西坠的太阳,暗红色,已经被收了光泽,几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
周围很静,能听到车胎碾过地面的声音,还有飞在盘护板的飞沙声,一拨又一拨,像有人在扫地。
卧槽,他一下子清醒了,睡意全无,脱口说了句:“还没有吗?那个红花树?”
丁柳恼火:“没有!一路都没看见一棵,是不是老签他们诓我们?”
昌东回了句:“这个倒不怪他们,红花树本来也不多,荒野没参照,很难完全走直线,车轮只要稍微打偏,就会偏很远下去,而且车速比走路快多了,不留心的话,错过了很正常。”
肥唐有点慌,如果是人架子再来,他倒也不怕,怕的是一切未知,只能脑补,越补越惊惶。
天渐渐黑了。
这黑反而叫人认命,丁柳心里毛毛的:“西姐,咱们是不是得拿好家伙?”
叶流西嗯了一声:“总比两手空空强。”
高深从车后座底下翻出工兵铲,分了肥唐一把,丁柳有点羡慕:因为子弹供不上,枪在这儿,反而不是很实用,她最喜欢叶流西的刀,琢磨着到了市集,怎么着也要搞一把……
车身骤然一停。
肥唐头皮发麻,差点就把工兵铲抡起来了:“怎么了?”
昌东指前方。
隔得太远,看不大清,只知道那里有一团莹莹的暖红色。
丁柳喃喃:“像个灯笼。”
肥唐忽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蛇妖故事。
说是天全黑的时候,天上出现两盏红莹莹的灯笼,还有一道长梯,人们纷纷传说那是天梯,顺着爬上去,可以成仙。
但其实,那灯笼是蛇眼,天梯是长长的蛇信子,爬上去的人,其实是被吃掉了。
他咽了口唾沫:“东哥,我看那是嘴,你得稳一点啊,哎,东哥,别……别呀……”
昌东踩下油门:“我就没见过发光的嘴。”
……
终于驶近了。
肥唐看得清楚,居然是一棵红花树,但是满树彤花,莹莹生光。
树底下站了个老乞丐,一身邋遢,腰带上倒吊一只公鸡,左手拎了个箱子,昌东停车的时候,那老乞丐右手往外撒了把米,那只公鸡立刻双翅扑腾着半空啄食,但鸡爪始终绑在腰带上,飞不出去。
昌东揿下车窗。
老乞丐朝他咧嘴一笑:“你们也错过了点,过来住夜店啊?”
第52章 蝎眼
昌东回答:“是啊。”
“小兄弟怎么称呼啊?”
这人全身破落,但深夜站在孤树下,也没见慌张害怕,昌东觉得他有些来头,于是答得也客气:“昌东。”
“哦,我叫李金鳌。”
昌东盯着地上看:刚刚李金鳌往外撒米,公鸡扑腾着啄食,按理说,地上怎么着也该落个十粒八粒。
居然一粒米都没有,而那鸡,啄完了米之后,眼皮微阖,像是流水线上倒挂待宰,入定般一动不动。
李金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语气里有几分自得:“我这鸡,可不是一般货色……几位夜里赶路,都不带只公鸡辟邪啊?”
昌东说:“走得匆忙,没顾上。”
李金鳌倒挺理解:“能开铁皮车的,是看不上这个。”
昌东有点头疼:都说财不露白,现在看来,开车上路,简直像是把钞票一张张贴满衣服,边上还配台吹风机,时刻制造声响效果,唯恐别人注意不到。
丁柳在后座坐不住了,声音压得很低:“东哥,你这么聊天,不怕把人闷死啊,要是让你看我歌厅的场子,客人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