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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山道上响起拐杖点击地面时发出的单调声音。
两人向左看,来的竟然是换了一身漆黑长袍的司琴。她的身体仍然虚弱,所以在右腋下拄着一根木杖。
“她来干什么?”方晴狐疑地问。
很快,司琴便到了近处,停住脚,艰难地喘息了一阵,抬头望着方晴:“方小姐……谢谢您对我的……关照,我明天就要离开托林寺,所以来这里看看自己最喜欢的壁画……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挣脱了一切束缚、摆脱了一切外力之后,司琴现出了自己的本色。这是一个面目平凡的汉族女子,如果身在中原,应该早就混迹于千万普通女子之间,既不出色,也不出头,过最平凡的相夫教子的日子。可是,她却被纠缠进来,由托林镇进托林寺,成为多方撕扯的焦点。
从这种意义上说,她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傀儡。
“是吗?你身体没复原,最好能在寺里多住一阵。藏地风寒重,你草率离寺,弄不好会落下病根。再说,现在所有的事都已经了结,再没有人来烦你了。司琴,别意气用事,那会害了你。”方晴恳切地说。
司琴苦笑着摇头:“不用了,寺里的几位大师,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我。给寺里添了那么多麻烦,引来那么多杀戮,我没脸再留下去。方小姐,谢谢您,好意心领了。我是个没有本事的女人,您的大恩大德,这辈子报不了,下辈子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也会报答您。”
方晴一声长叹,闭了嘴,无法再说什么。
丁峻一直在观察面前的女人,他有种预感,司琴的遭遇与眼前的壁画一定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
司琴经过丁峻与方晴的身前,走到十六金刚舞女壁画的面前,慢慢站住,侧着头,久久地凝视。她看得很入神,身体如同钉在地面上,一动不动。那些残破的人物,在她眼里仿佛是绝世的风景,值得用一生时光去观瞻赏玩。
第四十五章 诡异幻觉
丁峻凝视方晴的背影,油然想到自己与石海在特种部队时同吃同住的日子。从前,他把石海当成朋友与战友,从未想到对方背后竟然隐藏着太多诡异的隐情。
一阵风吹来,司琴脑后的乱发随意飘飞着,仿佛冬日荒原上的枯草。
“这是最好的世界,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这群壁画中的女子,她们是鲜活的生命,隐藏在静谧的线条背后。她们活着,活在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里,有着各自的名字和喜怒哀乐。也许,我的前世,就是她们中的一员……否则的话,怎么我一走到这里,便想起很多过去?可是,那世界太遥远了,终生无法到达,除非我抛弃**,只让灵魂乘坐时空飞车,瞬息千里,便能看到她们,看到那个神往已久的世界。”司琴的声音空空洞洞,仿佛一个濒死的人,正在深刻地回味自己的一生。可是,她还那么年轻,生命画卷刚刚展开,怎么可能如此老气横秋?
“看起来,这些壁画里藏着某种玄机?”方晴向着丁峻低语。
丁峻若有所悟,脚下移动,偏转了一个角度,从司琴右肩上向前望,尽量让自己的视线指向与对方相同。于是,他看到了一个舞女的右手,那只手的拇指与中指相接,食指与无名指笔直向前,而尾指则夸张地向上翘着,与无名指几乎形成了九十度角。
这些画的画风,可以用“丰腴、肥硕”来形容,所以那只手的骨肉轮廓亦是丰满可爱,唯独那翘起的小指,画得纤细而秀气,风格与其余四指迥异。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丁峻不禁起疑:“看那样子,似乎有人改动了壁画的细节部分?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在大陆各地的大部分寺庙中,每年都有维护维修的工程,把破旧损坏的古建筑、古壁画进行规模不同的修葺重绘。但是,藏地寺庙却极少开展这种修复工作,而是尽量保持原貌,不敢用狗尾续貂之举,亵渎那些千百年前的能工巧匠、智慧先师们留下的珍贵文物。
尾指是人体最无足轻重的末节,如果不是长时间凝视,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一小小的细节。当然,除去轮廓线条,那只尾指的颜料用色、新旧程度与壁画有机地融合在一起,毫无刺目违和之感。
“也许我多心了?也许那壁画原本就是这样?”丁峻移动视线,想找到其余舞女的手,彼此印证一下。可是,他的视线转了一圈,无奈地放弃,因为这组壁画遭受的破坏比较严重,整个画面中,竟然无法找到另外一只完好无损的人手。
蓦地,他发现司琴的两腮正在微颤,嘴唇默默地噏动开合,应该是默诵着什么。
他侧耳谛听,大致听到了模糊的“至上、魂魄、离合、献祭”等几个词语。
那时,方晴已经悄悄移动到了司琴的左方,皱着眉,双眼一眨不眨,盯着司琴的嘴唇。真正的高手必定懂得“唇语”,而她此刻,就是在聚精会神地读取司琴的唇部动作,快速翻译,获得对方默诵的文字。
丁峻叹了口气,他发现方晴的头脑思维和应变能力都是绝对一流的,自己刚刚想到一些事,方晴已经着手去做。两人的思路模式非常接近,不经意间,就会想到一起去。
“那是一篇献祭经文,活人祭,情况不妙——”方晴突然低叫起来。若非情况紧急,她断然不会出声示警。
“是吗?后撤,快后撤!”一瞬间,丁峻也察觉情况有异,因为他的视线始终不离司琴的侧脸,此刻骤然看到,司琴腮部的咀嚼肌已经变得僵直虬结。通常,一个人只有在咬牙切齿地诅咒、发誓时,脸部才会出现那种变化。
此地,除了满眼壁画,只有他和方晴两人,如果司琴实施“活人献祭”的话,只能是针对他们两个。可是,他醒悟得太晚了,或者说,他和方晴一直觉得司琴是个被利用的傀儡,可怜可悲,全部人生是一个巨大的悲剧——他们太善良,一旦开始可怜司琴,就降低了对她的防范之心,所以才会不知不觉着了道。
那些壁画本来是平面结构,一眨眼间,壁画的各个细节部分凹凸变化,成为纯粹的立体画面,由四面八方向着丁峻包裹过来。他想退,却觉得双腿上如同拴着千斤重的大石,根本无法迈步。
任何人在这种状况下,都会低头检视,他也不会例外。就在一低头间,他便看到了虚空飘渺、诡异摇荡的一个世界入口。那入口的直径约有十几米,空洞透明,毫无遮拦,令他的身子一直向下飞坠,毫无阻滞地跌下万丈深渊。
“嗒、嗒、嗒”,丁峻听到了熟悉的子弹卡进*里去的声音。在特种部队里,同样的动作,他会重复几百次,*里的每一颗子弹都要经过仔细检查,确保它们在关键时刻绝不卡壳,并且能够在枪膛里准确击发,丝毫不出地击中目标。
他喜欢那种有节奏的动作,一颗一颗卡满了*,然后将*推入枪身里去,咔哒一声完全卡紧。枪,是特种部队战士的护身符,任何时候,一枪在手,勇气和胆气自然就来了。
与他有着同样爱好的,还有石海。在打靶时,他们的成绩并驾齐驱,永远占据了同一团队的第一位。
“丁峻。”他好像听到石海在叫自己。
“丁峻,死亡无处不在,有时候为了确保胜利,我们只能忘记自我。玩过生化危机系列的游戏吧?在游戏中,真正的高手为了驱散心底的恐惧,就会把自己也当成僵尸,以僵尸对僵尸,无感情,无人性,无生死,与敌人站在同一水平线上作战——我们面对*时也是一样,永远不要把自己当成战士。现在,我们也是*,以猎杀、破坏、毁灭为己任,只不过大家的目标是正好相反的……”
这是石海说过的话,一句一句响在耳边。
“石海,你在哪里?”丁峻忍不住叫。
“我无处不在,我是最强的猎手,敢于追逐捕杀生命中出现的任何一种强大猎物。生命对于我而言,就是一场精彩的游戏。记住,死亡并不可怕,关键是,你必须知道死亡的意义,以及死亡之后的重生、重生之后的永生!”
那也是石海说过的,丁峻当时不懂,但现在似乎有些懂了。
恍惚间,丁峻看到了石海的脸,白茫茫的迷蒙雾霭中,石海慢慢走近,脚步拖沓缓慢,神色疲倦不堪。
“石海!”丁峻心中惊喜,但绝对明白自己看到的只是幻觉,因为石海已死,化为骨灰坛中的白灰一把,可不能重生。
“丁峻,真高兴,你没有食言,把我送回托林寺来。这里就是我最后的归宿了,但我更高兴的是,你能走进来陪我,好兄弟——”石海继续走近。
“停,止步!”丁峻叫起来,因为他发现,那持续靠近的,只不过是一个空空的头颅。
第四十六章 金色石字
幻觉之中,丁峻猛省,石海的的确确已经死了,眼前出现的,不知是荒山野岭中的何方妖孽。
那头颅哈哈大笑:“你怕了?我们在血与火的战争中从未怕过,不是吗?”
丁峻摇头:“我不管你是谁,走吧,别惹我!”
轰地一声,头颅炸裂,如新年烟花一样带着火焰余烬四散飘落。
“这是一辆燃烧的战车,战斗已经开始,就会打滑梯一样,一直向前飞奔,不以任何人的意志力为转移。丁峻,你是最聪明的,在这条路上跑下去,一定能修成正果,成为王中之王。”虚空中,有未知的不知男女的声音黄钟大吕一样响着,“去吧,跟随心的方向,一直向前,解决一切,让这颠倒毁败的世界重新恢复秩序,去吧……”
丁峻抬起头,虚空中弥散着白雾,看不见一人一物。
“你是谁?”丁峻大声喝问。
没有人回答,那声音一下子消失,只剩丁峻自己的回声嗡嗡回荡。他看不见人,但却感受到白雾之外,影影绰绰全都是人,而且是毫无生机与生气的魅影。
“方晴?”他记起了身边的人,惶然低叫。
方晴没有回应,但白雾深处,有丝竹管弦声飘飘渺渺地出现。刹那间,丁峻已经置身于无数绮罗舞者中间。舞者皆是年轻妖冶的女子,袒胸露乳,肌肤如玉,充满了令男人血脉贲张的诡异力量。
他看不清那些女子的脸,但直觉告诉他,这些就是壁画中的十六金刚舞者。
“来吧,她们是你的,来吧,来吧,在古老的藏地之夜,没有人限制你做什么,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去吧……在这里,就是要解放天性,去掉一切心灵的压抑,解脱任何身体的束缚,尽情享受,享受这快乐而私密的日子,享受她们奉献的灵肉盛宴……”又有声音在诡笑着窃窃私语。
丁峻忽然明白了,所有幻象都来自于某个人布下的诡计,目的就是让他迷失本心,偏离人间大道。可是,雪晚率领的古格人马已经退走,到底是哪一方的敌人,用心如此险恶?
一想到“雪晚”二字,幻象中便出现了那个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奇异女子。她的美,已经镌刻在丁峻脑子里,无可比拟,无人能及。
“丁峻——”方晴的呼唤声破空而来。
丁峻睁开眼,才发现方晴的脸近在咫尺之间,一双眼灼灼放光,仿佛一只暗夜里警惕万分的金钱豹。
“我被敌人的幻觉左右了,你也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