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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万。”她轻声重复,又看了看他,道,“他当时的表情,与你现在倒有些相像,只是比你更加颓然,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这或许是他一生犯过的最大的错误,三十万条人命鲜血淋漓背负在他身上,他彻夜难眠。即便如此,他身边都没有可以替他分忧纾解之人,以至于只能找我,一个从潜龙时期就看着他走过来,而他又狠得下杀手的人来告罪。”
宇文泓早已被她道出的事情所震,脑海中战争的画面更是让他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过了许久,他方低声道:“告罪……这个词,却也贴切。”
他见她笑而不语,张口还欲说什么,却发现那一世的结局残酷远胜他所经历的第一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到了最后,他只能问她道:“害了三十万将士的人是他,他却为了纾解胸中郁气杀了你,你恨他吗?”
“我时常想,我大抵是上辈子欠了他,这一生才有这样的境遇。”
她笑了笑头,却使他心头一凛。
她并不答恨与不恨,只是拍了拍裙角,就像拂去了上面沾惹的尘灰,和那一段如同尘灰一样的记忆,站起了身。
在廊下的聊天结束后,闻樱觉得想要传达的信息都已经传递完毕,剩下的只看宇文泓自己能想到什么程度。
原本她应该要恢复成芝芝的性格,但她突然发现自己有些难以脱离现在的角色,因为回忆的沉重给她带来了负担,让她难以回到无忧无虑的状态。
第二世的闻樱,甚至比第一世的闻樱让她觉得更加沉痛。
其实第一世原主的结局也并不好,她无法应付后宅之争,在宇文洛的花言巧语之下为他做事,又被正妃趁机陷害,怀上了宇文洛的孩子。而宇文洛最终也没有兑现承诺,护她一世平安。她如同一株要精心呵护的花,在后宫的斗争中迅速颓败,死在如同冷宫一样的宫殿里。
而第二世,她什么都没有做,她的存在就是一个负担,被人充分利用,却又被急于甩开。她比第一世的闻樱更聪明,她明知道宇文洛并非出自真心,却贪恋他的一点温柔,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扑了上去。到死,除了这一条不归路,她都没有别的选择。
连续尝试了几天都没有办法调整好状态,闻樱不得不去外面走一走,消散郁积的情绪。
就在鲤鱼池边喂鱼时,她碰上了宇文h。
宇文h很是犹豫了一下,才上来打招呼:“……又遇见皇嫂了,好巧。”
闻樱瞄他一眼,“你放心,我知道你还没死。”
宇文h:“……皇嫂明鉴。”
“不过迟早也是要死的。”她倚着栏杆,目光沉静地看水里的游鱼,“只希望这一世,你不会再受凌迟之苦,至少死得轻松一点。”
宇文h闭了闭眼。
皇嫂你就直说吧,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你?!
84、重生太子の读心术(十六)
宇文h没有把闻樱的话当真,在他听来,这就是她在情绪不佳时,一时口不择言罢了。然而他也能察觉到她与平日的不同。以往的她,一个简单的笑容便能吸引人的注意,但现在她笑容不再,却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气质,黛眉微蹙,如夜里静悄悄开的昙花,不愿展露人前,只愿与自己倾诉自己的故事。
他想起近来风言风语的传闻,说太子颇为冷落这位正妃娘娘,二人甚至不在一间房中就寝。他若有所思,只问道:“皇嫂可是心情不好?”
“你如何看出我心情不好?”
“难道咒我死,是让皇嫂心情好的表现?”他摸摸鼻子,“这也无不可。”
“谁咒你死了,我分明是祝福你平安喜乐,真是白长了一对耳朵。”她将鱼食抛洒出去,眸光斜了他一眼,仍自去看鱼池里的游鱼。
他转而去摸了摸耳朵,“原来如此,还要多谢皇嫂了……”
傍晚的斜晖散发着柔和而暗沉,映照在她白净的脸庞,使她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她袖里露了一截细瓷般的手腕,套了只碧玉镯,搭在红木栏杆上,发出“叮”地一声脆响,将他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宇文h艰难地飘开视线,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她搭茬。
过了半晌,她忽地转头问:“你怎么还在这?”
宇文h:“……”
他刚要说话,就见她已经站起了身。他下意识伸了手去,刚到一半就缩了回来,“皇嫂这是要去哪儿?”
她望他一眼,“与你何干?”
他一顿,确实,她是太子妃,又不是二皇子妃,想要去哪儿,与他有什么关系?
但他莫名地放心不下,想了想还是道:“你身边没有婢女跟着,若要走动,还是先与大哥说一声为好,免得他挂心。”
“隆!
她听也不听便顾自抬脚要走,他却用一句话叫停了她。
“看来确是大哥惹得你生气。”
她脚下一停,折身道:“这又与他何干?”
“是,也不和他相干。”他不知不觉笑起来,折扇一开,“皇嫂要是想消遣,不如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闻樱轻瞥他,半晌道:“……我可是你皇嫂。”
宇文h:“……”
他看起来像觊觎嫂子的坏人吗?
是的他像。
就在他挫败地把一根根扇骨合拢时,原本要走的女人突然站到了他面前。
“去哪儿?”
她抿了抿唇,问他道。
他怀里像揣了只小麻雀,忽地一跃,笑着眨了下眼睛,“去看了就知道。”
两人去的是宫中另一片静湖,日影西斜,天幕仿如掉了一滴黑墨的笔洗,洇晕开薄黑的颜色,湖面亦泛起粼粼暗夜的波光。四下皆静,连啁啾鸟声都不可闻,唯有风吹过树梢带起一阵飒飒波浪。
闻樱紧了紧肩上的披风,见宇文h远远地双手捧着什么东西,迈着大步向这边走来。
近了一看才发现是块方帕,里头鼓囊囊地装着烫栗子,咧着小口笑得又丑又讨好,却散发出诱人的食物香气。
“你去半天,就是为这个?”她问。
“自然,赏景就得备上点美食,才是人间乐事。”他嬉笑着,空不出手来,就一边飞着眉指挥她,“你拿这颗,口子开的大,好剥……我从宫人那里要来的,他们喜欢在火炭里打埋伏,什么栗子红薯,样样都有,你不喜欢?”
她没答话,倒是听他的捡了那一颗,果然剥出颗完整的来,细细地嚼咬,只觉口感甜糯,齿颊留香。
“你吃得也太小心了,半天也只磕破了一点皮,不知道的只当你在吃顶级的美味佳肴,像我这样,大口一点……”他将“鼓包”往袖里一揣,拿了个剥开来丢到嘴巴里,给她示范什么叫大口吃。
因为示范,动作比平日还要夸张一些,且用生动的表情用力为她表演出“这么吃好香”的效果。
闻樱一下子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宇文h忽的反应过来,一向厚脸皮的人,难得轻咳了声,刚别过了眼去,却又偷偷觑她。
她今天一整天都没笑过,与以前的模样大为不同,可哪怕现在笑起来也是不同的,从前她的笑眼弯似月牙,灿烂而狡黠,眼下她的笑模样,仿佛是贝壳悄悄地打开,露出了一道浅浅的缝隙,隐约可见蕴藏的珠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让人想要守护。
他不知不觉又看住了。
她问他:“你说的景呢?”
“应当差不多是这个时辰……”
他话还没落,下一秒,天空中忽然蹿起一道烟,随之听见“砰”的一声,大朵绚烂的烟花在夜幕中开放。而后“砰砰”连响,姹紫嫣红的花在天际,将黑黢黢的天空照出一片璀璨的火光。如同最沉闷无聊的夜里,突如其来的惊喜。
闻樱仰着头怔住。
“皇嫂你看——”宇文h正指着对面亭子里的一对人,笑话道,“看把小四他腻歪的,不就是给他媳妇庆生吗,大动干戈特地请示了父皇,才被准许在宫里放焰火,倒是便宜了我们,白蹭这一场便宜……”
他说着一转头,蓦然发觉她不知不觉竟然哭了!
“怎么了?”他手足无措地看着她眼中的泪光,脑中一闪,刹那间想到,她心情坏是因为宇文泓冷落她,眼下看着那两人恩恩爱爱,岂不是勾起了她的伤心事?
他身体一僵,灰心丧气地垂下了脑袋,“我错了,我没想到……我就是想让你高兴一点,”
“怎么会错了?”她分心看了一眼他,仍旧仰头看色彩斑斓的天空,“谢谢你,我很高兴。”
话说着,眼泪依旧从脸颊上脉脉地流下来,他越是不解,她反而想笑起来。那堵塞在心里的情绪也一点一点纾解开来,就好像那个人完成了某个愿望,心头忽地一松。
“真、真的吗?”他受宠若惊,疑惑地回望。
她拭去眼泪,真诚地笑起来,眉弯灿若月牙。
“真的。”
他却反而一怔,心里没由来的,竟有些怅然若失。
闻樱回东宫时,因天已全然暗下来,便拒绝了宇文h陪同,白日在一起还好说,太晚便不好解释了。但等她快步走到一个拐角时,忽然出现一位内侍公公,看见她就将她拦了一拦,“太子妃留步,皇后娘娘请您移步钟粹宫一叙。”
她看了看天色,直觉有什么事发生了。
等到了钟粹宫,看见吴玉贞坐在一侧的时候,这份预感自然而然变成了“果然如此”的心理。
皇后在上头端正坐着,眉尖蹙起,脸色可以称得上难看。
闻樱给她请安行礼,吴玉贞倒也站起来对她行了一礼。但皇后不叫她入座,两人一人在堂前站着,一人挨着皇后而站,位置分明,无形之中反而显得她矮了一截,亲疏有别。
皇后淡声问:“不知太子妃刚刚去了哪儿?”
她想也没想,便如实道:“在静湖。”
“做了什么?”
“四殿下放焰火,我便跟着看了一场。”
“看焰火?与谁在一起看焰火?”皇后眉眼愈厉,不等闻樱说话,猛地将茶杯搁在高几上,发出一声脆响,厉声道,“太子妃可还知道庄重二字怎么写?近来宫中风言风语甚多,本宫全没当一回事,但今日有人看见你和一个男人拉拉扯扯、不成体统,你自己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有人……
闻樱看向吴玉贞,对方颔首冲她一笑。
“回母后的话,我……”
她这边刚起了个头,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唤,随后宇文泓大步流星走进了屋子。
“母后——”他随手解了大氅扔给宫人,先行了一礼很是恭敬,而后立刻道,“儿臣久等太子妃不至,听说是被母后请来了,不知母后有何要事?”
皇后看见他,脾气便缓了一缓,将事情与他说了,且道:“此事母后也不愿信,但玉贞亦有耳闻,可以佐证。”
她只当他下一秒就要暴跳如雷,毕竟哪个男人能忍受女人给自己戴绿帽子?
却谁知宇文泓嗤笑一声,“笑话!”
他这一声过于掷地有声,不仅皇后和吴玉贞愣了,就连闻樱都不觉朝他看了过去,眼里有一闪而逝的诧异,随后就被站近的他握住了手,似有安抚之意。
“与太子妃在一起的人就是儿臣,母后又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