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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他的妻子,却是要与他同生共死的。
次日清早,皇帝离去时,神采焕发,不复前几日的消沉。
阿嫣打开了窗户,也不管飘落的雪花,看着他一步步离去,红唇愉悦地弯了起来,看了一会儿,低头问古董镜:“好感度多少了?”
“……九十五。”
老古董怎么都没想到,原来宿主打的是这个算盘,不禁佩服起来,又觉得女人好可怕,宁可得罪一千个君子,也别得罪善于玩弄人心的女人。
皇帝,惨。
“他真的留下了……”阿嫣喃喃说了一句,突然柔声一笑:“原来,当红颜祸水,这么有成就感。”
老古董道:“照这个速度,西凉打进宫前,应该能刷满好感值了。”
阿嫣摇了摇头:“不。”
老古董:“……?”
阿嫣慢慢道:“最大的惊喜,要留在最后的关头,戏剧不都那么演的吗?这么难得的舞台,不好好表现,都对不起我的祸国妖姬梦。”
老古董不明觉厉。
女人……真的好可怕。
西凉军营地,主帅帐篷。
“不出一月,我军定能攻破帝都的城门!”
“这都是殿下神机妙算,足智多谋……几十年了,没想到,我们真的走到了这一步,他杨家的江山,就要易主了!”
“……”
将领们的称颂贺喜之声不断。
主座上的男人却一直冷淡,直到底下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才站了起来,缓缓走到营帐入口,掀开厚重的帘子。
风雪扑面。
岳凌霄的声音低沉压抑,却如一柄利剑,瞬间撕裂这凛冽的寒气,力透长空:“我要夺的,何止是他姓杨的江山。”
风声呼啸,白茫茫的天地。
江山是他的。
美人,一定也是他的!
28、冷宫弃妃(十五…十七)
窗外飘起了细细的雪花。
这将是今冬的最后一场雪。
帝都深宫从没这么安静过; 就像所有人都沉睡了,又像这里的人都走了; 留下的不过是一座空城。
自从杨昭下令,凡是想离宫自保的; 从宫妃以下,包括各宫的太监、宫女在内; 都可以自行离开; 宫里便成了这空空荡荡的样子,再无往日的锦绣繁华。
朝华宫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
珠儿整天以泪洗面; 不是在哭,就是在酝酿眼泪的过程中:“娘娘,我苦命的娘娘哇!早知今日; 当初就该揭露姓岳的王八蛋的恶行; 趁他还未出征前处死他,也就不会有这一场劫难了……为何咱们这么苦命呐?等西凉蛮夷攻进来; 必定血洗宫廷内院; 只要见到活的女的; 一定先奸后杀,杀完再奸——与其如此; 我、我不如投井保全清白!”
阿嫣正在对镜贴花黄; 闻言嫌恶地皱了下眉。
“那死的可难看了——尸体都泡肿了,叫人发现了还好,没发现,那不在水里腐烂下去了么?死了还要被些肮脏小虫子啃咬。你怎的这么不上道呢?你一头撞死在这墙上; 也不过脑浆横流,总比浮肿好看。”
珠儿听得无比心塞,扑到阿嫣脚下:“娘娘,您怎的还有心思梳妆?咱们上回可是亲眼见过那、那狗贼杀人不眨眼,浑身是血的模样……”
“唔。”阿嫣回想了下,点头:“还好,也不丑啊。”
于是,珠儿更加抑郁,嚎啕大哭起来。
阿嫣叹道:“脚长在你身上,你想走就走,我又不留你。只是话说在前头,如今西凉大军兵临城下,路上逃难的人多,什么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你这么一个如花似月的大姑娘,只身逃命,没准真得叫人先奸后杀,杀完再奸。”
珠儿吓得脸色惨白。
过了一会儿,又开始扯着沙哑的嗓子嚎:“我苦命的娘娘哇,苍天无眼啊——!”
皇宫空了一大半,阿嫣的小日子还是一样过。
当然,偶尔也是寂寞的。
嫔妃们走光了,早上没人来请安,也就听不见那些十分顺耳的阿谀奉承,难免有些怀念。
阿嫣想,没关系。
江山轮流坐,今天姓杨,明天姓岳。
但后宫总是一般热闹的。
到时吹吹枕边风,混个贵妃的头衔,也不难,以后还会有许多漂亮的小姑娘,众星捧月般哄着她,夸她美颜盛世——啊,多么美好的生活。
今天这场雪,从昨晚上就开始下了。
等到朝华宫外积了一层薄雪的时候,阿嫣隐约能听到刀剑冲杀声,冷冰冰的,光是听着就令人心惊胆战。
珠儿哭不出来了,憔悴的小脸蛋写满了恐惧,手里捏着一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祈祷什么。
敌军已经攻下了城门。
不到午时,杨昭来了。
他身穿上朝时的贵重龙袍,头戴帝王冠冕,珠帘后的一双黑眸极为坚定,脸色稍显苍白,但是平静如旧。
仿佛即将面对的,不是一场血腥的杀戮,不是残暴的西凉军,而是年节隆重的仪式。
阿嫣看见他的打扮,眼眸微亮,似乎很感兴趣:“对,就该穿的这么正式。”
说罢,兀自进去换了封贵妃时的礼服。
杨昭看了,微微笑了一下,对身后的刘公公说了几句话。
刘公公退下了,过了会儿回来,呈上一个托盘。
里面装着价值连城的凤冠霞帔。
这套历时许久,由宫廷绣娘日夜赶出来的华服,正是当年大婚时,陈嫣穿的那一件。
阿嫣很喜欢,进去换上了。
“来,披件大衣,别着凉。”
杨昭脱下身上的裘皮大氅,披到阿嫣身上,又握住妻子的手,柔声道:“我记得,那一年下了很大的雪,我没坐轿子,从宫里骑马回王府,远远的就看见你站在门口——你穿着件大红的衣裳,撑着一把伞,呵出的气白茫茫的,冻得厉害。”
他一边说,一边带着阿嫣往屋外走。
天色灰暗,白雪茫茫,静谧又温柔。
“那时,我心里想,我要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
杨昭叹了口气,抬头仰望天空,微凉的雪片落在他发上、肩上,无声无息。
他终于卸下了囚禁他一辈子的帝王重担,侧眸看着阿嫣,就像一个普通的丈夫,看着他深爱的妻子:“有时候,我宁愿从未坐上龙椅,从未当过皇帝。这些天夜里,我总在回忆往事,与你在王府的时候,比起在这九重深宫中,成天与人勾心斗角……呵,当真快活多了。”
刘公公和珠儿隔着一小段路,跟在他们身后,听见这话,都忍不住默默垂泪。
阿嫣淡淡道:“时间不可逆流,过去的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说的再多也无法改变结局。”
杨昭勾起唇角,笑意带着几分沧桑,几分自嘲:“是。一步错,步步错,一念之差,天上人间。可阿嫣,我后悔了。”
阿嫣侧过头,看着他。
杨昭微微一笑,认真地看着女人的眼睛。
那双黑白分明的,干净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他的容颜。
苍白,疲惫,沧桑。
“如果回到过去,如果再活一次,我绝不负你。这皇位,这天下,我不争了……其实,又有什么好争的呢?”他负手而立,长叹一声:“千古帝王梦,善始善终的又有几人?可笑人总是看透的太晚。”
“我想带你远走高飞,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过着民间夫妻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们会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你会是最好的母亲。”
阿嫣说:“你给了我很多。”
杨昭摇头:“不。”他转过身,疲倦地低头,额头抵着阿嫣,哑声道:“太少了……我带给你一身伤病,我让你心碎神伤,到了最后,还要你陪我一起死。阿嫣,这一生,我负你太多,来不及还了。”
阿嫣却笑:“你会还清的。”
杨昭苦笑:“傻……”
他抬起手,捧起女人冰凉的双颊,轻轻道:“下辈子吧,今生欠下的债,来世,我加倍还给你。”
飘落的雪花中,他双手环住妻子,心里有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大雪落满身,也算是白头。
“等一下,西凉军进来……”杨昭的双唇贴在阿嫣耳边,低声道:“我会请岳凌霄放过你,若是他肯,你便好好的过完这一生。”
阿嫣断然拒绝:“不,我喜欢宫里,才不走。”
杨昭又笑了:“阿嫣……乖,不要任性。如果上天可以成全我的一个愿望,我不盼着岳凌霄能放我一条生路,我只想你活着。我拖累了你一辈子,不能再让你陪我过阶下囚的屈辱日子。”
阿嫣只是摇头,为了好感度着想,没再开口。
于是,杨昭看见的,便是妻子抬起似有千言万语的明眸,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他内心柔软,轻轻拍着阿嫣的背脊:“你的心意,我明白。”
阿嫣笑了笑,语气淡淡:“你总是什么都明白。”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他们谁都没再开口,静静地靠在一起,彼此依偎,相互取暖,看着眼前苍茫的雪色天光,直到夕阳西下,残阳照亮半边天空。
雪停了。
刀剑相击的声音越来越大。
阿嫣甚至可以分辨几句大吼出来的西凉话。
杨昭握紧了她的手:“……怕吗?”
阿嫣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杨昭低声道:“生死我都陪着你。”
阿嫣看了看他,靠在他肩膀上:“好啊。”
不久,东边一座宫殿着了火,和天边鲜艳刺目的晚霞连成一片。
整个世界陷入浓郁的血色。
刘公公吓得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珠儿也在瑟瑟发抖,手里的佛珠掉到了地上,浑然不觉。
“这里!这里有人!”
“抓个舌头来——说,这是什么地方!”
“大人饶命,饶命啊……”
“不说就杀了你!”
“这是……这是陈贵妃的朝华宫。”
不知道哪个胆小的內侍一受恐吓,全招了。
然后,阿嫣看见了那个男人。
铁甲戎装,浑身是血。
连月来行军苦战,他无暇顾及容貌,下巴长出了淡青色的胡茬,头发有几缕贴在脸上,不知是被汗水或血粘上的,自左眼以下,有一道还在渗血的伤痕,血珠溅了一脸。
岳凌霄提着滴血的长剑,从身后的尸山血海中走来,带着一身血光与杀戮。
“皇帝就在那里——”
有人喊了一声。
岳凌霄抬起一只手,冷冷道:“全都退下。”
众兵将迟疑。
他声音冷了下来:“退下!”
朝华宫偌大的内院,只剩下他们几人。
珠儿眼睛一翻,又晕了过去。
刘公公双腿都在打颤,抱头掩面缩在一边。
岳凌霄眯起眼,看着一动不动靠在皇帝身边的女人,方才一番冲杀下来,都没这一刻热血沸腾。
都是气的。
他咬紧牙关,怒道:“陈嫣,还不过来?”
杨昭扶起妻子,面对岳凌霄,平静道:“岳将军,朕不曾亏待过你。”
岳凌霄看了眼默不作声的阿嫣,冷笑一声:“你抢了我的女人,却叫我替你卖命?作你的春秋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