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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锦生香-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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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分天下的局面,形成了一个微妙平衡,朝廷固然是动不了白氏山庄一丝一毫,白家的人也并不涉足国事、参与齐延之间的争斗。青州的白氏山庄,俨然是瑞士一样的中立王国。

    然而齐朝灭亡之后,三分顿时变成了两分,白氏山庄与大延,毫无缓冲地碰撞在了一起。

    不和朝廷缠裹不清,这是天下为武者数百年来,一贯奉行的标准:不做走狗,也没那闲工夫刻意与之为敌。就算私下有所纠葛,那也是个人的决定,表面上,武林对于朝廷,集体采取“不屑一顾”的姿态,这姿态里蕴含着无与伦比的傲慢清高,以及对独有的传承千年的武林文化的骄傲。

    武林人是这个世界的“自由民”,他们一向觉得所谓的“朝廷”,不过是一帮子笨手笨脚的蠢物。何必与蠢物纠缠?最好井水不犯河水,各行其是,天下太平。

    可万一,河水拿着放大镜、非要来找找井水的麻烦呢?尤其最大的这眼“井水”,竟然冒着大不韪收留了前朝皇子。

    战争已经不可避免,双方正面交锋,只是早晚的事儿。

    听着楼梯脚步声完全消失,秦子涧站起身来,走到镜子跟前。

    “要是皇后看见你刚才那身打扮……”

    要是她真的看见了,会怎么想?

    大概不会怎么想吧,秦子涧想,就算她还存有过往的记忆,也不会认出自己。

    她心里的那个人,和现在镜子里的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了。

    也许她心里早就没那个人了。

    ……也许她把那一切都丢开了,并且下定决心,在这稀奇古怪、乱七八糟的异世界里过起日子来,她只想安安心心当一个平凡女性。

    要是萦玉……

    秦子涧的手,紧紧握住镜子的边缘。

    所谓的敌人,就是比你的亲人还要了解你的人,也是最清楚你死穴的人。

    良久,秦子涧忽然发觉,自己脸部的某些线条,又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他心里一惊!起身将窗帘打开,光线照进房间,他再度仔细凝视镜子里的自己。

    是的,比起一两个月之前,使上半部分还算有点棱角的一些粗大骨痕,正在渐变纤细,皮肤也变得更紧,下巴收得更尖。

    他的脸在变小,那种古怪的收缩力,使这副五官变得更加精致、小巧、楚楚动人。

    他慢慢退后,一直退到床跟前,颓然坐下来。

    秦子涧颤抖着把手伸开,他能看见,皮肤毛孔变得更小,几乎微不可见,猛一眼看上去,好像刚刚做过美容护理,干净、紧绷、莹润无暇。

    他想起白吉曾经说过,这种功夫的副作用会让自己改变外貌。它会将自己变得越来越美,美得连爹妈都认不出来。“只可惜,是女人的那种美。”

    甚至不光是面容,连性格都会跟着改变,练习这种功的人,性情会日渐变得阴柔狠毒,他不会暴怒,也不会爆笑,因为所有过于激荡的情绪,都会妨害功力的积攒,有损它在实战中的威力。

    面如死水,调无起伏,整个人堪比雕像,就是练习的最终目标。

    再开朗明快的人,辟邪功练久了,都会变成阴险邪恶的家伙,或者按照白吉的说法,世事难料,就他所了解的,不知为何最终选择练习它的,竟然都是些原本快活而天真的家伙。

    其实当初,白吉也给过秦子涧选择:要么,练习这种功,获得强大的进攻能力,不再惧怕外界的任何追捕;要么,躲在白氏山庄,一辈子做打扫清洁工作,终生不能出去。

    这是白吉给他的两条路,当时秦子涧困惑地转过头去,望着跪在旁边的元晟,他看见元晟的脸色变得那么难看。

    自己这条命是元晟救的,然而,元晟也只能把他救到白氏山庄为止。

    白吉不肯收秦子涧为徒,无论元晟如何求他。白吉早已决定了,元晟是他收的最后一个弟子,尽管这名弟子是他亲自从外面强行抓回山庄来的。

    白吉不愿意做秦子涧的师父,因为他是刑余之人,六根不全,白吉很忌讳这个。

    既然身为掌门的白吉不肯,白氏山庄其余的人就更不肯了。

    但是元晟始终恳求白吉收留秦子涧,他知道,只要从白氏山庄踏出一步,秦子涧就死定了。

    “我没说不收留他呀!”白吉很无辜地说,“喏,上个月白三还抱怨说缺人手,那正好了!你这朋友可以留下来做洒扫、端茶倒水,再给渚园里的娘们洗洗衣裤,反正他在宫里也做惯这些事儿了。”

    元晟不做声。

    让镇国公世子、宰相秦勋的独苗,给白吉的那些妾们洗一辈子内裤,那会要了秦子涧的命。

    元晟是个很倔强的人,白吉最烦他这一点!

    但是白吉也清楚,他身边,再也不会有元晟这样的人了,这也是当初他会费那么大劲把元晟掳来的缘故。

    白吉气得跳脚。

    气得跳脚他也没辙,元晟一定要逼着他收留那个小猫崽子。

    后来白吉说,这样,他暂时收下秦子涧,也不让他去给女人们洗内裤,也教他功夫,但是元晟得答应他一个条件。

    “你做下一代掌门。”白吉说。

    白吉想让元晟做白氏山庄下一任掌门。

    这是元晟始终不肯答应的一件事,尽管他在白氏山庄呆了这么多年,却毫无想留下来为白氏山庄贡献终生的意思。

    元晟的心里,只有他的大齐,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外头“捣鼓复辟的屁事儿”(白吉语),这是谁都知道的。

    当初他进白氏山庄,就是被白吉强迫的,所以更不可能心甘情愿接任掌门。

    然而白吉说,不是要你立即就职,只要你答应未来做下一任掌门,我就答应你收下这小子,至于时间方面,好商量。

    一头雾水的秦子涧,完全没听懂他们的对话,他懵懂地看看白吉,又看看元晟,只觉得元晟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但是,谁也没想到,元晟竟然说:“好。”

    白吉大喜!

    “成交!”他一拍掌,“元晟,既然答应了,你就不能反悔!”

    “徒儿不反悔,但是师父,你也要说话算话。”

    白吉说,那当然。

    三天之后,白吉找到元晟,他说,他准备教秦子涧辟邪功。

    元晟愤怒得差点拔刀,他觉得他又上当了!

    “第一,他不是白家的人,也不是白家的弟子,无论如何我不能教他白家的功夫。”白吉眨眨眼睛,“第二,他现在的身体条件,其实很适合练辟邪功,他不是总叫着要报仇报仇的嘛,可他现在连白家五岁的孩子都打不过。不过没关系,这套功夫进展最神速啦。”

    当然进展神速!所有偏门邪道的功夫,全都神速,因为它们走的就不是正道,是要拿练功人自身来交换的。

    元晟勉强压下怒气:“师父,你难道忘记了?辟邪功是白家的敌人练的!那是拿来专门对付白家人的!”

    白吉点头:“我当然知道。所以尽管得到它了,白家这么多年来也没人练可是晟儿,这么大个宝贝却放在仓库里永不展览,有多么可惜呀!”

    元晟瞪着白吉,他开始懊悔,懊悔自己无数次轻信了这个变态!

    “所以,问题就这么解决好了。”白吉笑眯眯地说,“我依然不是秦子涧的师父,我也不会把他赶出白氏山庄,我更不会让他去洗女人肚兜,我只给他秘笈看若他有看不懂的地方,可以来询问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至于最基础的功底,你来教他,为师我呢,就当做没看见,哈!你看,为师我有多么宽厚仁慈啊,哈哈哈!我可真是个大好人!”

    “……师父,你就不怕他变成白氏山庄的敌人?”

    “咦?怎会?”白吉像看傻瓜一样看着自己心爱的徒儿,“一个每前进一步都被我看在眼里的敌人,甚至每一步突破都需要我来帮助的人,他真的能成为我的敌人么?”

    元晟终于明白了,白吉把秦子涧当作了小白鼠:他要在秦子涧身上试验他始终想练却没法练的辟邪功。

    但事已至此,元晟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年时间,他只有眼睁睁看着白吉把原本开朗快活的秦子涧,变成了一尊不会笑的雕塑,一个阴鸷无情的杀手,一头美到极致的无敌怪兽。

    可说到底,这也实在不是白吉的错。

    ……

    秦子涧丢开镜子,他呆呆坐在床上,目光落在床单褶皱上,在那儿,有一条朦胧发黄的光线从缝隙里爬进来,照在雪白的被单上,弯曲成拱状。这令他不由想起母亲常穿的那件秋香色盘绣着银丝的外衣,也是这样曲折的闪光,那时候母亲总是坐在窗前,身边贴身婢女正与她小声商量着什么,他甚至还记得那是个冬日,清艳的日光照在母亲身上,她的脸上有着温婉的神情,慈爱的微笑。

    秦子涧忽然觉得透不过气来,他的手指死死抓着床单,他觉得他快要溺亡了。

    不管怎样,他得做点什么了。

第二十一章

    宗恪进办公室的时候,发现桌上摆着一捧香水百合。

    他回头看看助理,神情诧异:“要结婚啊?”

    助理小姑娘扑哧笑出来。

    “没有,觉得好看就买了。”她笑眯眯地说,“各种各样的花都要试试嘛,你不是说喜欢花么?你不是说连狗尾巴花都爱么?”

    是我说的什么花都喜欢,不过这花的意思,不是太明显了么?宗恪暗想,但他不打算此时点破,只微笑道:“好吧,多谢了。”

    助理小姑娘很年轻,也还算漂亮,特别是两道细细的弯眉,笑起来时最为动人,而且经常借上下属之便,公然往他这儿送花。可宗恪的原则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再嫩也不吃,所以,他对此始终装聋作哑。

    回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宗恪继续做那份调薪报告。他知道全公司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他,调薪的事情,除了他,没人能和老板提。最近宗恪上班的时候,永远能感觉到那些如狼似虎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好像形成了一股惊人洪流,要把他往老板的办公室里推。

    宗恪心中暗笑,其实,他很喜欢做这样的事,一调薪,大家都开心,只有老板一个人不开心总好过全面裁员,老板一人开心,然后公司所有人都视他为催命阎罗,一见他出现,恨不得翻墙逃命。

    所以宗恪也觉得,桌上这束香水百合,除了暧昧的那层含义之外,恐怕也有对于他手头调薪报告的无限感激。

    不晓得要是给那群文武大臣调调俸禄,他们会不会也这么感激自己呢?是不是要上表赞颂自己呢?称颂自己是万世贤君?……

    但是旋即,宗恪打消了这个念头,大延的俸禄标准已经不算低了,而且那群禄蠹也一直在从旁的地方捞钱,他们不可能缺钱。

    官员干干净净,全都指望俸禄,那不是大延朝,那是可怕的苏维埃乌托邦。

    宗恪是个不喜欢做梦的天子,尤其在处理政务时,政治无所谓干净,本就是两害权其轻的把戏,是讲技巧不是讲力度。坚壁清野、赶尽杀绝那就过头了。他知道,不能对人性抱有不现实的幻觉,否则只会引来滔天大祸。

    十一点差一刻,助理通知他,老板要见他。

    “没说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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