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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筝与陆毓衍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猜,楚昱杰没有完全说实话,尤其是段立钧拿到诗作的缘由,他应当是知情的,但他在隐瞒。
陆毓衍也看出来了,所以才会多问一遍。
事关人命案子,他又被抓进大牢成了凶犯,楚昱杰若是无辜的,为何不肯吐露真言,早早洗刷罪名?
他不仅是监生,更是考生,如此下去,不说此次秋闱,他以后都难以在国子监求学了。
谢筝走出大牢,夹杂着细雨的清风拂面而来,一扫呼吸之间的浊气。
她深吸了几口,只觉得头脑都清明了许多:“现在就去见楚公子的妹妹?”
清浅笑容凝在桃花眼中,陆毓衍看着谢筝道:“你倒是机灵。”
谢筝睨了他一眼。
让她过来,不就是为了方便向姑娘家问话嘛。
眼下牵扯在案子里的姑娘,只有楚昱杰的妹妹一人。
她这算哪门子的机灵?
第五十五章 吓唬
走出顺天府时,雨水渐渐止了,虽不用打伞,但街道潮湿,并不好走。
石狮子旁,站了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见陆毓衍出来,老人急匆匆迎了上来。
“郑博士。”陆毓衍拱手行礼。
郑博士拍了拍陆毓衍的手,示意他往边上几步,低声道:“事情我都听说了,楚昱杰是个好学生,功课出色,为人做事也踏实,按说做不出谋人性命的事情,你……”长长叹了一口气,郑博士道,“若真是他,自当惩戒审断,若不是他,你就帮帮他,别叫他顶了罪过。”
陆毓衍颔首应下,望着郑博士脚步沉沉离开的背影,许久没有出声。
谢筝压着声儿与他道:“看来楚公子很受郑博士喜欢。”
“真才实学又诚恳踏实的学生,做老师的都喜欢,”陆毓衍道,“难为郑大人身体不适还赶来交代。”
谢筝下意识回头往府衙方向看去。
这小一个月里,谢筝不能说摸透了陆毓衍的性子,但大体上还是有些了解的。
陆毓衍在私下里从不避讳对旁人的好恶,他会赞同苏润卿说的段立钧毫无才学,那他评价楚昱杰的这几句也就是真心话。
楚昱杰有才华,并非泛泛之辈。
如此一来,倒也能理解郑博士对楚昱杰的维护。
郑博士亦是外乡出身,家境贫苦,靠着中榜入仕为官,又得岳家相助,对于同样赴京求学的楚昱杰自然会看重一些,不愿意他蒙受不白之冤。
松烟叫了轿子来,三人往楚家兄妹的家里去。
楚家兄妹住在城南的紫云胡同里,名字听着有几分雅意,却是京城里相对破旧的一块地方了。
这一带租住的几乎都是外乡来京求生活的人,小小的胡同里,青石板地砖破碎,全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水坑泥坑。
两侧堆了不少左右住家们杂七杂八的东西,轿子到了胡同口就不能往里头走了。
下了轿子,谢筝跟着陆毓衍往胡同深处去。
经过几间开着门的院子,听见里头有人谈论着清晨时被带走的楚监生的事儿,更有妇人喝斥孩子,说着要是不听话也叫衙门里把他抓回去关大牢。
谢筝偏过头往那小院里看了一眼,被母亲吓唬了的孩子耷拉着脑袋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心猛然就是一沉。
脑海里闪过从前的画面。
那时谢慕锦刚到镇江,她恰巧遇见了同知夫人训斥儿子。
“再淘气,叫你爹把你交给新来的知府大人,把你拖到大牢里关上几天,你就知道老实了!”同知夫人把年幼的儿子唬得一愣一愣的,见谢筝捂着嘴一个劲儿地笑,她也绷不住了,跟着笑出了声。
顾氏寻来,哭笑不得,一面不轻不重在她屁股上拍打,一面道:“你也是个不老实的!”
谢筝边笑边躲:“您唬不住我的,父亲就是知府,他可舍不得把我关到大牢里去。”
顾氏捶了她两下,母女两人笑作一团。
当日情景清晰一如昨日,谢筝吸了吸鼻尖,果真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连吓唬孩子方式都是一样的。
啪嗒……
鞋子湿透了。
谢筝只顾着想旁的事情,没留意地面,一脚踩在水坑里,整个鞋面湿了不说,还沾了不少泥。
陆毓衍顿了脚步,敛眉道:“走神了?”
谢筝捏了捏指尖,眼下并非是提及身份和过去的好时机,她含糊应了一声,道:“楚家就在前头了吧?”
见她转了话题,陆毓衍心中了然,道:“就前头了。”
陆毓衍继续往前走,谢筝暗暗松了一口气,顾不上脚上湿哒哒的不适感,加快了步子。
楚家的大门紧紧关着。
松烟去敲门了,谢筝四周张望了两眼。
胡同尽头的这几间就是个屋子,比前头的院子还要简陋很多。
门缓缓开了,露出一张怯生生的小脸,皱着眉道:“你们找谁?”
“楚姑娘?”谢筝问道,见她点头,才又道,“我们爷是楚公子的同窗,如今也在衙门里跑腿,刚刚去看过楚公子了……”
“哥哥他好不好?”楚昱缈拉开了大门,一把握住了谢筝的胳膊,“官差说哥哥杀了人,我不信的,不可能的!”
楚昱缈今年十六了,身形娇小的她看起来反倒是比谢筝还小些。
柳眉杏眸樱唇,透着几分柔弱之感,模样秀气极了。
谢筝扶住了楚昱缈:“我们进去说?”
楚昱缈一怔,看了看陆毓衍和松烟,又看向谢筝。
谢筝从她的眼底读到了防备,解释道:“就我进去。”
楚昱缈咬着唇,慢慢点了点头。
等谢筝进来,楚昱缈就把门关上了,讪讪冲谢筝笑了笑:“别介意。”
谢筝并不介意,姑娘孤身在家,怎么会轻易让男子进屋?
站在门口说上几句,还要顾忌左邻右舍的嘴,陆毓衍也是清楚这一点,才会让谢筝过来的。
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中屋里就一张破旧桌子,两张长凳,墙边立着块木板,边上竖着卷起来的席子,西边挂着块洗得泛白的棉布,挡着通往内室的路。
“家里没有茶的,”楚昱缈给谢筝端了碗水,“里头是我住的,哥哥住外头这间,夜里拿木板和长凳拼一拼就睡了,家里就这么大,住不开。”
谢筝饮了一口,问道:“楚公子昨夜是什么时辰回来的?”
楚昱缈见谢筝并不嫌弃,不由放松许多,说起昨夜事情。
楚昱杰极少夜归,就怕楚昱缈一人在家不安全,像昨夜那样天黑透了才回家,是少之又少的。
楚昱缈迟迟不见兄长归家,正一肚子牵挂,楚昱杰就回来了。
“手背上还有伤,我看到时吓了一跳,问他是怎么弄的,他说他跟段立钧打了一架,”楚昱缈说到这儿眼睛一亮,“是了,我先找了药给他处理伤口,而后想把他换下来的鞋子拿出去拍打拍打时,就落雨了。下雨时是什么时辰?”
“二更过半,”谢筝说完,看向门边的鞋子,“是那双?”
楚昱缈点头:“对,那双是为了让哥哥去考场时体面些,我上个月新做的。我们这条胡同,下雨时一脚泥,不下雨时一脚灰,哥哥每天回来,我都要把鞋子拍一拍,毕竟是新鞋子呢……”
“那你知道,楚公子为何要与段公子打架吗?”谢筝问道。
提及段立钧,楚昱缈的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哼道:“段立钧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恶霸!”
“此话怎讲?”谢筝追问。
楚昱缈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垂着头不说话了。
谢筝见她不肯说,就另起一头:“说是为了一首诗,段公子盗了楚公子的一首诗作,留在了清闲居的白墙上,楚公子为此和段公子起了冲突,他说他也弄不清为何自己的诗会落在段公子手中。”
“诗?”楚昱缈的眸子倏然一紧,脸色白了白。
第五十六章 隐瞒
谢筝沉沉望着楚昱缈,语调轻柔:“是啊,一首诗。”
她的语气分明没有半点强硬痕迹,甚至是放柔了许多,免得楚昱缈紧张,可一提起诗作,楚昱缈的樱唇抿得紧紧的,目光游离。
半晌,楚昱缈道:“什么样的诗作?”
谢筝没有去清闲居里看过,只听松烟说过一句,便道:“是首咏柳诗。”
楚昱缈叠在膝上的双手骤然收紧,捏着帕子,声音微微颤着:“是啊,哥哥很喜欢写这些的,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人盗窃……”
谢筝幽幽叹了一口气,楚昱缈如此动摇,可见她说的并不是实话。
思及牢中楚昱杰对这个问题的回避态度,谢筝心里大致有了决断。
楚家两兄妹都很清楚诗作落到段立钧手中的缘由,只是他们都不肯说。
“楚姑娘,”谢筝的手缓缓握住了了楚昱缈交叠的双手,那双手微凉,不住轻颤着,她劝解道,“楚公子手上有伤,他承认昨夜与段公子起过争执,眼下的情况对他很不利,唯有早早寻出真凶才能还他清白,你隐瞒一些内情,对此无益。”
“我……”楚昱缈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她咬着唇摇了摇头,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我是真的不知道。人不是哥哥杀的,你们别冤枉他。”
谢筝端起碗,把水一口一口饮尽。
既然楚昱缈不肯说,她也无需再耽搁功夫,等寻到些蛛丝马迹时,再来问话,远比现在容易。
就好似三娘的事儿,有了实证,梁夫人才愿意开口。
谢筝起身告辞,出门时又仔细看了那双布鞋,针线缜密,鞋面上沾了些灰,使它看起来半新不旧的。
楚昱缈关上了大门。
陆毓衍就站在不远处,松烟却不见了身影。
谢筝冲他摇了摇头,并没有在胡同里说什么,一前一后走到了大街上。
陆毓衍引着谢筝入了一家茶楼,要了一间雅间,吩咐小二打一盆温水来。
谢筝疑惑地看了陆毓衍一眼,见他没有解释的意思,便把楚家里头的状况与楚昱缈说的话仔细说了一遍。
“她和楚公子一样,都选择了隐瞒。”谢筝皱着眉头,又说起了那双鞋子,“楚公子应当是在落雨前回家的。”
楚家虽然不富裕,但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很整洁,看得出来,这两兄妹都是爱干净的人。
昨日是过了未正才起风的,在那之前,并没有要落雨的迹象。
胡同下雨后难行又泥泞,若楚昱杰是白日里出门,他穿的应当是布鞋而非木屐,若他是过了未正出门的,他穿的便是木屐。
以他们兄妹爱干净的性子,那双沾了灰的新布鞋,早就已经拍打干净了。
若他在落雨后归家,鞋子就不止是沾了灰了。
正如楚昱缈说的,她昨夜正要出门去拍打鞋子时落雨了,这才把布鞋放在了门边,一早起来,衙门里就来人了,以至于她压根没有心思再去顾及这些小事。
谢筝说到一半,雅间的门被轻轻敲了敲。
小二送了水进来,松烟后脚也到了,掏出一个布包交给陆毓衍,眼神却不住往谢筝身上瞟。
谢筝叫松烟看得莫名其妙的,刚想问两句,松烟就催着小二出去,他自个儿也走出了雅间,顺便带上了门。
“他瞧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