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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叹凄惨遭遇的少女哭声。
就算男女有别,陷入同样精神状态、体验同样痛苦的我,由衷被她沙哑的哭声所吸引了,和今天凌晨在黑暗中听到的呼唤完全不同,不,是比当时更强烈数倍的苦闷。尽管依然想不起这位少女的容貌和姓名,但是见到她趴在白色床边恸哭、我见犹怜的背影,似乎一切责任都要归咎于自己,在良心苛责下,我双手掩面,全身冶汗直冒,步履蹒跚,彷佛快晕眩倒下。
若林博士丝毫不解我的痛苦,依然倾斜上半身,怜悯的轻抚少女肩膀:“你冷静点……冷静……很快就能够想起来了。这位先生……你的大哥也是忘记你的容貌,不过马上就可以记起来……届时我会立刻告诉你,然后你们就能够一同出院……来,你安静休息,等待那一天的来临,绝对不远了。”
若林博士抬起头来,拉住惊慌、懦弱,暗自拭泪的我的手,快步走出门外,毫无留恋的关上沉重房门。拍拍手叫来正在赏玩鸡冠花的老婆婆,催促仍旧踌躇的我进入原先的七号房。
我凝神细听。少女的哭声似乎停止了,在她用力喘息之间,夹杂著老婆婆说话的声音。
我呆立在人造石地板上深深叹息,吁出一口气,让心情平静下来,仰望著若林博士,静待他说明。
……至刚才为止,我几乎是连做梦都想像不到,我隔壁房间竟然囚禁著一位除了洋娃娃以外、世人应该未曾见过的绝世美少女精神病患。
……而且,这位美少女是我唯一的表妹,不仅和我有婚约关系,更做著与“一千年前的姐夫”的我同居的梦。
……甚至,从梦中清醒时,一见到我,马上就叫著“大哥”,想投入我怀抱。
……因为我推开她,她哭倒在床边,悲恸得肝肠寸断。
我迫切地等待著,想知道若林博士对这些极端不可思议、异于常情的事情会如何说明。
但,这时候的若林博士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变成哑巴般噤口不语,只是以冰冷、淡漠的眼神瞥了我一眼,低下头,左手在夹克口袋摸索,取出一只银色的大型怀表置于手掌上,右手指尖轻贴在左手手腕上,盯著显示七点三十分的表面,开始测量自己的脉搏。
身体状况下佳的若林博士,或许在每天早上这个时刻都有测量脉搏的习惯,但是他的态度却丝毫未见方才的紧张所留下的影响,相反地,还表现出宛如路人甲的冷漠。小眼睛像幽灵似的低垂,苍白的嘴唇紧闭成一字型,放在左手脉搏上的中指时而放松、时而紧压,好像要藉此抑制我因为刚才在隔壁房间见到不可思议事物所产生的亢奋,也可能是企图回避我的质问……对于过去、现在与未来……在梦与现实交错的怪奇世界中,为复杂恋情苦闷挣扎的少女……难以想像的不伦不贞……无法区别纯洁或淫荡、处女或有夫之妇、正常或疯狂……亲眼目睹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绝世美女、并被介绍是“你的表妹,也是你的未婚妻”等不知是真实或谎言的事情……
我感到一股不知所措的不满,又无可奈何地把玩著帽子,俯首不语。而且……就在俯首的瞬间,我有一种彷佛被眼前这位博士要著玩的感觉。
我脑中涌现疑惑:虽然不知原因何在,但是,若林博士会不会是利用我的精神有毛病,刻意捏造毫无实据的说词,尝试让我相信这样的夸张内容,目的是为了进行某种学术上的实验?疑惑一旦浮现,就像那必须是真实一般,在脑海里无限扩大。
找上一无所知的我,把我打扮成大学生模样,又介绍美少女说是我的未婚妻,怎么想都觉得非常奇怪。这身衣服和帽子,很可能是趁我丰梦半醒之间量身订作的也未可知……另外,那位少女也可能是被收容于这家医院的花痴或什么,不管见到任何人,都会做出那种举动……还有,这家医院很可能根本就不是九州帝国大学的附设医院!眼前的若林博士很可能在某处找上因为某种理由而精神异常的我,藉著让我陷入一种离奇的错觉,企图达成某项目的。
如果不是这样,我不应该在见到自己的“未婚妻”、而且又是如此美丽的少女时,居然丝毫想不起过去的事,也不应该完全感受不到怀念或高兴的情绪。
……不错,我绝对是被耍著玩
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原本盘据在我脑中的疑团、迷惘、惊奇都在眨眼间化为轻烟消失,我的脑筋恢复原来的混沌状态,没有任何责任、担心……不过随之而起的是一股全然孤独无依的强烈寂寞,忍不住轻叹一口气,抬起头来。
这时,若林博士似乎刚测妥脉搏,将左掌上的怀表放回原来的口袋里,回复最先见到我时的诚挚态度。
“怎么样,觉得累吗?”
我又感到些许困惑了。若林博亡那种若无其事的态度虽然令我有被耍弄的感觉,不过我仍旧假装不在乎的颔首。
“不,完全不会。”
“既然这样,应该可以继续进行让你回忆过去经历的实验了。”
我再度毫不在乎的点点头,抱著一种随便你……的心情。
若林博士也同样点点头:“那么,我现在带你前往这间九州大学附设医院精神科大楼的教授研究室……也就是前面提过的正木敬之教授至临终当天为止所使用的房间。我相信你看到陈列在里面有关你过去的纪念物,便能够顺利解开与你自己有关的奇怪谜团,最后完全恢复过去的记忆,同时也解明你与那位小姐之间极端离奇事件的真相。”
若林博士的这番话似乎隐含著比钢铁更坚强的确信,以及某种意义深远的暗示。
但是,我只是毫不在乎的点头,更有些许的自暴自弃……要带我去什么地方都行,反正我也无法反抗。事实上我也有一点好奇,想知道这次又会发生何种不可思议的事……
若林博士满足的颔首:“那么……往这边走。”
所谓九州帝国大学附设医院精神科大楼,就是包括前面提及内附浴室的那一栋漆成蓝色的两层楼木造建筑。
我们直接沿著花团锦簇的外廊往回走,经过贯穿正中央的长廊走向另一端,尽头是如同监狱入口般的沉重铁门。似乎不知在什么地方有人监视著铁门,我们一到门前,铁门立刻朝向一侧打开。
我们走到昏暗的玄关。
玄关门紧闭,可能是时间还太早吧?靠著门上采光玻璃透入的淡蓝色光线,我们走向两侧并排的陡急楼梯,爬上左侧的楼梯之后,右转来到明亮的南向走廊,右侧并列挂著“实验室”或“图书室”牌子的几个房间,走廊尽头可以见到茶褐色的房门,上面贴著粗大笔划写“严禁出入……医学院长”的白纸。
走在前面的若林博士从内口袋掏出系著大型木牌的钥匙,开门。转头,招我入内,他以谨慎的态度脱下外套,挂在钉于门旁的衣帽架上。因此我也有样学样的挂好御寒大衣和方帽。看我们脚上的鞋子在地板上印出鞋印,猜知房里覆盖一层灰。
这是一间非常宽敞明亮的房间。北、西、南三面各四扇窗户并排,西向和北向的八扇窗户外有深绿色的松树枝橙遮覆,南侧的四扇窗户反而毫无遮蔽,早晨湛蓝的天光随著海潮声如洪水般炫目流入。站立在房内的若林博士极端高瘦的身影,和我身穿学生制服的身影,形成一种奇妙的对比,彷佛两人来到远离现实世界的某个地方。
这时,若林博士举起他那瘦长的右手,指著房内划了一个圈,同时,他微弱的声音在室内各个角落形成一种缓慢的余韵。
。
“这个房间本来是精神科教室的图书室兼标本室,其图书和标本都是精神科的前前任主任教授斋藤寿八先生苦心搜集的精神科学研究资料或足参考文件,以及曾待在此医院的病患的制作品或是与他们有关的文件物品,其中有很多是足可傲视世界楕神医学界之物。
“斋藤寿八先生去世之后,今年二月,正木博士接任主任教授,认为这个房间光线明亮,就把先前占据整个东半边的图书文献全部迁移至教授办公室,改建为自己的休息室,也装上暖炉。因为这件事没有经过校长同意,也未正式提出申请,医学院长冢江先生非常狼狈,而且急忙要求正木博士尽快提出申请书办理正规手续。
“正木博士却毫不理会,淡淡表示:『管他的,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可以告诉校长,我只是改变一下摆放标本的位置而已……当然,这也是有理由的。你听我说……像我这样的人,总会想隐藏一些秘密,何况又是担任这种名校的教授,我觉得自己应该是一种研究狂兼幻想狂,绝对具有成为所有精神病学者研究材料的充分资格……但是,就算这样,我也不能主动要求住进自己主持的病房,所以才想让自己的脑髓当作活生生的标本,和这些参考材料一同陈列。当然,如果是内科或外科,可能没有这种必要,但是精神科,其主任教授的脑髓应该视同研究材料之一……必须予以彻底研究……这才是像我这种一流的人物应有的学术研究态度。我想,建立这间标本室的斋藤寿八先生如果地下有知,应该会举双手赞成……』
正木博士说完,哈哈大笑。即使老练的医学院长冢江先生也对他无可奈何地离开了。“
若林博士极其平淡的叙述说明,却足以令我震惊不已了。截至目前为止,对于正木博士这个人,我先前所听到的只是一些形容词,从上述淡漠诙谐的话语,我充分感受到正木博上头脑与常人所不可及的一刹那,不禁毛骨悚然。那不仅远远超越世间一般的重要常识或规则,更在开玩笑之中,透过将自己视为疯子标本的意识,来嘲讽整所大学里,不,甚至是全世界的学者专家……我完全了解这种讽刺的辛辣、伟大,因而目瞪口呆。
若林博士同样不理会我的震惊,继续接著说。
“对了……说到带你来这个房间的目的,没别的,只是如我刚才在楼下七号房稍微提过,最重要是实验看看这里陈列的无数标本与参考品当中,有没有哪一样最吸引你注意。这是找出人类潜在意识——亦即用普通的方法无法想起的意识深处——记忆的一种方法,因为从无数事实已经得到证明,这种所谓的潜在意识,总是在本人未能察觉之间持续不断的活跃,强烈支配这个人的行为,所以能够认为,被封闭在你潜在意识的过去记忆,一定也同样能藉著引导你接近陈列在这个房间某处的过去的纪念物,进而鲜明唤醒你与之有关的过去记忆……
“正木博士是在前往巴尔干半岛旅行时,获得当地特有的女祈祷师(通称为伊斯梅拉)传授此法,曾多次实验成功。当然,万一你与刚刚那位小姐毫无关系,只是陌路,这项实验绝对无法成功……原因何在呢?因为,这个房间里并不存在能唤醒你过去记忆的任何纪念物。
“你完全不必顾忌,在这个房间内,无论见到任何物件皆可提出问题,抱著你自己正在进行有关精神病研究之心理……这样的话,应该很快能对某一项物品产生灵光一闪的感觉,而,这就是唤醒你过去记忆的最初暗示,之后很可能就如一泻千里般恢复过去的全部记忆。”
若林博士的声音还是极端平淡,好像大人对孩子说话般亲切、轻柔,但是聆听中,我却无法抑制内心深处升起的一股今晨至今犹未体验的崭新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