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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也不错,于是胡雪岩又遇到一个难题。七姑奶奶看他们愁颜相向,忍不住要问∶『小爷叔!到底为了啥?』
『 老裘要运洋枪回去,路上怕不安靖,要五哥先替他沿路安排好。只要一进浙江地界就不要紧了。』胡雪岩说,『上次也是这样。一定要等五哥来,说妥当了才敢走。』
『是这样一桩事情!为啥早不跟我说?』
一听这话,胡雪岩和裘丰言精神一振,齐声说道∶『七姐!你有办法?』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七姑奶奶又怪古应春,『你知道这件事,也放在肚里不说,真正气数。
『一时疏忽,也是有的。』古应春笑道,『闲话少说,你有办法就拿出来!』
七姑奶奶的办法很简单。尤五手下几个得力的人,她无不相熟,只要找到其中之一个,一切迎刃而解。但十分不凑巧的是,古应春亲自去跑了一遍,竟一个也不曾找到。
『不要紧!』七姑奶奶真有男子汉的气概,毫不迟疑地说,『这段路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都晓得我。我送了裘老爷去。』
这真是语惊四座了!首先古应春就担心,『一船军人,不是好玩的事!』
他说,『千斤重担你挑不挑得下来,自己要想一想。』
『我想过了。不要紧的。』
语气虽平静,而胡雪岩却听得出,愈平静愈显得倔强,他是深知她的脾气的,发现美蓉也想说话,急忙抛过去一个阻止的眼色,然后装出欢然的神
情好∶『好极,好极!有七姐出马,一定一路顺风。老裘,就让七姐送你去好了。』
裘丰言知道胡雪岩这样说法,必有道理,自然桴鼓相应地也装出兴奋和感激的神态,拱拱手说∶『多谢七姑奶奶,只是劳动玉步,于心不安。』
『没有多少路,只当到嘉兴去玩一趟。』
『慢点!』胡雪岩灵机一动,『我倒有个办法。七姐,你索性到杭州,把那件大事办了它。』
『那┅┅』事出突兀,七姑奶奶一时还想不通,『那么,小爷叔你呢?』
『我是对不起,这趟不能陪你了┅┅』
胡雪岩的打算是,七姑奶奶认义兄,尤五一定要到场,来了又去,徒劳跋涉,而自己算来抽不出工夫,那就不如趁此机会,早早办了这件大事,以便向古家老族长去说媒。至于尤家兄妹与王有龄之间,要有个人从中传话照料,他也想好了,可以拜托裘丰言。
裘丰言当然乐意效劳。七姑奶奶和古应春也觉得这样安排十分妥帖。只是一船军火,真个托付七姑奶奶保险,这件事除了她自己有信心以外,谁也觉得大不妥当。
找个机会,古应春将胡雪岩和裘丰言拉到一边说道∶『小爷叔,你真的信任我们那口子?她是「女张飞」,你是诸葛亮,莫非有啥妙算?』
『妙算不敢说,打算是有的。要我亲自跑一趟松江,我到「老太爷」那里去搬救兵。』
『妙,妙!』古应春大喜,『真正是妙算!』
『轻点!轻点!』胡雪岩急忙阻止,『七姐的脾气你晓得的,这件事不能让她知道。我悄悄去,悄悄来,有一昼夜的工夫就够了。』
『那么,你预备啥时候走?』
『今天就走。』
『我陪你去。』裘丰言说,『我也久慕「老太爷」的名,想见见他。』
『也好!不过水路不平靖,我想走陆路,为了赶辰光我骑马去,你行不行?』
裘丰言不会骑马,无法同行,只得快快而罢。及至回到屋里,只见刘不才正为七姑奶奶在开备办礼物的单子,芙蓉则是七姑奶奶的参赞,两人商量着说一样,刘不才便提笔写一样。
开完长长的一张单子,七姑奶奶接到手里看了一遍,自言自语他说∶『备齐总得六七百丙银子。』接着便叫一声∶『小爷叔!』
『怎么样?』
『你有没有空?』她问,『我是说能不能抽出两天的工夫来?』
胡雪岩面有难色,便先问一句∶『你要我替你办什么事,说来商量。』
『我想请你陪我回一趟松江。』
这一说,古应春不由得就要问∶『回松江干什么?』
『要去拿东西,天气热了,我的单衣夹服还在家里,还有些首饰,到杭州去也要用的。』
『那也用不着小爷叔陪你去啊?』
『这件大事,我总要跟老太爷说一声,还有,你的那件事。』
『我的?』古应春诧异地,『我自己倒不晓得!』
『你真是木头人!』 七姑奶奶恨恨地说,『小爷叔是不是你的大媒老爷?』
『原来是这件事!』古应春笑着答道∶『你不说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怎么知道?』
谈到这里,裘丰言大为高兴地说了句∶『这一下,我也去得成了。』
七姑奶奶自然不懂他的话,胡雪岩便一半解释,一半掩饰地说∶『老裘跟我提过好几次,想去见见老太爷,一直没有机会。现在可以一起去了。』
『喔,那太好了!』七姑奶奶也问道∶『小爷叔,那么你呢?』
胡雪岩还不曾开口,古应春和裘丰言相视而笑,神态诡秘。使得七姑奶奶大感困惑,睁圆了一双眼,直瞟着古应春。
『说实话吧!』胡雪岩深伯引起误会,揭破了真相,『我原来就想去见老太爷,跟他要两个人,送老等到杭州。七姐,不是我不相信你有办法,是因为我觉得千斤重担,何必放在你肩膀上?万一出了事,五哥一定要怪我,说∶』老七是心热,做事为了朋友,不计后果。你们怎么也不仔细想一想。「这话我就没法交代了。七姐,你是明白人,一定体谅我跟老裘的处境!『
『那没有什么!只要把事情办通就是。小爷叔用不着这样子来解释的。』
听她如此谅解,胡雪岩深感欣慰,『说你是明白人,真是明白人!』他转脸去问芙蓉∶『你呢?』
『我们说好了。』七姑奶奶抢着答道∶『一起到松江去玩一趟。现在就挑日子好走!』
芙蓉取了皇历来看,第二天就是宜于长行的好日子,时间是太局促了些,但以芙蓉在这些上头很迷信,明天不走,就得再等五天,为了迁就她,只好大家赶一赶。
『你没事,替我们去雇船,要大,要好!』七姑奶奶这样吩咐古应春。
听得七姑奶奶这一声,古应春赛如奉了将军令,答应着转身就走。
『等等,等等!』刘不才慌不迭地站起来,『我跟你一起走。』
这下芙蓉开了口,『三叔!』她也是极匆遽的语气,『你不要走!这里有好多事,要请你办。』
刘不才无可奈何地站定脚,转身答道∶『你快说!我有要紧事。』
『咦!』芙蓉倒奇怪了,『忽然有要紧事,三叔,你倒说!』
『哎呀!』他着急地,『姑奶奶,你就少问了,只说要我办什么事就是。』
『我也要买点零碎东西带走,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完的。』
『那就这样。你请雪岩开单子,我一下就回来,替你去买。夷场上市面迟,都买得到。买不齐的,明天上午再补。』
芙蓉见他行踪诡秘,还要留住他说个究竟。倒是胡雪岩看不过,阻住了芙蓉,于是刘不才如逢皇恩大赦似地,跟着古应春匆匆走了。
『奇怪!』芙蓉咕哝着说,『我这三叔,尽做些别人不懂的事。我看不是好花样。』
『算了,算了!』胡雪岩说,『我要去看两个钱庄朋友,你要买点啥,我替你带来。其实你不说我也晓得,无非胭脂花粉、衣料吃食,新奇实用的洋货。』
『对!我要送人的。不过,千万不要太贵,贵的你买来我也不要。』
『你看你,』胡雪岩笑道,『七姐是自己人。客气一点的,听了你的话会怎么想?送人的礼,不要贵的,原来是弄些不值钱的东西送人!』
『话不是这么说,』七姑奶奶向着芙蓉,『东西贵不一定好,贱的也不一定不好。送礼全在合用,要看人会不会买?』
胡雪岩笑了,『七姐,你现在真的很会说话了。』他说,『老古是好口才,总算在这上头你拜着个好师傅。』
『哪个要拜他师傅?除非你小爷叔,还差不多。』
『好了,好了,不要恭维我了。』胡雪岩一笑出门。
等他走了不久,刘不才笑嘻嘻地走了进来,是极得意的神情,自道是赌『花会』去了,赢了二百多两银子。
什么叫『花会』,芙蓉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两个字。七姑奶奶却是懂的,不但懂,而且迷过,因而便为芙蓉解释,『花会』跟广东的『白鸽票』相仿,上海设局赌花会的,亦以广东省城和潮州两地的人居多。赌法是三十六门开一门,其中两门永远不开,所以实际上是三十四门猜一门,猜中的一赔二十八。
『这种赌不公平,要公平就要一赔三十三,一赔二十八,等于多占五门。』
七姑奶奶说,『后来我是想穿了,所以不赌。这种赌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尤其是没有知识的女人!』
『本来嘛!』芙蓉这样说,『好好的良家妇女到花会里去赌钱,象什么样子?输了钱,自然吵得家宅不安。』
『还不光是输钱,为了「祈梦」,败坏名节的都不知道多少。』
『什么?』芙蓉大为不解,『与「祈梦」啥相干?』
芙蓉也是迷信这些花佯的,七姑奶奶觉得正好借此讽劝,便从头讲起∶『花会的总机关叫「总筒」,各地方设「筒」,也有上门来兜揽的,叫做「航船」。赌法是每天早晚各开一次,称为「早筒」、「晚筒」。向例前面两筒开过的围不开,所以三十六门实际上只开三十四门。
『三十六门是三十六个人,据说最初就是梁山泊的三十六响马巨头,但久而久之,宋江、吴用等等名字,完全改过了。三十六个人的身分,各个不同,另外每个人有座「本命星」,天上飞的、陆上爬的、水中游的都有,象第二十五,名叫林太平,身分是皇帝,本命星就是一条龙。
『三十四门只能挑一门,怎么挑法?这样也好,那样也好,心里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那就只好祈梦了。梦见龙,当然押林太平,梦见黑狗,就要押第二十八罗必得。』七姑奶奶停了一下问,『你晓得祈梦到哪里去祈?』
『自然是庙里。』芙蓉答说。
『不是!荒山野地的坟头上。』
芙蓉大骇,『是晚上?』她问。
『当然是晚上,哪有白天祈梦的?』
『晚上睡在坟头上?』芙蓉不断摇头,『不吓死人!』
『为了钱,胆就大了,不但是坟头上,而且越是新坟越好┅┅』
这是由于『新鬼大,故鬼小』的说法,新坟则墓中人新死不久,魂灵易聚,招魂的方法是用一口空铁锅,拿锅铲空铲一阵,据说鬼魂就会闻声而至。
然后根据梦兆去押,百不失一。
『那么,灵不灵呢?』
『怎么会灵?』七姑奶奶说。『譬如你梦见黄狗,我梦见黑狗,各押各的,总有一个不灵。各人有各人的心境,各人做各人的梦,个个要灵,除非三十四门全开。哪有这个道理?』
『讲得透彻!』对赌之一道三折肽的刘不才,击案称赏,『赌钱全靠算!
「触机」不足为据。『
芙蓉也深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又问∶『那么,怎么说是败坏名节呢?』
『你想想,一个女人独自睡在荒郊野外,还有个不被人糟踏的?』
『啊!』芙蓉悚然,『这花会说起来真是害人无穷!三叔,你也少去!』
『你放心,这种赌是不会赌的人玩的。迷不到我!我不过喜欢赌,要会见识见识而已。』刘不才又说,『今天赢了二百多两银子,不足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