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饷,以后看是归谁节制,自有「粮台」统筹发放。』
胡雪岩所想象的,亦是如此。只是授官给饷,都还在第二步争取,首先有句话,关系极重,不能不问清楚。
『云公,』他特意摆出担忧的沉重脸色,『我听说有些地方弃械就抚的,结果上了大当,悔之莫及。不知可有这话?』
『你是说「杀降」?』何桂清大摇其头,『杀降不祥,古有明训。这件事你托到我,就是你不说,我也一定要当心。你想想,我无缘无故来造这个孽干什么?再说,我对你又怎么交代?』
『是!是!』胡雪岩急忙站起来作了个揖∶『云公厚爱,我自然知道,只不过提醒云公而已。』
『是你的事,我无有不好说的。不过,这件事要快,迟了我就管不到了。』
『我明白,就在这两三天内,此事必有个起落。不过还有句话,我要先求云公体谅。』胡雪岩说∶『人家来托我,只是说有这件事,详情如何,一概不知。也许别有变化,作为罢论,到那时候,我求云公不要追究。』
『当然。我不会多事的。』
『还要求云公不必跟人谈起。』
『我知道,我知道。如果此事作为罢论,我就当根本没有听你说过。总而言之,我决不会给你惹麻烦。』
『云公如此体恤,以后我效劳的地方就多了!』
这句话中有深意,意思是说,只要何桂清肯言听计从,不是自作主张,他就会有许多办法拿出来,帮何桂清升官发财。
『正要倚重。』何桂清说∶『老兄阛阓奇才,佩服之至。前几天又接得雪轩的长函,说老兄帮了他许多忙。我跟雪轩的交情,不同泛泛,以后要请老兄以待雪轩者待我!』
于是由此又开始叙旧,一谈就谈得无休无止。许多客来拜访,何桂清都吩咐听差,请在花厅里坐,却迟迟不肯出见,尽自应酬胡雪岩。
这让客人很不安,同时也因为还有许多事要料理,所以一再告辞,而主人一再挽留,最后还要留着吃晚饭,胡雪岩无论如何不肯。等到脱身辞了出来,太阳已快下山了。
轿伕请示去处,胡雪岩有些踌躇,照道理要去看一看三婆婆,却又怕天黑了不方便。如果回到金阊栈,则出了城就无需再进城,这一夜白耗费在客栈里未免可惜。左右为难之下,想到了第三个去处,去拜访潘叔雅。
不过天黑拜客,似乎礼貌有亏,而且一见要谈到他所托的事,如何应付,预先得好好想一想,仓促之间,还是以不见面为宜。
于是又想到了第四个去处,『喂!』他问轿伕∶『有个有名的姑娘,叫黄银宝,住在哪里,你晓不晓得?』
轿伕歉然赔笑∶『这倒不晓得了。』
『苏州的堂子,多在哪一带?』
『多在山塘。上塘丁家巷最多。』轿伕建议∶『我们抬了胡老爷到那里问一问就知道了。』
一家一家去访艳,胡雪岩觉得无此闲工夫,大可不必。而且就寻到了,
无非陪着裘丰言吃一顿花酒,也干不了什么正经。这样一想,便断然决定了主意,回客栈再说。
一到金阊栈,迎面就看到周一鸣,一见胡雪岩如获至宝,『胡先生,胡先生!』他说,『等了你老一下午。』
胡雪岩未及答言,只见又闪出来一个后生,长得高大白皙,极其体面,那张脸生得很清秀,而且带点脂粉气,胡雪岩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似地,一时愣在那里,忘了说话。
『他叫福山。』周一鸣说,『是阿巧姐的兄弟。』
『怪不得!』胡雪岩恍然大悟,『我说好面熟,象是以前见过!这就不错了,你跟你姐姐长得很相象。』
福山有些腼腆,『胡老爷!』那一口苏州话中的脂粉气更浓,然后,跪了下去磕头。
『请起来,请起来!』
福山是他姐姐特地关照过的,非磕头不可,胡雪岩连拖带拉把他弄了起来,心里十分高兴,但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福山长得体面,还是爱屋及乌的缘故。
『我一大早到木渎去了。特地把他带了出来见胡先生。』周一鸣说。
『怪道,早晨等你不来。』胡雪岩接着又转脸来问福山∶『你今年几岁?』
『十九岁。』
『学的布店生意?』
『是的。』
『有几年了?』胡雪岩问,『满师了没有?』
『满师满了一年了。』
只问了两句话,倒有三处不符的地方。胡雪岩的记性极好,记得阿巧姐告诉过他的话,因而问道∶『你的小名不是叫阿顺吗?』
『是的。』福山答道,『进布店学生意,老板叫我福山,就这样叫开了。』
『我记得你姐姐说你今年十八岁,还没有满师。』
『我是十九岁。我姐姐记错了。』
『那么,你满师不满师,你姐姐总不会记错的罗?』
『也可以说满师,也可以说不满师。』周一鸣代为解释∶『他学生意是学满了,照例要「帮师三年」,还没有帮满。』
『现在都弄妥当了?』胡雪岩看着周一鸣问。
『早已弄妥当。』周一鸣答道,『 「关书」已经拿了回来。』
『那好。』胡雪岩又问福山,『你姐姐拿你托付给我,我倒要问你,你想做点啥?』
『要请胡老爷┅┅』
『不要叫老爷!』胡雪岩打断他的话说,『叫先生好了。』
『噢!』福山也觉得叫『老爷』碍口,所以欣然应声∶『先生!』
『你是学布生意的,对绸缎总识货罗?』
『识是识。不过那爿布店不大,货色不多,有些贵重绸缎没有见过。』
『那倒不要紧,我带你到上海,自然见识得到。』胡雪岩又说,『做生意最要紧一把算盘。』
『他的算盘打得好。』周一鸣插嘴说道∶『飞快!』
『噢,我倒考考你。你拿把算盘坐下来。』
等福山准备好了,胡雪岩随口出了一个题目,四匹布一共十两银子,每匹布的尺寸不同,四丈七、五丈六、三丈二、四丈九,问每尺布合到多少银子?他说得很快,用意是考福山的算盘之外,还要考他的智慧。如果这些罗里罗嗦的数目,听一遍就能记得清楚,便是可造之材。
福山不负所望,五指翻飞,将算盘珠拨得清脆流利,只听那『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声音,就知道是好手。等声音一停,报告结果∶『四匹布一共一百八十四尺,总价十两,每尺合到五厘四毫三丝四忽挂零。』
胡雪岩亲自拿算盘复了一遍,果然不错,深为满意。便点点头说∶『你做生意是学得出来的。不过,光是记性好、算盘打得快,别样本事不行,只能做小生意。做大生意是另外一套本事,一时也说不尽。你跟着我,慢慢自会明白,今天我先告诉你一句话∶要想吃得开,一定要说话算话。所以答应人家之前,先要自己想一想,做得到,做不到?做不到的事,不可答应人家,答应了人家一定要做到。』
他一路说,福山一路深深点头,等胡雪岩说完,他恭恭敬敬地答一声∶『我记牢了!』
『你苏州城里熟不熟?』
『城里不熟。』
『那么,山塘呢?』
『山塘熟的。』福山问道,『先生要问山塘啥地方?』
『我自己不去,想请你去跑一趟。有个姑娘叫黄银宝,我有两个朋友在那里,一个姓裘,一个姓刘,你看看他们在那里做什么?回来告诉我。』胡雪岩紧紧接着又说,『你不要让他们知道,有人在打听他们。』
『噢!』福山很沉着地答应着,站起身来,似乎略有踌躇,但终于很快地走了。
等他背影消失,周一鸣微带不以为然的语气说∶『胡先生,我知道你是考考他「外场」的本事,不过,他这种小后生,到那种地方去,总不大相宜!』
『你怕他落入「迷魂阵」是不是?』胡雪岩笑道∶『不要紧的!我看他那个样子,早就在迷魂阵里闯过一阵子了。我倒不是考他,就是要看看他那路门径熟不熟?』停了一下他又说∶『少年入花丛,总比临老入花丛好。我用人跟别人不同,别人要少年老成,我要年纪轻的有才干、有经验,什么事看过经过,到了要紧关头,才不会着迷上当。』
这番见解,在周一鸣不曾听说过,一时无话可答,仔细想想,似乎也有些道理。不过,他在想,年轻后生,一个个都见过世面,经过阵仗,学得调皮捣蛋,驾驭可就不容易了。
『也只有胡先生,有本事吃得住他们。』周一鸣毕竟想通了,『旁人不敢象胡先生这样子做法。』
『对!』胡雪岩表示欣慰,『你算是懂得我了。』
『不过,』周一鸣又替福山担心,『他身上没有什么钱,就找到了黄家,那种「门口」怎么踏得进去?』
『这就要看他的本事了。不去管他。我倒问你,阿巧姐怎么样?』
『她仍旧住在潘家,人胖了,自然是日子过得舒服。』周一鸣又说,『福山的事,也就是胡先生你来之前两三天才办好。如果你老不来,我已经带着福山回上海。现在是怎么样一个情形,请胡先生吩咐。』
『唉!』胡雪岩摇摇头,『事情一桩接一桩,好象捏了一把乱头发。你
问的话,我现在无法告诉你,你跟福山先住下来再说。
于是周一鸣到楼房去作安排,胡雪岩一个人倚枕假寝,心里一桩一桩的事在想。发觉自己犯了个极大的错误,因而想到一句话∶『君子务本』。自己的根本,第一是钱庄,第二是丝。钱庄现成有潘叔雅的一笔钱在那里,丝则湖州方面的新丝又将上市,今年是不是还做这生意?要做是怎么个做法?
得要赶快拿定主意,通知陈世龙去办。这样子专管闲事,耽误了正经,将来是个不了之局。
于是,他当机立断,作了个决定,只等明天杨凤毛回来,看怎么说,事情如果麻烦,只好照裘丰言的办法,把那批洋枪丢在上海再说,自己赶紧陪着七姑奶奶回浙江去干正经,闲事能管则管,不能管的只好丢下再说。
想停当了,便又另有一番筹划,将能管的闲事,派定了人去管,第一个是刘不才,可以管潘家的事,第二个是周一鸣,可以管何桂清跟阿巧姐的事。
多少天来积压在心头的沉重之感,就由于这样一转念间,大见轻松,当然,刘不才和周一鸣去代他管那两件闲事,决不会做得比自己好,似乎有些不能放心。但是他实在疲倦了,管不得那许多了。心一横,想起不知哪里看来的两句诗,脱口念了出来∶『闭门推出窗前月,吩咐梅花自主张!』
然而三件闲事毕竟有一件不能不管,心思集中,顾虑便能周详,心里在想∶何必路远迢迢先回杭州,再转湖州?由苏州到湖州,现成的一条运河,算起位置来,苏州在太湖之东,湖州在太湖之南,应该是条捷径。
『老周,』胡雪岩向他请教,『苏州到湖州的水路怎么走法?』
『胡先生是问运河?』周一鸣答说,『这条路我走过,由苏州到吴江叫北塘河,吴江到平望这一段叫官塘河,到了平望分两支,一支往南到嘉兴叫南塘河,往西经南浔到湖州,就是西塘河。一共一百二十里路。』
于是胡雪岩打定了主意,剪烛磨墨,亲笔写好一封信,封缄完毕,福山也就回来了。
『黄银宝住在下塘水潭头。』福山回报∶『刘老爷、裘老爷都在那里,刘先生在推牌九。』
『推牌九?』胡雪岩诧异,『跟哪些人在赌?』
『 都是那里的人,娘姨、小大姐,拥了一屋子。』福山又说,『只有裘老爷一个人在吃酒。』
胡雪岩笑了∶『一个酒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