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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好调整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心里开始走马灯似的想事。想他一直追查的,想他下一步要怎么走,想他和骆闻舟透露出的、与仍然隐瞒的……诸多种种。
郑凯风车上那颗突如其来的炸弹,不仅是让费渡在生死边缘走了一圈,也多少打乱了他的计划。
比如因为他住院,画册计划不得不临时换了个联络人。新的联络人显然是为了混学分才临时顶上的,除了跑手续拿资料,基本不到市局来,这段时间市局又因为周家的案子忙得团团转,“画册”的整个建档工作基本是停滞的。
再比如,周氏这案子一出,“那些人”猝不及防地在公众视野中露出了狐狸尾巴。虽然他们最后用上非常低级的“杀人灭口”手段,总算把事情圆上了,能让市局勉强拼凑出一条证据链结案,但有心人恐怕都有了自己的疑惑和猜测。
当然,这对费渡来说也未必是坏事。
可惊动了公权力,同时也意味着,他想像原定计划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那些人”,难度大大增加了。
还有……
还有骆闻舟。
对了,放下那些纷繁复杂的中长期计划姑且不提,眼前还有一件迫在眉睫的“琐事”让费渡两难——他今天莫名其妙地在骆闻舟家住下了,明天又该怎么办?
他是要稀里糊涂地在这住下?还是快刀斩乱麻地告辞走人?
费渡天生会独处,后天又学会了鬼混,可是从来没有人教过他什么叫做“长期、稳定”的关系。
一想到这当中种种不便,还有未来巨大的不确定性,费渡心里就无来由地涌起一阵焦躁,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还没撬开手铐、光着脚跳窗户逃走。
不过幸运的是,就在费渡不堪满腹千头万绪折磨的时候,他受了伤的后背和胸口突然一起发作起来,疼痛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
费渡一时有点喘不上气来,他于是悄悄地把压在身上的被子掀起了一点,然后习惯性地翻身平躺,把气息拉得绵长而平静,像安睡一样挨着这疼痛。
费渡非但没有声张,反而暗地里松了口气——他热爱病痛,对于他来说,身体上的痛苦有时就像一针强效镇定剂,他在专心对抗痛苦的时候往往能摒除杂念,甚至让他产生某种满足感,控制欲得到最大程度的释放,是件很上瘾的事。
费渡在这种半窒息的疼痛里终于停止了半宿的自我折磨,伴着一身冷汗渐渐放松,开始有了点稀薄的睡意。
可惜,就在他快要战胜失眠的时候,骆闻舟又让他功亏一篑——那货可能是怕他睡不好,自以为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打开了费渡的手铐。金属机簧“咔哒”一声,在一片静谧中分外刺耳,一根针似的戳在费渡好不容易聚集起的睡意上。
费渡:“……”
真是太感谢骆师兄的“体贴”了。
骆闻舟好像也懊恼于这动静有点大,在黑暗中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观察费渡的动静。
费渡闭着眼装睡,然而越装睡,神经就往往越活跃,几乎要挑起探戈来。
好半天骆闻舟才观察完毕,蹑手蹑脚地重新回到床上,床垫传来微微的震动,费渡松了口气,那位总算消停了。他把自己绷紧的四肢重新放松,同时漫无边际地想着:与人同床共枕就这点不好,“运动”完闭眼就能睡着还好,一旦稍微有点失眠,旁边人翻身喘气都是打扰,尤其骆闻舟的存在感还那么……
存在感很强的骆闻舟又有窸窸窣窣的动静,烦人精这回翻身要起来。
费渡在啼笑皆非之余,真是有点小崩溃,很想一榔头敲晕骆闻舟,再敲晕自己。
骆闻舟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扰人清梦,他双手撑在床垫上,直起上半身,借着夜色中的微光,探头端详着费渡的“睡颜”,看了一会,他实在没忍住,凑过去轻轻亲了费渡一下,然后轻手轻脚地把他扒拉到了怀里——这些事只能趁费渡睡着偷偷摸摸的干,否则这小子指不定又要得寸进尺。
费渡:“……”
他像尸体一样任凭骆闻舟摆弄了一阵,那方才已经觉得扰人的呼吸声这回直接贴在了他耳根,起伏的胸口紧贴在他后背上,两套被子闲置了一套,姿势分外拥挤。
费渡无奈地想:“算了。”
“算了”这俩字就好像一个魔咒,效果立竿见影,乍一从他心里生出,周遭一切烦扰顷刻就尘埃落定,费渡居然是一宿安眠。
不过他睡得安稳,却是被吓醒的。
骆一锅清晨六点,准时从第一觉里醒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于是猫爷张牙舞爪地伸了个大懒腰,头晃尾巴摇地一哆嗦,将全身的炸毛抖回原位,它例行公事地在“领地”里巡视了一周,最后顺着门缝钻进了比别处高两度的主卧。
骆一锅把自己拖到了一尺来长,垫着后脚扒到床沿上,好奇地左右闻了闻,然后它大着胆子“喵”了一声,一个健步蹿上了床,低头嗅着费渡落到被子外面的手。
费渡半睡半醒间感觉到有一团毛在蹭他的手,下意识地伸手一摸,摸到了一个柔软温热的小活物。
他先是一愣,随即整个人突然从睡眠状态掉进了应激状态。费渡猛地坐了起来,瞳孔瞬间收缩,浑身的血都被急剧上升的血压撞入四肢,手脚一时发麻,脖子上仿佛被臆想中的金属环紧紧地卡住,这让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
骆一锅原本正在认认真真地辨认陌生气息,被他突然诈尸吓得在原地一蹦,身上的毛炸做一团,后爪从床沿上踩空,爪舞足蹈地掉了下去。
一人一猫惊魂未定地面面相觑片刻,终于惊动了一家之主。骆闻舟迷迷糊糊地把费渡往自己怀里一揽,在他腰上轻轻一掴:“别闹……天还没亮呢。”
费渡这才回过神来,缓缓地吐出他卡在喉咙里的那口气,醒得不能再醒了。
骆一锅已经钻到了床头的小藤椅底下,只露出个脑袋,一对尖耳朵被挤得背在了头顶,活像只兔子,战战兢兢地窝起前爪瞪着他。
费渡与它对视了片刻,缓缓挪开骆闻舟的胳膊,悄无声息地下地走出了卧室。
骆一锅警惕地盯着他的背影,疑心那铲屎的蠢货被“坏人”害死了,连忙跳上床查看,它绕着骆闻舟溜达了两圈,欣慰地发现铲屎官还会喘气,遂放下了心,毫不留情地从他身上踩了过去,追出卧室,继续探查敌情。
然而“敌人”既没有攻占它的猫爬架,也没有抢它的窝,就只是对着阳台的落地窗发呆。骆一锅还是怕他,在原地踟蹰着不敢过去,满心焦虑,因此不由自主地追起了自己的尾巴,等它察觉的时候,发现费渡已经盯着它看了好一会,骆一锅连忙刹车,瞪起大眼睛僵成了标本。
费渡依然记得这猫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它还是个支愣着尾巴尖、颤颤巍巍的幼猫,头上长着雏鸡似的绒毛,显得脑袋大身子小,一脸智力欠缺的懵懂。
看在陶然的面子上,他勉为其难地把小猫带回到了市区的小公寓,每天除了喂食喂水,基本对猫视而不见。幼猫天生爱粘人,虽然几次三番被无视,仍是不依不饶地抱来蹭去,不理它,它就会哼哼唧唧地叫唤,吵得费渡烦不胜烦。
有一天,幼猫朝他伸出了爪,爪子勾住了他的裤腿,扒在地上撒娇耍赖,费渡的耐心终于告罄,就在他皱着眉冷冷地看着那猫,盘算着把它转手送给谁时,费承宇突然来了。
听见钥匙声响的瞬间,费渡一把抓起了挂在他裤腿上的猫,活活把幼猫的指甲拉断了,幼猫一声柔弱的尖叫还没来得及叫出来,就被少年捏住脖子没了声音,然后它被粗暴地扔进了抽屉里。
抽屉刚刚合上,那男人就推门进来了。费渡手里端着一本书,若无其事地从书房里走出来,好似刚刚被开门声惊动。
费承宇还是发现了他屋里的猫粮和猫砂盆,幸运的是,这天他刚清理过猫砂,猫粮还没来得及放。
费承宇问:“你养了个什么?”
“猫,”当时不满十五岁的费渡一脸心不在焉,好似随口说,“那个多管闲事的警察给的。”
费承宇十分有兴趣地转过头看着他:“小民警还挺有童趣,猫在哪呢?拿给我看看。”
费渡看了看他,冰冷又诡异地笑了一下,冲他摊开手,掌心有几根带血的猫毛:“在这呢。”
费承宇看完没说什么,只是不咸不淡地教训了他几句,嘱咐他再买一只差不多的还给人家,适当的时候可以和警察走得近一点,将来有好处。费渡眼皮也不抬,懒洋洋地听着,不知听进了几句,同时当着费承宇的面,他心灵手巧地把那几根猫毛编在了一起,在那男人离开的时候,冲着他的背影无所谓地一吹——
费承宇检查完了他的“得意之作”,心满意足地走了。
那是费渡第一次反抗,第一次瞒天过海,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无所不能,魔鬼也能被他过度的自信轻易骗过。
不过现在,当年的幼猫已经长成了好大一只,据说性情古怪,还掉毛——
费渡收回了让骆一锅紧张的视线,缓缓从它身边走过,在它碗里加满了猫粮。
骆闻舟平时八点半上班,八点十分能起床已经不错了,每天早晨都过得跟打仗一样。这天,他却不到八点就睁了眼,先是伸手一摸,摸了个空,他一激灵翻身起来,对着已经凉透了的半张床愣了好一会,几乎带着几分惶急冲了出去。
直到看见坐在阳台上喝咖啡的费渡,骆闻舟这口气才算松下来。
餐厅的小桌上摆着加热过的三明治和另一杯咖啡,应该是费渡一大早下楼买的,骆一锅的猫粮盘还剩下大半盘,那有奶就是娘的王八蛋正蹲在沙发上舔爪子,明显是吃饱喝足了,根本没有搭理那过气铲屎官的意思。
“这么早。”骆闻舟嘀咕了一句,又皱着眉走过去抢走了费渡的咖啡,“谁让你喝这个了,去厨房左边那柜子里拿牛奶。”
费渡点了点手表:“你快迟到了。”
骆闻舟不屑与他争辩,打算让他领教一下什么叫“龙卷风一样的男子”。
然而等他洗漱完,彻底清醒过来以后,骆闻舟看见费渡身上穿戴整齐的衣服,心里不由得又打了个突。
他一口咬掉了半个三明治,在快被噎死的间隙中,假装若无其事地问:“你今天要出去?”
费渡闻声放下了牛奶,表情有点为难。
骆闻舟就像刚输入高考准考证号,等着查成绩的学生一样,一颗心刹那提到了嗓子眼,与刚咽下去的早饭发生了惨烈的撞击,唯恐费渡给他一句“我想了想,还是告辞吧”。
费渡:“你这里是不是没有多余的停车位了?”
骆闻舟高高吊起来的心“噗通”一下砸回心里,砸得他一把含苞待放的心花齐刷刷地怒放起来,他实在难以掩饰,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费渡看着他的表情,十分意外,心想:“看不出这破小区车位还挺充足。”
结果就听骆闻舟心花怒放地告诉他:“哈哈,是啊,没了。”
费渡:“……”
什么毛病!
骆闻舟三口并两口地把早饭塞进肚子,车钥匙扔给他,也不问他要去哪:“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