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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员阅人无数,他觉得费渡在回忆那件事时,压抑的是真情实感,那种质感,装或者演,是表达不出来的。
可如果是这样,费家父子的关系一定相当紧张,毫无信任感,费承宇真的敢在这么憎恨自己的儿子面前假装无行为能力人吗?他图什么,就不怕弄假成真么?要是费承宇真如费渡所说,是个活死人,那到底是谁悄无声息地绑架了他?
绑架费承宇,从费渡这里肯定是讨不到一分钱的,那么……
如果不是费渡这个人谋财弑父,接管了费承宇的一切,还装作一脸无辜,就是有人刻意栽赃误导,拿费承宇当挡箭牌。
调查员一边在心里估量着,一边接起同事电话:“喂?”
“费渡这一点应该没说谎,给那家和窃听有关的可疑厂家投钱的融资租赁公司实际控制人确实不是他,是一个叫‘苏程’的高管。我们查过了,苏程原来只占20%的股份,在费承宇刚出车祸的时候趁虚而入,当年集团的总经理办公会上,费渡还曾经要求他做过解释,但是‘皇帝驾崩,太子年幼,摄政王一手遮天’,苏程联合了一帮跟着费承宇的老人,差点‘逼宫’成功,弄得继承人十分狼狈,这件事后来也不了了之。”
调查员看了费渡一眼,沉声说:“把苏程叫过来配合调查。”
“我正要告诉你这个,苏程跑了。”
“什么?”
“他夫人说他今天接了个电话,就匆匆忙忙地收拾了行李,只说要出差,可是护照都带走了,公司那边说他的日程里没有出差安排,也没有人跟他安排机票,连同苏程一起失踪的还有他身边一个女助理,公寓里已经人去楼空,物业说不止一次看见过苏程出入这个助理的公寓,怀疑苏程和这个助理可能有不正当关系,可能还有财产转移问题,要进一步调查。”
转移财产,连夜跑路,把老婆扔下带走小情人——
“排查机场、火车站,务必把人抓回来!”
费渡虽然听不见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却能从对面调查员的反应里判断一二,他默不作声地端起茶杯,借着造型质朴的杯子挡住自己略微提起来的嘴角。
在他们抓卢国盛的时候,市局里暴露出了泄密问题,隐藏得那么深的内鬼,会那样轻易地暴露出他在监控上做的手脚吗?
当时费渡就觉得有点不自然,现在看来,这只是一步把替罪羊推出来的暗棋而已。
曾主任是一个替罪羊,这位被强行推到管理岗位上的技术专家在管理方面确实少根筋,这些年张春久一直重点培养他,显然并不是看中他专业。曾主任曾经一度不停地轮岗,表面上看是让他尽快成为一个能面面俱到的全能管理人员,其实是让他在根本来不及弄清楚一件事里有什么猫腻的时候,就被庞杂无序的杂务狂轰乱炸,稀里糊涂地不知跳了多少坑。
另一个替罪羊,现在看来就是费家了,警方只要查出监控厂家有问题,循着线索找到费家只是时间问题,早年间费承宇当金主的时候,一部分资金曾经从集团走过,至今仍然留有蛛丝马迹,费渡自己都查得到的事,经侦科的警察当然更能一目了然。而费承宇已经是植物人了,只要再让费渡随便出个意外,死无对证,这案子就有结论了,那些人大概连结案报告都替警察想好了——
出卖顾钊的是刚工作的小法医曾广陵,因为他不在刑侦队,工作资历又浅,所以无论是顾钊,还是之后或明或暗对顾钊案有所怀疑的老刑警们,都没有怀疑到他头上。而除了郑凯风、魏展鸿之外,最后一个幕后黑手就是费承宇,身份、动机、财力、死因蹊跷的妻子和岳父……费承宇怎么看都是个“黑手”的好材料。
可惜,费渡并不肯老老实实地出意外。
“这个苏程今天下午还在费氏集团出现过,咱们联系费渡的时候,这个苏程就在旁边,当时没人注意到他,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我记得去接费渡的车也是他张罗安排的,我们刚才得知,那辆车在回来路上中途抛锚,据司机说,还差点追尾。”调查员听着电话里的同事说,顿时一身冷汗——费渡“年轻人沉不住气”,接到消息以后没等人去接,自己急急忙忙地先赶过来了,如果他当时坐了那辆车,是不是就不是“差点追尾”的问题了?
调查员心有余悸地看向费渡,却见那年轻人正一脸挑剔地喝他们提供的红茶,眼角眉梢都挂着“我是在捏着鼻子喝泔水”的欠揍,完全不知道自己躲过一劫。
“去问他夫人,”调查员没顾上管这个“命大”的小青年,站起来往外走去,“他在外面养情人,夫人一点也不知道吗?我不相信……”
后面的话听不见了,有个工作人员客客气气地请费渡去休息,他虽然暂时被限制了自由,但待遇还不错。
费渡好整以暇地冲带路的工作人员一笑:“可以借我一点能打发时间的东西吗?小说,不联网的游戏机,都可以。”
调查员们短时间内大概是没精力管他了,因为他们很快会发现,苏程的夫人一直在找私家侦探偷拍苏程出轨的证据,这个“私家侦探”虽然职业不十分合法,却也十分敬业,除了交给苏夫人的照片之外,他还顺便保存了苏程近期的所有行程。
所有和苏程有过接触的人都会被列入调查名录。
他当年把费承宇的爪牙卸了个干净,唯独留下苏程这么个志大才疏的蠢货,甚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侵吞了一小部分资产,也就是为今天。
费承宇被自己养大的怪物反噬,费渡预备着与虎谋皮,当然得事先找几个替死鬼,苏程就是一个饵,是“网开一面”里的“一面”,是留给对方的一个“靶子”,知道他们往苏程身边安插人的时候,费渡就知道他们咬钩了——那些人得意太久,也太傲慢了,总觉得自己能控制一切。
有陆嘉和骆闻舟在,他们想动周怀瑾没那么容易——现在费承宇失踪,苏程失手后潜逃,一切都在失控,那些人打算怎么做呢?
希望他们做事谨慎一点,别在苏程那里留下没割干净的小尾巴。
否则很快就有人需要畏罪潜逃了。
159。埃德蒙·唐泰斯(三十)
“他说了什么?”
“他说……‘人是一种很奇特的动物,比如锻炼身体,高强度的剧烈无氧运动和长时间低消耗的走路结合,比一直保持中等强度的慢跑效果好得多,锻炼精神的时候道理也是一样,只是一成不变的打骂,她会适应、麻木,甚至会打擦边球试着造反,所以关键是你平时要塑造一个规矩和氛围,要赏罚分明,她做得好的时候,你要适当给她奖励,触犯规则的时候,就要给她最严厉的惩罚,方才这个强度就可以,你要一下击溃她’……”
调查员暂停了公放的录音笔,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
潘云腾已经被轮番审问了半个礼拜,堪堪保持着镇定,眼睛里却已经冒出了血丝,他表情本来有些木然,可这木然的表情却在录音听了一半的时候就裂开了,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了看调查员,又紧紧地盯着那小小的录音笔,仿佛里面会蹦出个妖怪来:“他……是这么说的?”
“范思远的原话,证词上有费渡的确认签名,”调查员说,“你需要看看吗?”
费渡和潘云腾完全是两个极端,一个是有问必答,一个是嘴如河蚌。张春久说出画册计划不是他命名的,把潘云腾推上了风口浪尖,然而他除了承认第二次画册计划是自己命名的以外,始终一言不发。
“你知道范思远没死,”调查员盯着他的眼睛,“所以命名了第二次画册计划。”
潘云腾的坐姿有些僵硬。
“你匿名举报花市区分局王洪亮参与贩毒,利用你的职位,走的是特殊渠道,那封举报信的后半段,你影射老局长张春久玩忽职守,甚至有意包庇,还质疑了他在任期间刑事犯罪率低得有问题。由于后半段的质疑毫无根据,被截取扣留了——举报材料是谁给你的?”
“我作为一个公民,有匿名举报不法分子的权利,也有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和自由不因此受到威胁的权利!”潘云腾咬着牙说,“谁给你们的权力强制我说出消息来源?”
调查员:“匿名举报可以,但没说你可以匿名诬陷、匿名信口开河。”
“王洪良证据确凿,这是诬陷吗?”
“那针对张春久的指控呢?也有证据吗?如果有,请拿出来。”
潘云腾微微一哽。
“全凭猜测,”调查员看了他一眼,伸手拍了拍旁边的录音笔,“潘教授,那你猜出范思远是这种人了吗?”
潘云腾目光略微一闪,盯着那录音笔一言不发。
“你为什么会允许一个刚入学的学生加入画册计划?”
潘云腾两颊一紧。
“因为我看了他的作业,他提交过关于‘恶性刑事案件中受害者’和‘群体性犯罪’的论文,那正是范思远当年走火入魔之前的研究领域!”
“我……”
“你以为他是范思远派来的,你以为他加入画册计划的目的和你一样!你没想到他是这些论文的受害人。”调查员一拍桌子,“潘教授,你是业内前辈,现在又为人师表、广受敬重,你就跟这种人同流合污?”
潘云腾:“我不是……”
“抓捕卢国盛的时候,你旁听了审讯,”调查员冷冷地说,“那我不知道你听到那一段没有,冯斌被杀案中,有一神秘的‘向沙托夫问好’,还有一个代号‘a13’的人物,是他们让卢国盛一步一步暴露,你猜这是谁安排的?我再告诉你,关于这点,陆局亲口质询过傅佳慧,她没有否认。他们拿无辜的未成年人当道具、当祭品,潘教授,这件事你一点也不知情吗?”
潘云腾忍无可忍地摘下眼镜,手肘撑在桌上,双手用力搓揉着憔悴的脸颊。
“教授,你的良心呢?”
“王洪亮的举报材料……是嫂、傅佳慧拿给我的。”
听他终于开了口,调查员暗地里长吁了口气,示意旁边的工作人员记录。
“我看完以后很震惊,问她这东西是哪里来的,她说是其中一个受害人的弟弟,叫陈振,辗转求到了她一个老朋友那里。我不敢轻信,暗地里见了陈振一面,还想办法回顾了陈媛案的细节,发现那女孩确实死得很蹊跷,如果这件事属实,那我知道了,就肯定不能不管。可是有一点很奇怪,我问傅佳慧,我早就离开市局了,为什么她会来找我,为什么不直接把这些东西交给张春久?就算经过我,我也是就近找老张解决,我不可能说越过他,把这件事捅到上面去,这让老张怎么办,不是陷他于不义么?没有这么办事的。”
潘云腾缓缓地抬起头:“傅佳慧说……她说‘谁不知道这件事归他管?你觉得他会管吗?你还不知道顾钊和老杨是怎么死的,对吧’?然后她拿出了老杨的遗书给我看,我才知道,原来三年间他殉职的时候,正在私下里重新调查当年顾钊的案子,我看了他偷拍的照片,只差一点就要找到这些通缉犯的聚集窝点,这时候他一个人的力量已经不够了,必须要找人协助,他犯了和顾钊一样的错,信了不该信的人。”
“‘不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