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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无悯长纳口气,眼目一阖,缓声叹道:“佳期将近,吾不欲枉添杀戮,原是想着,若门主装聋作哑,吾便不闻不问;现下青丘亲至,此时,此态,哀恳是假,威迫是真!”
青丘闻言,思忖半晌,陡地解意,抬声诘道:“弄宫主以为青丘知晓秘密?”
弄无悯眼目未开,却是摇首不迭,唇角一提,轻道:“吾知日宫内,有何秘密不可白于世人?仙家正统,辉映山阙;濡迹涉尘,安民匡时。。。。。。“
话音未落,青丘已是哂笑出声:“弄宫主巧舌,土布亦可化锦绮。却是不知,弄宫主之舌,究竟长及三寸,抑或六寸?”
弄无悯闻声,倒未勃然,反是启睑轻笑,抬臂勾手,轻道:“青丘一探,便得分晓。”言罢,金光一瞬,便如鹰鹫扑兔,隔空将青丘提至身前。
“不出吾之所料,那日门主果是查见有异。”弄无悯仰身靠了椅背,接道:“门主有生之年,得见胞弟,实乃三生之幸。”
青丘闻声惊骇,立时改色,口内喃喃不止:“原来。。。。。。原来弄宫主心下早疑。。。。。。”
“非也,非也,”弄无悯摇手缓道:“吾于青丘,从未有信,疑是寻常,岂有早迟?”
青丘面上乍白,胆内清汁,由下而上,汇聚舌底,似齐咀桃奴棠梨,冷涩不绝。
“陟罚臧否,吾有定夺。青丘所求,不过吾之皮囊,现下,吾便将胞弟赠与青丘,如何?”
青丘瞠目,短于接应,怔楞一刻,反是竭力仰身后撤,欲离弄无悯愈远愈好。
“那日青丘亲见,胞弟同吾,形貌如一,除却言辞,便为一人;如此,尚不解门主相思?”弄无悯见状,徐徐起身,妙目高悬,透彻四隅。
青丘气息出入不畅,胸前低伏,几将气竭,两掌护于身前,急摆数回,又再仆地,拜道:“青丘。。。。。。青丘不敢!青丘不敢!”
“先欲开窥窃之门,后欲行执柄之事,下陵迫挟,有何不敢?“
青丘一急,顿首不已,额击于地,砰砰有声。
“青丘此来,绝非恃秘要挟,妄图左右弄宫主决断,全不过。。。。。。全不过难胜酒力,一时糊涂,万望宫主大谅,饶恕此回!”
“门主此言差矣!”弄无悯闻声上前,俯身轻压青丘一肩,止其叩拜,又再蹲踞,定定瞧着青丘,见其面上淤血院泥,散发张皇,着实狼狈,这便浅笑嫣然,缓道:“吾自不会取门主性命,门主多虑。”
“方才门主言及,无忧亦要替门主求个赐名,如此可见,门主实乃愚城肱骨,肩山栋梁。吾乃帝孙,仙家正统,断不行割剥之恶。”
青丘闻帝孙之言,尚不及细思,见弄无悯掌背向内,柔柔贴了其颊。青丘见状,惊怖弥重。
“吾那泣珠,门主使得可好?”
青丘不解其意,唯唯应道:“青丘再谢弄宫主赐宝。”
弄无悯轻哼一声,玉尖陡地点在青丘颊车穴上:“可还记得,那日愚城,吾同弄老宫主一战,业火加身?”
青丘目珠转个来回,不疑有它,轻声应道:“火灼面颊,弄宫主见青丘介怀疮疤,方赐泣珠。”
弄无悯眨眉一瞬,冷哼一声:“门主好记性!”
一言初落,弄无悯身子一旋,广袖扫于青丘面上,迅指功夫,细观堂内:弄无悯高坐主位,徐徐取了茶盏,自在品啜;堂下青丘厉声呼叫,双掌遮面,透过缝隙,见其面上俱是火痕,肉腐却未结痂,疤如沟壑,遍布整面。
弄无悯缓搁了茶盏,朝青丘做个噤声手势,见其声不止反抬,尤是不耐,弹指施力其喉,青丘咳唾不迭,立时哑声。
“愚城那顽火,乃是吾所施布,至于那泣珠,本是神物,无奈吾童心不泯,搁了些回旆粉,回光返旆,妙哉,妙哉!“
青丘目同枯井,浊泪难止,面上心下,难辨孰个痛甚,吞唾数回,方哑道:”弄。。。宫主。。。。。。为何。。。。。。”
弄无悯支肘撑腮,勾唇轻笑:“愚城现下无人,青丘鹰犬之才,爪牙可任;且依吾看来,无忧意欲日后多加倚仗,如此,吾岂可擅夺汝命?”
“然。。。。。。弄宫主却是用人而疑之。。。。。。便得。。。便得。。。。。。”
见青丘力竭,弄无悯这方接道:“吾宫内尚有泣珠百斛,若青丘知情识趣,面容得复,不过弹指;否则,显诛隐戮,无人乐见!”
青丘哼笑:“举手挂罗网。。。。。。投足动机关。弄宫主好一招。。。。。。进退得宜!”
弄无悯闻声,面色无改,眼风一扫,便见内室飞出三五泣珠,直入青丘胸怀;弄无悯起身上前,轻抚青丘额顶,十指柔力,缓将其散发束结,这便附耳,柔声缓道:”劝青丘仔细,徘徊歧路,最易失足。“
青丘银牙几碎,恨道:“青丘谢宫主提点!”话音未落,抬掌落发,断丝如败草,“若无它事,青丘。。。。。。告退!”
弄无悯冷哼一声,目视其仆地膝走,见其入院,又再接道:“青丘门主,如此形貌,若为旁人所见,一世艳名,毁于旦夕。”言罢稍顿,掩口浅笑,“劝此垂头搨翼之相,亦莫为那桥玄英所查。”
青丘一怔,不及反应,闻弄无悯抬声接道:“汝所倚重之仆从,实乃万斛楼眼目。身侍二主,内外皆悖,门主莫要大意方是。”
青丘阖目仰面,口唇大开,然一时喑哑,欲嘶啸而无声;眼底早干,面如砂皮,抚之涩手;风吹蓬散,离魂失根。
(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交颈高颉颃 … 第200话
青丘踉跄出了怀橘宫,缓将外袍褪了,绕颈一周,将面目遮蔽严实;然面上火灼之伤,痛痒入心而不得搔,只得十指交替刮划两掌背,玉甲着力之重,不消片刻,两掌便是鲜血淋漓,抓痕寸寸。
待至府内,青丘悄然躲入内室,不上灯火,又将案上诸个大小青镜一一掩了,这方缩于榻上,抱膝涕泗,哭号无声。
天下之恨,求之不得可列前茅,不悔者众,因其盖不过气运之衰耳;恨之至极,莫非爱而不得反为构害,命数不可转而遭逢横逆,恶非新生,处心积虑,故恨而不悔者无几。
当夜,桥玄英亦是辗转难眠,一来忧心青丘往知日宫,恐其心伤;二来犹豫未忍,不知无忧结缡之事,是否当同目荣华奏报,心下踌躇,愁思绕烛炬,昼短夜尤长。
到得第二日寅时,桥玄英早早起身,恭立青丘门前,又待一个时辰后,方敢上前,隔门轻唤:“门主,玄英请见。”
两三声后,无一有应。
桥玄英心下陡地一紧,思忖半刻,拍门便欲入内。单脚方抬,闻青丘哑声,一字一顿:“遣散家奴。”
桥玄英一怔,眉头微蹙,轻声询道:“门主。。。。。。何意?”
“多取两封银子,将之一一打发了。”
“那。。。。。。玄英。。。。。。”
青丘冷哼一声,凄然应道:“玄英也好早归万斛楼,莫要于无用之人身上徒耗辰光!”
桥玄英闻声大骇,胸上鼓擂,起伏之巨,吐纳三番尚不得解。
“门主。。。。。。”
“莫多狡辩,无甚意思。”
桥玄英本就心下有愧,得闻此言,立时黯然,倒退数步,拱手施揖:“玄英依门主令。待事毕,自当返归,领受责罚。”一言即落,涕下无声。
张罗至午时,桥玄英方得暇独坐正堂,眼风一扫,见室外风卷败叶,尤是寥落。
“独往知日一回,怎得变化恁大?”桥玄英心下喃喃,拊膺暗自计较:想来,吾乃万斛楼细作之事,弄宫主了然;若是如此,无忧小姐可会受此牵连?楼主人曾言,弄宫主囚之于愚城水牢,可是楼主人难耐苦刑,将吾供出?思及此处,心思一转,摇眉苦笑:玄英何德,不过虾兵蟹将,怎堪这般周章?
“只是现下情状,玄英去从怎断?楼主人尚陷囹圄,吾必得拼死助其脱困;门主现下遣散府人,孤身无依,吾怎好弃之不顾,遁于用时?“桥玄英口内喃喃不迭,心下血气翻涌如浪,实难自平,踌躇再三,终是起身,再往青丘内房。
待至,桥玄英心下愈紧,一臂微伸,一臂紧缩,两掌俱蜷,气息出入不顺,颤声唤道:“门主,玄英领罚至迟,求门主重责,以儆效尤!”
堂内,青丘蜷身榻上,闻声轻笑:“非吾任忒,何至于斯?若论责罚,非得自放千里不可。”
桥玄英闻声惊怖,转念细思,若仅万斛楼之事,惹弄宫主怪罪,门主何需这般消沉?无论如何,万斛楼众妖死伤奔沮,名存实亡,显已无害。
“门主!”桥玄英踯躅半刻,终是软膝,五体触地而泣:“玄英并未于门主身侧行一害事!日月明鉴!”
青丘闻声,应亦不应,抬掌探指,稍一触及面上疮口,痛若剜心,轻呼一声,泪汗俱堕。
三个时辰后,灯火荧荧入愚城,唯青丘府邸,不见火烛,四下如晦。
桥玄英纹丝未动,跪于堂外,心下原本尚存半分盼想,然随那玉漏迟迟而下,其神亦沉,虚舟浮恨海,饿殍困荒丘。
又待一刻,桥玄英稍一抬身,感脊背一麻,竟似百骨尽断,血髓齐空;稍一抚颈,颤声悲道:“门主,玄英。。。。。。死不足惜!”话音初落,立时起身,然双膝久跪,骨肉早痹,身子一歪,踉跄前行两步,这便垂头一栽,左臂抵地,身子立时压上,直惹得胳臂咯吱一响,便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来。
恰于此时,陡闻青丘哀号,刮耳裂心。
桥玄英口内喃喃,连呼数声“门主”,又再换了右臂,勉强起身,一倒一歪,直扑屋内。
“莫要近前!莫要掌灯!”青丘闻启门之音,立时悚皇疾斥。
“门主。。。。。。门主。。。。。。”
桥玄英隐约辨得青丘卧于榻上,这便缓步上前,唯恐惊了青丘半分。
“玄英。。。。。。”青丘其声几哀,颤颤乞道:“莫再近前。。。。。。”
桥玄英登时止步,见青丘淡影在前不过三尺,发披毛耸,瑟缩轻颤。
“门主,究竟何事?”桥玄英展臂向前,步履反是后退数步,垂眉轻道。
青丘长纳口气,面上灼痛弥重,丝丝之声不绝;半晌,方道:“玄英,汝虽万斛楼子弟,然,汝心虚实,吾怎无感知?”话音方落,珠泪翻滚,稍触其外卷创处,盐之则痛入骨髓,少待半刻,竟感骨化,气不敢出,生怕吐纳之间,便将此抟沙之身吹至无踪。
桥玄英闻声,反见释然,吞唾含泪,沉声应道:“门主。。。。。。大德!玄英前不敢负知遇,后不敢违寸心,骑虎握蛇,。。。。。。“稍叹口气,方道:”现下得门主此言,死而不屈!“
“莫要言死!”青丘痛极反笑,惨声接道:“即便吾身死在先,玄英亦不应以此为意。”
“为奴为暗,想已多年;此后,当为己而活,不负妖身,不负吾心。”
桥玄英闻此一言,心下陡感不妙,疾步上前,不待青丘反应,已是牢扣其肩,死力将其身拉至面前,后再暗碎只牙,直将那牙碎往桌上烛台一喷,敕的一声,四下通明。
桥玄英稍一侧目,两掌立收,口唇微开,徐徐倒退几步,喃喃不止:“门。。。。。。门主。。。。。。怎得。。。。。。怎得这般。。。。。。”
青丘见状冷目,轻笑出声,缓抬掌往肩上一按,身子往内一撤,应道:“惊着玄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