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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乃是尔是。
苍文细细静望尔是半刻,见其面颊尚有那顽童口唾,颈窝一道血痕,想是为那枯枝所伤;又见其面现菜色,两肢俱废,垂涕汪然。
苍文心下戚黯,径自取了怀中帕子,拭泪揩唾。
“文。。。。。。文哥哥。”尔是默默半晌,终是启唇,轻唤一声,以其残臂稍抵,自感无力,不禁嘲道:“可曾想见,愚城门主,目高于顶,现竟沦落此境,唾面自干。”
苍文轻叹一声,不欲相应,轻柔将尔是乱发归理,分了若干小股,逐个揩拭。
尔是鼻酸,心内悲怆难胜,右臂一收,倾身向前,埋于苍文胸怀,一咽三叹。苍文不忍,手臂微收,环了尔是于内,思忖半刻,手臂终是落于其背,缓缓轻拍,柔声抚慰。
“苍文兄,救。。。。。。救吾!”
苍文再闻一声,细若蚊蝇,几不可辨,稍一侧头,附耳于尔是头顶。
“救。。。。。。吾在其后。”
苍文大惊,陡地扶了尔是肩头,疾声道:“步飞何处?”
尔是一怔,不过须臾,已是浅笑,轻声应道:“同是故旧,怎得还是念着他多些?”言罢,将身子倚靠一旁,右手稍抬,敛了一头青丝,接道:“现吾仅得一手,可否借文哥哥一臂?”
苍文见状,稍上前,将其发丝分了左右,一手轻托,右手微抬,迟迟不敢向前。
尔是心镜仍是通明,候了片刻,轻道:“何不自吾百汇往风府,细细端详?拨开云雾,方见头绪。”
苍文隐隐已知不妙,长叹一声,终是伸手将那发丝拨得透彻,惊见尔是脑后一面:络却穴之下半寸,乃是两目;左右玉枕穴之中,乃是一鼻;哑门穴上,竟是一口。
苍文齿唇微张,呆立半晌,见尔是脑后面容,愁苦虚弱,其形如槁,不是步飞却是何人?
“这。。。是何故?”此番怪异,苍文实难久视,双手急收,紧退两步,阖目问道。
尔是后背倚立树前,右手亦松,青丝瞬间扬起。
“吾本为妖,恶形恶状,多行匿怨而友之道。现吾离权失势,众皆落石,为求生保命,即便靡密若步飞,亦可损之。”
苍文闻言,摇首轻道:“何须这般自侮。”
尔是一哼:“贪功委过,性也。步飞怒吾因私情而害其修为。”稍顿,尔是抬眉,凝视苍文,柔声道:“你那无忧,宛若众星拱月;其父卸甲废吾功法,打回原形,步飞将吾救回青要山,吾二人并翅合一,以山中百果汁水浸润,方得回复人形。怎奈步飞不欲再出青要山。而吾,非要雪耻,一念不合。吾便以智害之,待得九九之日,吾便可将之尽数收归体内,到时,左面两肢便可如常,功法亦可恢复大半。”
话音稍落,闻步飞一声怒喝:“你我一蝶两身。本是同心,为了外人,自乱阵脚。何堪千百年双修共处?”
尔是闻言,妩媚一笑,脖颈微抬,猛将后脑磕碰于树干之上。步飞吃痛。疾声呼救。
“莫要这般!”苍文见状,更觉可怖,却又不忍,轻声劝止。
“吾要如何,你方肯留步飞生路?”
尔是轻哼,嘴角一扯:“此时此境,我死我生,与尔何干?”
苍文本就拙舌。见尔是落拓凄苦若斯,早忘杯水殿之怨。支吾半晌,方道:“你与我有恩,步飞同吾有义,恩义皆不欲失。”
“恩大不过生养,义高不过情天。论恩,吾不及知日宫主,想你乃其高徒,与我愚城城众非友;论义,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为着你那无忧,文哥哥不是早便同吾割席断义,恩义皆绝了?”
苍文再闻无忧之名,心更黯然,苦笑道:“襄王独梦罢了。”
尔是闻言,更是不屑:“原想文哥哥居知日之高,当如临钟山芝田,放旷忘忧,未想也会为俗世欲情左右?”
苍文知其取笑,又再颔首,不欲相驳。
“然文哥哥果是知日宫首徒,即便情海生波,却仍不失侠气,不丧素心。”尔是以后脑轻击树干,笑道:“仍是这般多事。”
苍文闻步飞呼声弥轻,恐其难以久撑,心下暗自计较:需得先制住她,方得保步飞一线生机。见其这般,按其所言,恐未出九九之日,功法体力皆是最弱,吾亦不可出手太过狠重。
思及此处,苍文眉目稍转,见脚畔碎石数粒,这便驭气,着力其上。
尔是定定瞧着苍文,陡闻两声,目珠一转,急急定睛,见两小物夹风而至,尚不及反应,两碎石分中其印堂、素髎二穴,力道不重,却甚是机巧,尔是轻呼一声,眼前一黑,已然失智。
苍文见其身不稳,迅指上前,轻扶其腰,将其缓缓放倒,以其身一侧抵靠树干,又急上前,将其发丝分拨左右,见步飞鼻上淤青,想是方才碰撞所致。
“步飞兄,可还好?”
步飞阖目,随即一哼:“今日想是死不了,照此下去,吾惟愿苍文兄在侧,待吾溘然长往,念兄弟之义,送步飞一程。”
苍文闻言,实不知如何应对,陡闻步飞再道:“当下情状,若非吾身皆为尔是所收,便是吾反败为胜,将尔是之形聚敛,重塑吾身。”
苍文一惊,抬眉见步飞目露凶光,又闻其接道:“苍文兄,可欲相帮?”
苍文怔楞半晌,心道:尔是同步飞,原为一体,自残自害,天道何堪?
“步飞兄,你二人皆是勾全蝶所化,同一本相,化形双身,吾相帮何人,皆非天道;莫非无一法可全二人?”
步飞轻笑:“假天用事,尔等名门之长策。实不过无胆推脱之言罢了。”
“吾实心,欲保全步飞兄。”苍文急急相应。
“然尔亦不愿以重手伤尔是半分。”步飞再笑,接道:“若是如此,吾便将尔是托付于你,吾愿可了。”步飞边道,边转了面目,眉头惨淡,其声哀怨。
苍文闻言,面色一变:“莫非你同尔是联手诈我?”
步飞正色,缓声道:“并非诈你。吾早甘心就死,作此挣扎之态,不过诈尔是罢了。”
“此话怎讲?”苍文闻言,更是不解。
步飞苦笑:“百千年同修,吾之心意,尔是终归难明。”
苍文心下一震,闻步飞接道:“一蝶双身,阴阳共存。吾与尔是,宛若临水照影,欲世仙界,敢问何人不自惜自爱?如此,吾倾慕尔是,罪乎?“
苍文先是颔首应和,少顷,却又陡地摇头,扫见步飞灼灼目华,又再低眉,未见言语。
步飞浅笑,轻道:“原想吾二人共身,她中有我,我中有她,万世皆不相离。孰料其。。。。。。”步飞稍顿,侧目瞥见苍文面上讪讪,这便接道:“苍文兄为其情之独钟。”
“吾见其重伤,恐需长居青要山,调养千年,方可如初。然其归心难抑,无一日不念着苍文兄,欲助你拨开迷雾,提防暗箭。”
苍文心下思忖,难解步飞之意,闻其接道:“吾便舍身,若尔是将吾同化,便可省千年岁月,愈其内伤。”
“那步兄又为何向吾求救?”
步飞低眉,笑意弥深,其声尤悲:”唯不欲见其疚尔。“
“若尔是害汝性命,汝甘心赴死,其难免愧罪;若步兄相争,令其得手不易,依尔是脾性,疚恨当减。”
“岂止于此。自青要山至此地,途中吾多次筹谋,亦是三番危其性命。”步飞朗声笑道:“若非如此,以其心志,怎会不知吾有心相让,待吾消亡,其怎自恕?”
苍文心下感佩,不禁暗道:相知若斯,何忍别之?
“激之,扰之,障之,乱之,欲成此计,全乎一心。”步飞踌躇片刻,又道:“步飞仅有一忧,若时日近了,吾身不存,日后岁月,何人肯护尔是周全?”
苍文见步飞目不转睛,定定凝视,心下一紧,应道:“步飞兄欣然舍身,若苍文可尽朋友之谊,必不推却。”言罢,苍文轻叹,支吾不言。
步飞解其心意,轻道:“非求苍文兄易志改心,即便以兄长之名护之,亦是善事。”
苍文闻言,缓缓颔首,一字一顿道:“步兄所托,苍文不负,苍文所言,必当践信。”
“如此,吾当含笑。”一语未落,步飞陡地阖目,双睑紧皱,苍文不及反应,须臾便见步飞五孔出血,其状惊心。
“步兄!”苍文大骇,紧扶其肩头,见步飞两目未开,唇角血下,颤声轻道:“吾欲趁。。。。。。尔是昏沉,害其性命,反客为主。。。。。。苍文兄不忍,施救止之,吾难敌,殁!”
苍文涕下,阖目不欲见其惨状,启唇喃喃:“情皆发乎心,以智谋之,以术陷之,本心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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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情感关系笔者愿意多书一笔,捋一捋:
步飞与尔是乃是同一只勾全蝶所化,其实步飞倾慕尔是,就是我们常说的——自恋。
尔是钟情苍文,苍文迷恋无忧。。。。。。
爱情常常是这样,单向食物链,还是不留活口那种。
第三十六章:寸言以立身 … 第121话
苍文一时无言,见步飞面目渐隐,终是不见。尔是左侧一臂一腿瞬时伸展,迅指如常。
苍文心下纡轸,长叹口气,然胸内郁结,实难纾解。静立半晌,陡闻尔是轻唤:“文哥哥。”
苍文稍应,回眸见尔是起身,双目空洞,失神良久。
风过树鸣,哀叶瑟瑟。
苍文心下计较:若非吾现身此处,巧遇尔是,步飞或可多得几日生机。现其自绝,虽免尔是心疚,吾却需捱此沉重,代之受过。丈夫俯仰不怍天地,而今吾行此事,却是五常皆悖,仁义尽失,情当何堪?
念及于此,苍文不禁顿足,懊恼愤懑,难以明言。
约莫过了一刻,尔是轻道:“慧者,皆难忘忧;生而糊涂,最是难得。”言罢,左臂稍抬,右手轻抚:“心炭尽湿,难见星火。”
苍文思忖片刻,陡然明了其意,踱步上前,急道:“莫非你未曾失智昏沉?”
尔是浅笑,柔声应道:“自青要山一路南下,其尝以恶语伤吾,言吾薄情,以其性命肥润吾身;又多番谋划,伺机而动。”尔是哽咽,几不能言,沉吟半晌,方接道:“然多年相伴,吾知其心意,见其恶状,吾虽可解,却难尽信。”
苍文不知何故,心冗思长,一念飞返知日宫,忆起无忧巧笑,求之不得,又再自苦,喃喃道:“世间多见利弃义之辈,步兄却非其一;然即便稚子幼童,尚知趋利避害,若为挣命自存,即便与至亲针锋相投,于情可叹,于理可容。”
“天地浩瀚,可得仙骨几两?论及私心,何人不有!”苍文言罢,竟是抬臂拭泪,仰面阖目。
尔是见状,心下更是凄楚,暗自告诫不可号啕,不可作小女儿矫饰伪态,然寸心重若千斤,撑肠压腹,滴唾利如白刃,割舌刮喉。尔是口唇俱燥,轻舔唇角,阖目低眉,其面陡现笑意,其身痛若剜剐,两掌狠攥,泪坠如瀑。
苍文闻其恸哭,这方回神启睑,见尔是涕泪泗流,一时不知如何相慰,沉吟许久,方轻声念道:“哀思当尽,尔非独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