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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有钱人都怀了极大的仇恨似的,把一块咬了一半的红烧肉从口中吐出来,恨恨地说道。
“这你就不懂了,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都是从抢占她的东西开始的。要不人家怎么都说,男人要是想看书,总是先想到问女人借,借着借着熟识了,后来自然就在一起了。”宦淑的婶婶用她那做惯了媒的脑子清楚地分析道,众人不禁对她渊博的学识翘起了大拇指。
“哎——小伙子哪,那天你从房间里出来拿的书好像是我们家淑淑的吧?”宦淑的婶母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吃惊地问张豪道。
前几天张豪在客厅的茶几上见了那本美国会计学会会长伊尻雄治的论著《三式簿记和收益动量》,是专门研究会计原理的,他觉得很吸引人,便开口问宦淑借了去。似乎这个家族里除了覃宦淑之外,其他会读书的人都死绝了呢——婶母这媒做得也太明显了吧?
“那确实是张先生托我,问我的一位男性朋友借的,如今听婶母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哎——张先生该不会是对我的那位男性朋友有意思吧?”宦淑手拿筷子支着下巴,好奇地问她身旁的张豪道。
张豪羞红了脸,众人也都瞠目结舌——同性恋在中国大陆还是未被大众认可的吖。
老家旧俗,每年除夕夜,吃过团圆饭,照例是要男女老少聚在一起守岁的。整个家族中,只要是成年了的身体健康的都有这样的义务,而尚不懂事的小孩子或者是身体有病的不舒服的可以先行离开去睡觉。辞旧迎新,是一件大事,是中国人自古以来就十分重视的一件大事。千百年来,辞旧迎新,继往开来,传承演变,生生不息。
放过几筒新年焰火后,覃宦建等一干人就围拢在客厅里,天南地北地胡扯算是守岁(他向来是四肢发达需要活动的,他绝对不可能纹丝不动地坐着守岁)。加上近几年来,央视春节联欢晚会又越来越没有看点,小品、相声、舞蹈、歌曲,每年都是那么几条固定的老掉牙的路线,让人看了好生没趣。自从赵本山携“东北二人转”退出春晚,银幕上不再出现“白云黑土”之后,宦淑的伯父和叔父们就再也不看春节联欢晚会了。而此刻,为了打发这无聊之极的守岁时光,覃宦建只好从箱底拿了副扑克牌出来,和大伙玩起了“斗地主”的游戏。
宦淑围了围巾,戴了手套走出房子来,风声呼呼地刮过耳旁。天空里,焰花升腾,火光明亮。漫天的焰火自地面自楼顶升腾起来,绽放在夜空里,散落开一朵朵五光十色的花,一簇又一簇,一朵又一朵,缀满了整片天空。焰火的生命是短暂的,从起初升起到最终坠落,往往只有几十秒的时间。在这几十秒的时间里升起,坠落,然后灰飞烟灭,就这样,华丽而悲壮地走完属于它们自己的一生。天气很冷,气温也极其低,万物沉睡,周围只看见一簇簇的焰火升腾起来,却看不见人际踪影;只听见一簇簇焰火升起坠落的声音,却听不见人们的欢呼声。
原来人类的欢呼雀跃从来都是深藏不漏的。天空不再下雪,地面的积雪融化了,宦淑的靴子踩过去,没有踩踏在法国梧桐落叶上的那种声响——窸窸窣窣——窸窸窣窣,一阵又一阵,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她踩到的——只是硬邦邦的黄土地面。北风依旧咆哮,天气依旧寒冷,人们都躲在屋子里取暖、谈天、守岁,宦淑却一个人漫步在隆冬的天幕下。不知为何,这样的景况,这样的人和物,这样的景和情,倒让她想起纳兰性德的《长相思》来,道是: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她已经回到了故乡,却还像远离了故乡似的——她一定是把那东方明珠的所在地当成她的故乡了。
她趿着雪地靴无声无息地朝前走去。
礼花绽放,灯火摇曳,想到东方明珠,倒又让她联想起一个人来。自从那次她与他在外白渡桥不告而别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他也再没有打来过电话给宦淑了。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相互独立并且顽强生长的个体,不管缘分是深沉还是浅薄,只要是不明缘由不告而别了,就有可能是一生一世的天各一方和杳无音讯。在途径外滩的好几次,宦淑穿过马路去乘地铁,红灯亮了,她站在路旁,等转变了绿灯之后再前行。她的旁边有好几对年轻的男女,相互触拥着——男子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女子体态婀娜,娉娉婷婷,两人举止亲密,相互触拥在一起——这一次,男子拥抱着的可能就不再是他们的姐姐或者妹妹了。
寒风吹乱了宦淑的大波浪卷发,她顾不得裹紧那松动了的针织条纹围巾,手套也未摘下便取了手机出来,拨通了一个号码。万籁寂静中,手机嘟嘟嘟响了好几声都没有人接听,宦淑内心里害怕起来,她的手指紧紧地抓住手机壳套,只要再给她多一秒的时间,她不卑不亢的爱慕虚荣就会让她立马挂断电话。
对方的声音传来道:“侬好——”没了下文,声音不再延续。
宦淑知道,凛昙要说的是“侬好,宦淑小姐。”
但是他没有说下去,宦淑接了话道:“除夕夜里,新年就要到了,小姐只想问候一声——祝先生‘新年快乐’——”
“先生回答说‘不快乐’——”凛昙的声音里夹杂了几分悲凉,平时他的语气绝对不会表露这种悲凉。
宦淑一惊,有几分同情他,但忽又转念一想,这或许是他存心设计的一个捉弄人的小把戏。于是她便道:“小姐看见焰火在高空中散开——发光——散开——发光——散开——最后坠落,层层叠叠扩向四周的火光,把漆黑的天空都照亮了,它们应该是快乐的。”
“先生彳亍徘徊在滨江大道,东方明珠耀眼鲜亮,四周建筑辉煌闪光,焰火升腾,坠落在黄浦江面,水光交融,烛影摇晃,层层的波光琉璃婉转,有幸荡漾开来的,不见得都是开心的快乐的。”凛昙在电话一旁接着道。
而实际上在他周围的,有升腾流转的不知哀愁的火光,亦有指着焰火欢呼跳跃的女人和孩子们,快乐总还是有的,只不过是在不同人的身上罢了。
“我这里的世界正在上演着一场快乐鲜活的戏。”宦淑另辟了一个话题道。
“戏里的情景如何?”凛昙问道。
“戏里有一位小姐和先生。”宦淑道。
“可以预想得到。”凛昙接了话道。
“戏中的小姐和先生一样,心灵也处在一个荆棘荒凉的地方,没有鸟语没有花香,有的只是毒蛇只是猛兽,但所幸——身临其境,她可以一叶孤舟,一爿明镜,赏一出昆曲,戏一枝牡丹——游园惊一梦。”宦淑接着道。
“敢问小姐——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凛昙反问道。
宦淑心中惊叹,他在国外待了这么些年,对古典文学还能这么了解?但她终究只是一时的惊叹。
“先生又何须自恼?”宦淑声色如常道,“一个汤显祖,一阙《牡丹亭》,一位莎士比亚,一出《哈姆雷特》——一千个人眼中一千个林黛玉,你让你的心自由,你的心便让你快乐。”
“我本想看着东方明珠,想她或许能还我自由,给我带来快乐,但她终究是个魔物,千姿百态,面面不同——一旦观看的角度选择错误,她就让你——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凛昙的话里带了恨恨的语气。
“她是个美丽的生物,是个三百六十度完美无死角的魅力生物。她被万能的造物主缔造出来,被能工巧匠设计建造起来,每个角度都是光明的耀眼的,没有角度的错误选择,亦没有最美的选择。”宦淑纠正他道。
“这么说不对。”凛昙针锋相对,道:“人的眼光各异,选择就各异。各异的选择里就难免有对也有错,有对也有错的选择里就难免有最美与最丑的选择。就像人与人之间的皮相有美丑之分,一个人的不同器官部位之间也有美丑之分,人且如此,东方明珠也不例外。”
“我只希望先生关注的不要仅仅是她最美的皮相部分。”
“我只希望小姐最美的皮相部分不要蒙蔽了我的双眼。”
“先生有这样敏锐的洞察力去仔细分辨。”
“先生没有这样坚强的心灵去承受欺骗。”
“我相信先生一定能够找寻得到她内心里更加美丽和值得赞赏的部分。”
“我相信小姐一定会把她内心里更加美丽和值得赞赏的部分表露出来。”
“小姐定将竭尽全力。”
“先生定将万死不辞。”
“戏里的故事大概就是这般情景。先生与小姐——”
“小姐与先生——”
“我也不确定真实发生了什么。”
“是一个美好的故事,有了皆大欢喜的结局。”
“如你所愿。只是在这结局之前,小姐敢问先生的心情有变得更加自由和快乐一点了吗?”
“先生不能对此妄自定义,只是先生定要感谢小姐,对小姐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宦淑挂断了电话。两人皆不提过去,亦不作道歉,只是一段极具古典韵味的对话,让人绞尽脑汁应接不暇,又让人敞开心扉酣畅淋漓。
宦淑是有意要与凛昙展开这样一段古典的对话,因为她不确定凛昙是否是在给她设置一个圈套,是否是在玩弄一个把戏,悲伤的人总是容易惹人同情也容易惹人怀疑。但悲伤的情感往往不被人怜悯,因为你的悲伤只是你个人的,你没有权利把它随意加之于别人,别人亦没有义务把它随意接之承受。物质和能量是永远守恒的,天平和秤杆是需要平衡的,交流——亦是一种交换,缱绻迎合,各取所需。
宦淑是怀了怎样决绝的心境去迎合一个人,她要把怎样的一面展现给他,又要让他把自己放在一个怎样的位置,她目前都还不能清楚地知道。这样一个门第悬殊、真情隐藏、钱权交错的漩涡里,她只是一叶孤舟,随波漂流着,漂流着,在五光十色的灯火的海洋里漂流,在浩浩荡荡的海上漂的大军里漂流,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向最风平浪静、最安全无危的边缘地带靠近,靠近。
她想祈求一根稻草,一团绳索,一架攀登的阶梯,但是没有人会把她所需施舍给她。
上帝不会拉她一把,旁人亦不会拉她一把,她要是不慎跌进去了,多少人笑了、哭了、击鼓、欢庆、扼腕、叹息——这都是她不慎跌进去之后的事情了,她如今可管不了那么多。
她掉转身向那破旧的房屋返回,各处的灯火已经熄灭,夜已经这样深,这样深——这样深沉的夜色笼罩着她,包裹着她。她穿过黑暗向前走去,耳畔又回响起那一阵窸窸窣窣——窸窸窣窣——靴子踩踏在法国梧桐落叶上的声响。
她往前走去,她的身影在黑暗里渐行渐远,渐远渐行,而远处天空焰火的颜色似乎愈来愈明亮,愈来愈辉煌。
春节的时光是一年中最慵懒、最闲散的。一大家族里的人,逢年过节的都回来团圆欢聚,这一段时光,走亲戚、宴客、串门,送礼品、舞狮、送红包……再多一个这样的时间段,三姑六婆七嫂八妹的,都可能不够用来忙活。
宦淑最不喜走亲戚话家常之类的,在她很小的时候,家族里就有这样一个不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