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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四点钟的时光,天空还飘着梅雨。她赶到事务所,径直走进负责人的办公室里,不再问门卫大叔要一个塑料袋包裹湿漉漉的雨伞了,她顾不得雨水的滴落。
她道:“很抱歉我就要辞职离去,不能再为贵所效劳了。”说得就好像是她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为事务所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似的,其实也不过打打杂,接替另外一个体弱多病的老会计罢了。
“嚯,你这来的潇洒,走得也挺潇洒的呦——”负责人回答她,语气里有不满。
“我倒是要忙着备考ACCA 、CPA 呢。”宦淑带着不卑不亢的爱慕虚荣应答道,仿佛她的离开倒是振振有词一样。
“嚯——嗬——嗳——呦——”一阵又一阵的惊叹。
她从事务所里出来,走到被雨打湿了的梧桐道上,四周空荡荡的,除了几辆搁置的电动车之外,几乎看不见行人。路上行人少,也只是因为还没到上下班的时间。
天色深沉,梅雨不休,四周没有过多嘈杂的声音,只听见几颗梅雨打在梧桐叶上的噼啪声,不是雨打芭蕉,而是雨打梧桐。她把伞从头顶拿开,抬头去望那被雨打湿了的梧桐树叶,一颗水珠滴落在了她的脸颊上,叮咚一声——凉飕飕的,像是给了她一个亲吻,又像是扇了她一个巴掌。
她重新撑起雨伞,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去。她抓住了梅雨的尾巴,总是能够在适当的时候,去赴一场东方明珠的盛宴。
走至公交车站台前,公车恰巧到来。一个四肢健全、手脚灵活的中年男子在宦淑前方跳上车,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交通卡一刷:敬老卡。
司机的眼睛里射出两道鄙夷的目光,位置上坐着的老太太探出个头颅来,一个年轻的姑娘把身子趋近车窗,给他挪了过道的位置。他面带笑容,蹦蹦跳跳走到后面的座位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宦淑收敛了雨伞,便往投币机里投了两个硬币,然后找了个空地儿站立着。公交车开动了,方向是陆家嘴。
及至抵达陆家嘴,已是迟暮时分。梅雨不停,周遭天色晦暗,时间并不晚,但是下雨天的白昼昏昏沉沉的,总是让人觉得黑夜降临得特别快。
一下车,宦淑便撑起雨伞躲到公交站台狭窄的避雨棚里,快速整理了衣装。由于梅雨持续的时间长,这周遭的一切都被雨水打湿了,也好,世界淋了雨之后,放眼望去,人的眼界都开阔明亮了许多。只见绿叶上的尘埃被滂沱的雨水冲刷干净了,满树都是鲜活明亮的颜色。为了遮挡斜劈进来的雨水,店铺门前撑起了一把把颜色各异的大伞,像一朵朵雨后出土的蘑菇似的,新鲜活亮。水泥地面让一汪汪黄色的雨水覆盖着,行人蹚水疾走,汽车飞驰而过,又要激起四处飞溅的水花。宦淑手里撑着把天蓝色的雨伞,她稍稍提了裙角,便快步往前走去。
“雨滴从来都是公平的,它不仅落在杨树浦,更是落在陆家嘴,落在外滩,落在黄浦江面。它不曾偏爱任何一个地方,它福泽的是整片大上海。”宦淑手里擒着雨伞,边往前走边思忖道。
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装扮与平常并无异样,但是大家的目光里都闪动着奇奇怪怪的波光,怕是由于宦淑的装扮太过迥异的原因。那是江南女子的装束,很是淳朴端庄,古色古香:略施粉彩的脸蛋,大波浪卷发散落下来,一袭雪白色的长裙衣襟上缀着金色的珠片儿,像是水面上波光粼粼的涟漪一样。精巧得体的扎腰裁剪,完美得呈现了身材的玲珑曲线,而裙角又恰到脚踝,幸运地避免了拖地沾水。一把天蓝色的雨伞被她高高地举在手里,从背影望去,倒是可以清楚地看见垂落在她脑后的紫色卷发。
路上疾步走过的行人,总有不少回头打量她的。或是远远一瞥,或是细细打量,赞赏,好奇,羡慕,暗骂,鄙夷……各种各样褒贬不一的目光,前前后后的向她投射过来,就好像她是个装扮突出的怪物一般,从某个陌生的世界里,来到这片人流不息、物欲奢华的鎏金之地。可她自己的看法与旁人迥异,她并不觉得,她的打扮有何的不合时宜、风格另类。也难怪,爱慕虚荣的人总是不会放弃打扮和展露自己的机会,并且她们也不会认为自己的装扮另类,无论是一身江南女子的装束,还是一面大洋彼岸的美国国旗,都不是风格另类。
她沿着滨江大道往前走去,双脚踩踏木质的河桥,稳实,坚毅;双眼张望迷茫的四周,深邃,坚定。这黄浦江的四周,是一爿爿直插云霄的高楼大厦,是一架架凌空飞跃的高架大桥。天价的楼盘沐浴在昏黄的雨水之下,奔腾的江水激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浪花。她像是漫无目的地前行,心不在焉地踱步,像一条在浩瀚大海里迷失了方向的小船一样,随波逐流地漂泊。
但是,尽管她在漂泊,她却并不觉得,自己心绪混乱,情思彷徨,前路漫漫找不到方向。反之,漂泊的时间愈长久,历经的苦难越沉重,就只会让她的心志愈坚定,愈无所畏惧。梅雨飞落在高耸的建筑物上,飞落在奔涌翻腾的黄浦江面上,飞落在她脚下木质的河桥上,不,不应该说是“飞落”,而应该说是“拍打”。狠狠地拍打,拍打在高耸的建筑物上,拍打在昏黄奔腾的黄浦江面上,拍打在她天蓝色的伞面上。回荡在她耳边的,是哒哒的脚步声,汩汩的水流声,悄悄的风吹声以及乒乓的雨落声。在这样空旷寂寥的世界里,她总是愿意去听那些被常人所忽视的声音,她把它们从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里拾掇起来,它们一定是满心的感激和喜悦,而她,也乐于施舍这样的感激和喜悦。
在清脆的步伐声中,回忆总是插翅飞来。漫天的大雨,总是让她回忆起数月前从杨树浦乘坐公交到滨江大道的那些清晨,回忆起那些俏皮而又让人动容的话语,回忆起那些生涩僵硬的德文词语,回忆起那些可口美味的食物名称,回忆起她随着晨风飘动的波浪卷发,回忆起她那些像小船儿漂泊在海浪上一样愉悦的情绪。每次回忆起那些,她都是带着深深的眷恋的。她总是时不时地有一种重返过去的欲望。而时至今日,她重新踏上回忆里的那片土地,她倒觉得,眼前的这番景象仿佛是阔别多年之后的重逢。
对一个地方的眷恋太深沉,总是让人觉得,无论离开了一天一时还是一分一秒,都将会是一月一年或者一生一世。
她记得,数月前,她在Pearls工作的时候,她曾经站立在那些高楼大厦的顶端,去看长江的入海口,去看黄浦江争流的百舸,去看辽阔天幕下星星点点的建筑物,去看那些像蚂蚁一样的人群,去看那些素描线条一样的高架桥,去看那些渺茫微小的豪车豪宅,琉璃灯光,锦衣玉服。她曾经那样珍惜这一切,但如今看来,所有的一切,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确实,那样的画面深深地刻印在她的脑海里,那样的意境总是很深邃很辽阔,那样的风从高空吹过耳际,仿佛空气中多了些纯净的氧气,总是能够让人畅快呼吸;那样的世界和情景,仿佛是隔离了尘世和纷扰,总是令人无所顾忌地与之融为一体。她多想,摒弃这世俗的牢笼,扬起头颅展开双臂,好好地拥抱拥抱那蔚蓝的天空,那蔚蓝的大海,那蔚蓝的房屋,那蔚蓝的渔船,那蔚蓝的人群,那蔚蓝的一切。
但是,她身处在尘世中,她的头脑很清楚,她的思想很坚定,她的理智左右着她的步伐,她的目的指引着她的方向。她绝不可能像那雨中的东方明珠一样,服服帖帖,小鸟依人。她总是携带着某些高尚的情趣或者是独立的思想,发散出光芒,照耀着四周。
她终究和旁人迥异。走在这滨江大道上,旁人可能通过回忆,触景生情,感伤往昔,追忆流年,为一段微不足道的过去扼腕叹息,为一段抓也抓不住的尘缘痛哭流涕。但是, 滨江大道对宦淑来说,是一个使她失去意志、又使她恢复力量的地方。东方明珠对她来说,是一颗使她生存、让她死亡、又让她重生的明珠。迎着扑面吹来的黄浦江风前行,她心中没有感伤,没有彷徨,她心底涌起的只有一股股热量。她甚至嫌弃和厌恶过去的自己,她甚至觉得这带给她苦痛的一切,都将随风而逝,都将不值得祭奠。
是她自己中断了与凛昙的联系。没有过多地提及缘由,没有缠绵的情感纠缠,只是简单地要求一段休憩调整的时光,一片与世隔绝的天地,一份没有杂质的情感。
宦淑踱步在这滨江大道,细细回首起过往的点滴,逝去的一切。这两个月以来,她蜷缩在那样狭小的一片天地里,拘泥于那样狭隘的思想中,混迹于那样粗鄙的人群里,她的心被怨恨充斥着,她的情被愤怒主宰着,她所要求的太过于高尚太过于纯洁,仅仅听凭徐艳婷空穴来风的一番话,她就泄了气;仅仅相信自己一心臆测的推断,她就乱了神;她甚至都还没有好好地在Pearls安定下来,她就逃离了它;她甚至都还没有仔细地问过凛昙,她就给他加上罪名,判了他死刑。
他是在赶赴一场又一场的相亲大会,见识一位又一位的名媛千金,以期物色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匹配一桩门当户对的婚姻。但是,对此他也曾拒绝,就像自己拒绝去匹配一个走路仕途的男人一样。宦淑仍要说服自己相信,他们曾经看到的,只不过是一颗虚幻飘渺的东方明珠,恍恍惚惚的,隔着一层薄纱,叫人看不清它的真面目。
而她,如今是要掀开它神秘缥缈的薄纱,好好看一看它的真面目。
她不会舍弃Pearls另寻职业,她不会一走了之。因为在她看来,那样的举动太不明智,太过愚蠢,而且任性,简直像是孩童因为不开心就把布偶娃娃撕碎一样,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哭哭啼啼吵吵闹闹的,这哪里像她的作风?她不需要愧疚抱歉,也不需要忐忑不安,因为她所领受的既不是施舍,也不是恩惠,这是她努力过后的幸运,付出过后的福气。多少人都梦寐以求进入这样一个阔大的舞台,踏进这样一个宽广的圈子。但是受教育、门第、权贵等各方面因素的限制,他们不得不望而却步,不得不继续活在自己狭小的空间里。
而对宦淑来说,望而却步,拘泥于自己狭小的空间里,那就是匹配一段婚姻,光宗耀祖,成为一项传宗接代的工具而已。那对她来说,无异于死亡,甚至惨淡凄然于死亡。之前,众人把她幻想得太崇高,太神圣,以为她是从影视剧里走出来的许文强,单枪匹马便能够闯荡这上海滩,多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哟!也只不过是一个海上漂而已。
但是,即使她是个海上漂,她也不能因为自己的眼睛流落了一颗泪,膝盖磕破了一块皮,伤口流淌了一滴血,就停驻在原地哀嚎,在黯淡的角落里暗自啜泣,颓然心伤,她必须学着像只泥塑木雕一样铁石心肠。但是,打心底里说,她也憎恶无情无义、铁石心肠,也鄙视无理取闹、阿谀奉承,也耻于和曲意逢迎、笑里藏刀为伍。可是用更长远的目光来看,人类终究会变得铁石心肠。用他们铁石般的心肠去看,人类在感情世界里所受的那些毫无来由的伤害,也不过只是万千苦难里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而已。
宦淑已不再惘然。没有人会怜悯她为自己挖的坟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