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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可是母亲生命里头等的大事,父亲怎么能够不参加的啦?”歆融质问宦淑,近乎于诘难的语气。宦淑想着,她撅起的嘴巴应该能挂一个酱油瓶了。
“好的,我尽量去见他。”宦淑回答。
“是去还是不去你最好先跟哥哥商量一下。”歆融提议道。暹罗猫又“喵喵”地叫了两声。
“好的,我自己来跟他说,你也不用特地告诉他我打过电话给你了。”宦淑似乎不想让凛昙知道,自己是通过歆融来探听他的消息的。
“我跟哥哥说什么的啦?黎衍直的事情都已经把我忙得焦头烂额了,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的好伐?”歆融嚷道,似乎还沉溺在悲伤里无法挣脱出来。
“好的,那就先说到这儿了,晚安。”宦淑跟她道了别,其实还并不到睡觉的时间。
“晚安。”对方挂断了电话。
宦淑走到灯火通明的大马路上,路旁有一个公交站,她站着等了一会儿。今天公交车司机似乎像是特地关照她似的,等了不到两分钟,她要等的那一趟公交车就来了。
宦淑迅速地挤上了车。车内又是爆满,她找了个靠扶手的地方站着。心里想着,扶手就在身边,要是不小心摔着了还有个地方扶着,不至于一倾倒就殃及了别人。
而实际上,她就算是倾了恐怕也倒不下来,因为公交车上人挤人的,大家肩膀挨着肩膀,手肘碰着手肘,根本就没有空余的位置来让她倒。宦淑把头往窗户边靠近了一点,她厌恶夏天的时候搭乘公交或者地铁,冬天倒还好。一到夏天,公交地铁里就什么味道儿都飘溢出来了,这令宦淑难受。
大家把皮包捧在胸前,或者举过头顶,个个都站直了身子伸长了脖子,既像只长颈鹿似的,又像个煮得熟透了的饺子似的,已经浮出水面来了。宦淑瞧见这幅景象,不禁笑了笑。
她倒是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发笑。戴倩凝用同样的话教训黎衍直,黎衍直听罢可是受不了,连宴会也不来参加就要回北京去呢。而她呢,戴倩凝劝她离开Pearls ,她却不卑不亢地回答说“是去还是留,这是我个人的选择,别人无权干涉。”
宦淑笑了笑,她不卑不亢的爱慕虚荣喲——独一无二。
但是,她又想到,这个家庭的思想和看法倒也真是大相径庭。戴倩凝口口声声地说公司的庆典宴会是不欢迎她的,但是杨弼却又说希望能够见一见她,宦淑想起夫妻二人这般迥异的说法不禁要发笑。还是歆融说得对,是去还是不去,终究需要与凛昙商量一番。只是那一次在滨江大道上二人把话说得那般露骨且淡然,宦淑终究是不想自己先联系他与他商量了。
不告而别和不闻不问都是需要道歉的。但或许是庆典的时间还没有到,二人都不想提早把这道歉的话语说出来而已。
这一趟公交不是直达的,所以宦淑在中途又换乘了另外一辆。但是公车司机的关照却不是永远的,第二趟公交,宦淑记得自己等了很久才等到。并且,等到她终于回到杨树浦公寓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钟了。
整栋公寓楼层里的灯光大部分都已经熄灭了。住在这爿老区里的人大都是海上漂,朝九晚五的工作和生活,每天忙忙累累的,连过夜生活的时间和金钱都是负担不起的。宦淑穿过弄堂口,到达公寓楼下时稍微一蹬脚便开了灯,她沿着楼梯走上去,几乎是寂寥无声夜深人静的时候了,她却还听到某个房间里有音乐声低低地飘散出来。
音乐声是从梅二婶的房间里传出来的。之前离得远,宦淑听不清楚这音乐里唱的是什么,等到离得近了,她才听出来梅二婶播放的是样板戏。十年动荡时期的戏剧作品,《红色娘子军》《红灯记》和《沙家浜》等等都是赫赫有名的。
而此时,梅二婶正把一个老式的收音机搁在矮凳上,唧唧哑哑的声音传唱出来,唱的正是《红灯记》。梅二婶让她侄女跟着收音机里的音乐唱。她侄女生来就没有音乐天赋,经常是唱着唱着就跑了调。之前巴耶娃在这里居住的时候,她唱错了,巴耶娃还能够指导她一两句,但如今巴耶娃走了,她侄女也就只能自学成才了。
但是她侄女终究是智商有限,没有自学成才的福气。咿咿呀呀地唱出来,跑调跑得太厉害,梅二婶便忍不住要责骂她。
那小女孩受了责骂,便撅起嘴巴来高声囔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有人学样板戏?像我们学校里的那些同学,大家唱的都是神曲,像什么《江南Style》、《小苹果》之类的,大家边唱边跳的欢快得不得了的啦,哪里像样板戏一样,这么乏味又无聊?”
梅二婶一听便不高兴了,她教训她侄女道:“你给我好好学啊!上海的孩子小的时候都是要学样板戏的,不仅要学,而且还要把它唱出来;不仅要把它唱出来,而且还要在唱的时候把那个年代的精气神表现出来!听到没有?接着唱!”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上海小孩干的事了。你也不看看,现在还有哪个上海小孩唱样板戏?”她侄女抗议道,一脸委屈。
“我不管那么多。”梅二婶马步一扎,便在她侄女面前蹲下来,声色俱厉地说道:“我就问你,你想不想做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你想不想拿到上海户口?你想不想在上海的学校里考到好成绩?你想不想在上海挣大钱?你想不想在上海买车买房?你想不想在上海成家立业?你想不想永永远远地生活在上海?你想不想——”
还没等到梅二婶说完,那小女孩儿就已经使劲儿地点头了,像上了发条的弹簧似的,停止都停止不住。
梅二婶见状,也知道生活在上海的好处虽多,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列举下去了。于是她便笑眯眯地对侄女说道:“想的话就继续练习吧。”
于是,唧唧哑哑的声音又断断续续地唱起来了。墙壁的隔音效果十分差劲,宦淑在房间里听得一清二楚,只道是:
我家的表叔数不清
没有大事不登门
虽说是,虽说是亲眷又不相认
可他比亲眷还要亲
爹爹和奶奶齐声唤亲人
这里的奥妙我也能猜几分
他们和爹爹都一样
都有一颗红亮的心
……
唱到“红亮的心”的时候,小女孩儿的嗓门提得特别高,像是要把那个年代的“精气神”都学了来,为这漂泊的生活加油鼓劲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七章
宦淑依旧每日到Pearls去工作,就像她之前所说的那样,是离开还是留下,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旁人无权干涉。
但是实际情况往往是与话语相悖的。当初她的话语虽然说得硬,其实最终的决定权还是掌握在公司的上层领导手里的。毕竟她是为别人工作拿别人工资,别人要是真的不满意她了不雇佣她了,她也没必要像块口香糖似的死死地黏住人家。那样不仅别人厌烦,而且她自己也丢脸。
戴倩凝是一直希望她辞职离开的,在酒庄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确地跟宦淑说过了,宦淑所向往的所追求的都是不切实际的,不可能实现的。断断续续地谈了一个多小时,戴倩凝的话说得很冠冕,似乎也蕴含了很深奥的大道理,她让宦淑牢牢地记住谈话的内容,而宦淑也赌气似的保证自己将矢志难忘。
这倒是极富戏剧性的谈话场景,两个年纪相差甚远的女人就着家庭、婚姻以及其中杂糅的经济因素大谈特谈,一个咄咄逼人,一个不卑不亢,天南地北地说了一大通之后,还是没有达成共同的认识和一致的协议。宦淑日后回忆起来,不禁觉得讽刺可笑。
时间已经过去快一周了,戴倩凝倒还没有硬逼她离开。宦淑知道,她是有这个权利和能力的,只要她发狠下定了决心,那么自己就极有可能像块垃圾似的被她扫地出门。而被扫地出门之后,自己甚至有可能连个容身的垃圾桶都找不到。经历了那么漫长的漂泊之后,她清楚地意识到,在这浩瀚缥缈的灯火般璀璨的大海里,找到一个容身之所是多么的困难,多么的不易,多么的幸运。而现在,她能够留驻在这个容身之所里,恐怕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凛昙。
公司虽然是戴倩凝名下的,但是凛昙却也是持有相当一部分的股份。在之前的东方明珠盛宴上,宦淑就已经了解到,凛昙在国外有自己的公司。而且根据徐艳婷所说的,他本来是不屑于继承戴倩凝的产业的,但是因为父亲杨弼病重,需要回国静养(生病的人总是这样,想要回到故土看一看),他也就陪同父亲一起回来,顺便帮着戴倩凝打理公司了。
而至于凛昙在美国的公司现在到底怎样了,宦淑倒是不清楚。有可能是兼并融入到Pearls当中了,也有可能是独立发展日益壮大了,凛昙没有适当的机会和借口跟她提起,她也没有去问过凛昙。但如今这些对宦淑来说都不重要了,反正有钱人的钱都像是会生蛋的母鸡似的,你只见过母鸡把鸡蛋一个个地生出来,可没见过母鸡把鸡蛋一个个吃回去的。
凛昙应该是还不希望她离开的,一定是这样的。戴倩凝厌恶她厌恶到骨髓里,迫不及待地盼望着她离开,要不是凛昙坚持着挽留她,宦淑怕是早就被驱逐出Pearls 了。而戴倩凝虽然是有这样的权利和能力,但是她与凛昙的关系向来不是很友好,遇到这样尴尬而又僵硬的情况,母亲显然也不想跟儿子撕破了脸,要不然日后彼此之间的关系恐怕就更加天崩地裂了,双方心里都不愿意如此。而且,为了个不确定的人而母子翻脸,实在是犯不着。
宦淑终究是没有跟凛昙商量是否要参加Pearls 成立三十周年的庆典大会。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她心中也有些许焦急。虽然她自己也很想找一个机会再跟凛昙好好地见一见,聊一聊,无论是在公司里还是在其他的什么地方,她都想要再找一个机会跟他好好地见了见,聊一聊。但是,她终究是没能说服自己的不卑不亢和爱慕虚荣。而凛昙也没有特地来电或者用其他的方式来找宦淑聊一聊,宦淑得知,凛昙最近在公司待的时间总不是很长久,应该是因为需要照顾父亲的缘故,所以他工作的时间总不是很长久。
但是,既然他都已经来到了公司,为什么宦淑连一次也没有遇见过他呢?大厦里有四部电梯可以到达他们工作的楼层,宦淑每一天上下楼层的时候,都是四部电梯换着乘。这样做的原因就是期望着能在哪一部电梯里与凛昙偶遇,然后借着偶遇的时机与他攀谈闲聊几句。只要他们开始说话了,宦淑自有办法把话题引到她想谈的方面去。但是,令她失望的是,她连凛昙的影子都没有见到过,更别说他的真人了。宦淑不禁气恼起来,难不成凛昙不坐电梯?他上下楼层的时候是走楼梯上去的吗?用他的长腿走上去的吗?
宦淑要责怪起歆融来了。都是歆融没有把自己询问的事情告知凛昙,所以凛昙才会什么都不知情,他一定是还被蒙在鼓里,他不知道戴倩凝找过自己谈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与戴倩凝谈话之后内心的想法。他忙着照顾生病的父亲,他哪里有时间和精力去知道这些?是的,他太忙,宦淑理应要谅解他。但是,歆融又不忙,她为什么没有时间告诉他?她与她哥哥的感情不是很好的吗?她哥哥不是很向着她吗?这些都是关系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