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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华作品集(共计7部)-第1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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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中有你,不管戴什么,都会很美。”云歌向小妹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去。
  云歌一人坐在淋池边,静静看着接天荷花。
  司天监说今日是大吉日。
  今日是刘弗陵和上官小妹的大吉日,却不是她的。
  远处的喜乐隐隐可闻。
  云歌探手捞了一片荷叶,撕成一缕一缕,缓缓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本该异香满唇齿的低光荷却全是苦涩。
    相随?相随!
    当日言,仍在耳。
    只是他忘记了说,他要牵着另一个人的手相随。可她的舟太小,容纳不下三个人。
    云歌对着满池荷叶、荷花,大声叫问:“你们也听到了他那天说的话,是不是?是不是?”
  荷花无声,月光冷寂。
  算算时辰,吉时应该已到。
  云歌随手想将未吃完的荷叶扔掉,心中一痛,又缩回了手,将荷叶小心地塞进了荷包。起身去宣室殿和椒房殿,她要仔细地将一切看清楚。
  十年盟约已成灰烬,她要把灰烬中的所有火星都浇熄。
  胳膊粗细的龙凤烛插满殿堂,七彩孔雀羽绣出的龙风共翔图垂在堂前。
  轧金为丝,雕玉为饰,大红的“喜”字宫灯从宣室殿直挂到椒房殿,地上是火红的猩猩毡,虚空是大红的灯笼,到处通红一片。乍一看,觉得俗气,看细了,却觉得唯这极致的俗气才能真正渲染出铺天盖地的喜气。
赞者高呼:“吉时到。”
鼓瑟齐鸣,歌声震耳。
“桃之天天,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刘弗陵腰系红带,身披红袍,从宣室殿缓步而出,沿着红毯向椒房殿行去。
突然,他的步子顿住。
只见一袭绿裙在不远处的凤阁上随风轻摆。
万红丛中一点绿,刺得人目疼。
她在暗,他在明。他看不清楚她,而他的一举一动却会尽人她眼
    皇上站立不动,赞者着急,却不敢出声催促,只能轻轻抬手,让鼓乐声奏得更响。
  在鼓乐的催促下,刘弗陵面带微笑,一步步走向椒房殿。
  一截红毯,如走了一生。
  但无论多慢,最终还是走到了椒房殿前。
殿门缓缓打开,上官小妹身着大红凤冠霞帔,端坐在凤榻上。
  老嬷嬷将谷草秆、麸皮、瓜子、花生、核桃、栗子大把大把地撒到小妹脚前,同时高声念诵赞词。
  刘弗陵踩着象征多子多孙的喜果,坐到了小妹身旁。
  礼者捧上合卺酒,刘弗陵和上官小妹头并头,臂把臂,举杯共饮。
杯中酒未尽,阁上的绿裙在风中倏忽一个飘扬,消失不见。
刘弗陵手中的杯子一颤,未饮尽的酒洒在了小妹的袖幅上。
上官小妹身子震了下,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酒喝完。
  云歌一步步离开。
  身后,椒房宫的朱红殿门缓缓合上;身前,只有黑漆漆、看不到一点光的漫长余生。
  红色、喜庆、鼓乐,都消失,只有安静的黑暗笼罩着她。
  走出未央宫,站在宫桥上,云歌停下了脚步。
  前方,是离开长安的路;后面,是威严的大汉皇宫。
  云歌突然用力,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绣鞋撕裂,上面的珍珠悄无声息地落到水中。
    云歌看着两手中各一半的绣鞋,平平伸出双手,倾斜,绣鞋从手心滑落,随流水而去。
    云歌再未回头,直直向长安城外行去。
刚出城门未久。
孟珏牵马而来:“云歌。”
云歌冷冷看了他一眼,从他身侧走过。
盂珏牵着马,沉默地走在云歌身侧。
行了许久,云歌凝视着夜色深处,终于开口问道:“你来做什么?”
“送你一程。”
云歌不再说话。
    长亭更短亭,孟珏竟是送了一程又一程。行出长安城老远,他仍然没有回去的意思。
    云歌道:“你回去吧!回家的路,不会迷失。”
    孟珏未说话,仍然陪着云歌行路。
    云歌叹气,指了指前面直通天际的路:“你要陪我一直走下去吗?”又指了指身后的长安城,“你舍得那里吗?”
    孟珏沉默了一瞬,停住了脚步:“见到你三哥,代我向他问好。”
    云歌诧异:“你认识我三哥?”转念间,又是一声冷哼,“‘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行事前的准备功夫做得真足!只怕你比我还清楚我家的事情,我正在纳闷我爹娘为何会离开汉朝,你是不是也知道,说给我听听。”
    “我的确打听过,但毫无头绪。刘彻残忍嗜杀,卫太子之乱时,长安城死了几万人,知道旧事的人已不多。零星知道的几个人也都成了隐者,无处可寻。”
    云歌冷嘲:“原来盂公子也有办不到的事情。”
    孟珏笑中有苦涩:“云歌,这个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如你一般,平安、富足地长大。我每走一步,若不小心,结果不是走错路,而是万劫不复。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用‘对’与‘错’判断,更多的人是在对错之间行走,譬如我对霍成君,刘弗陵对上官小妹,我们只能在现实面前选择。”
    云歌猛地敲了下自己的头:“我们长安城相识,长安城别离。今后你是你,我是我,我还和你纠缠这些事情做什么?”
孟珏微笑地凝视着云歌:“云歌,长安城内,我一切的刻意都不是为了‘认识’,而是为了‘重逢’。纠缠,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结束?”孟珏的声音温柔,却坚决,“永不。”
  云歌愕然:“重逢?”
  孟珏将手中的缰绳交给云歌:“回家好好休息,我给你一段时间养好伤口。等我忙完这一段,好好盖一座大府邸,我会去接你。”
    “孟珏,你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又玩什么阴谋?”
    孟珏淡淡说:“才发现梦中的完美君子原来也是如我们一般的凡夫俗子,你现在不会有心情听一个很长的故事。等将来,我会一点一滴都告诉你,你不听都不行。”
    刻意忽略的疼痛,刹那席卷全身,云歌屏住呼吸,方可站稳身子。她疲惫地说:“他和你不一样。孟珏,我不会再见你。”牵过了马,“谢谢你的马。”
    孟珏淡嘲:“只是你以为他和我不同,他并没有和我不同。”
    云歌的力气已经全部用来镇压心中的伤痛,再无力说话。紧拽着马鞍,翻身上马,人如箭一般飞出。
  孟珏凝视着马上的绿衣人儿。
  她竞一次都未回头!
  脑中闪过,很多年前,一个绿衣小人,一边忙着追赶哥哥,一边还不忘频频回头看他,殷勤叮咛。
    当马儿冲出的刹那,云歌憋着的泪水,汹涌而下。
    原来大漠中的相遇,竞只是为了这一刻的诀离。
    她为什么没有听从父母的话?为什么要来长安?
    如果不来长安,一切都会永远停留在星空下的相遇,陵哥哥会永远活在她心中。
    她嘴里对孟珏固执地说“他和你不一样”,可是心中明白,刘弗陵和孟珏并没有不同,她只是还没有勇气把自己的伤口摊出来看。
  每一条道路,每一片树林,都是熟悉。
  长安城外的道路,刘弗陵带她走过多次。
  回望着骊山,骊山上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越想控制着不去想,反倒越想得多。
云歌蓦然勒马。
胸膛剧烈地起伏,思绪急促地回转。
她猛地调转马头,疾驰回长安城。
不!陵哥哥和孟珏不一样!心中的迷障散去,很多疑点都浮现在她面前。
    当日骊山中,她想偷偷溜走,却不料陵哥哥早等在外面相候。可这一次,从始至终,陵哥哥都没有挽留过她。
  霍成君献舞,陵哥哥特意命人回宣室殿拿箫,之后又和她商量如何应付霍光。可这一次,陵哥哥竟是只字未和她商量。
    除非陵哥哥已经对她无情,可是不可能,这点连陵哥哥也不敢否认。
    最最重要的是,陵哥哥和孟珏、刘病已、刘贺绝不一样。
    云歌恨得想扇自己一耳光,她怎么会相信陵哥哥说的话呢?
孟珏听到身后“听导听导”的马蹄声,以为是路人,让到了路旁。
云歌从他身边飞驰而过,他惊诧地叫:“云歌?”
云歌马速未减,只回头叫道:“他和你们不一样,我是天下最蠢的笨蛋!疾驰到了宫门口,想着如何才能进去。这个鬼地方,真是出难,进更难!
    两个太监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惊讶地说:“姑娘不是已经走了吗?”
    云歌说:“我又回来了。你们是失望,还是高兴?赶紧想法子带我进去,否则我非扒了于安的皮不可。”
    两个太监忙带云歌进宫,小声和她说:“好姑娘,奴才们都已经和于总管禀报,说您已经离开长安了,现在您又冷不丁地回来,于总管若责骂我们……”

    “我会和于安说清楚的,他要先考虑考虑自己的安危,不会有工夫收拾你们。”
大红灯笼依旧高高挂着,喜气仍洋溢在空气中。可殿内却是漆黑一片。
于安看到云歌,眼睛立即直了,面上表情古怪,也不知道是喜是愁。

云歌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声问:“于大总管怎么没在椒房殿侍候?”

于安嘴巴还十分硬:“皇上临幸后妃,并不需要留宿。”
云歌冷哼:“我回头再找你算账!”
说着就要往寝宫走,却被于安拉住。
云歌瞪着于安,眼内有火,还要拦我?不要以为我没有办法修理你!
“皇上不在寝宫。”于安指了指云歌住的厢殿。
云歌眼内骤然潮湿。
黑暗中,一人安静地躺在云歌的榻上,枕着云歌的枕头,手里还握着云歌平日用的团扇。
    显然没有睡着,云歌推门的声音很轻微,却已经惊动了他。
    “出去!”嗓音喑哑、疲惫。
    脚步声依旧向榻边行来,刘弗陵皱眉看向来人,手里的团扇掉到了地上。
    云歌跪坐到榻侧,捡起团扇,朝他扇了扇:“不在椒房殿内抱美人,在这里拿着把扇子玩?”
  “你……你不该回来。”
  “这一次,你就是拿剑刺我,把我的心掏出来,剁成碎块,我也不会离开,你不用再想任何花招了。”
  刘弗陵无法出声,半晌后,微微颤抖的手去碰云歌的脸颊。
  云歌侧头,重重咬在他的手上,眼里的泪滴在他手背上。
  刘弗陵一动不动,任由云歌发泄着不满。
  云歌觉得嘴里一丝腥甜,忙松口,刘弗陵掌上已是一排细密的齿印。云歌却又心疼,忙用手去揉:“你不知道叫疼吗?”
  刘弗陵却反问云歌:“你还疼吗?”
  云歌摇摇头,又点点头,如小猫一般蜷靠到了刘弗陵胳膊间:“这段日子,看着我日日难受,你有没有心疼过我?”
    刘弗陵手指缠绕着云歌的发丝:“早将君心换我心。”
    云歌忍不住又轻捶了他几下:“你也疼,却还是这么心狠?”
    刘弗陵轻嘘了口气。
    “陵哥哥,你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非要*我走呢?反正我现在已经吃了秤砣,铁定心思不走了,你瞒也瞒不住,告诉我吧!”
    刘弗陵的手正无意地揉弄着云歌的头发,听到这话,猛地一颤,就想放手离开,不想云歌的发丝纠缠在他指间,未能离开,反倒把云歌拽疼。
    云歌气得抓住他的手,用自己的发把他的五个指头缠绕了个密密实实:
“放手呀!离开呀!咱们拼个头破血流,看看谁固执?”
    刘弗陵看着“乌黑”的手掌。这样的纠缠曾是他心心念念的,原本丝丝都该是喜悦,可是现在每根发丝都成了入骨的疼痛。
    云歌枕在他的“乌掌”上,软语哀求:“陵哥哥,你告诉我,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你那么聪明,我也不笨,我们总会有办法解决。陵哥哥,陵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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