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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悠的心思却不全在笑闹上:长安有乞丐,以城南最多,每每都被坊内武侯驱赶。可这么庞大的饥民队伍却是没见过。她从长安入洛阳,住的是舅舅的伊阙别业,交往的是洛阳的达官显贵,看到的是锦衣玉馔、歌舞升平、花团锦簇,却不料洛阳之外竟有这样一番景象,天堂到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河东去年遭了灾吗?”抚悠问。
“天灾倒在其次。男丁都去修宫殿、禁苑了,连中男都不放过,只要被抓去,就别想回来,要么累死,要么把宫殿、禁苑修完。可修完了宫殿和禁苑,谁知道又要修什么?皇帝的欲望总没有穷尽。百姓家中只剩老弱妇孺,有田无人耕,眼睁睁看着良田荒废。余量吃尽了,年年到了青黄不续的时候就闹饥荒。你在河南府没看到饥民,也并非那里徭役田赋轻,而是洛阳周边的流民早被官府驱散,官道上也绝不许见尸骨,总之不能惊扰天子脚下的升平。没奈何,许多人只好到外乡乞食。”
抚悠若有所悟:“我说这一路荒荒凉凉、人烟稀少呢……可朝中就无人知晓,无人进言吗?”
“皇帝不想知道,谁说真话谁丢官爵掉脑袋,还有谁敢说?”
沉默一阵,抚悠问:“思慎说的河间、渤海、鲁郡和琅琊,可是有人造反了?”
贺倾杯点头:“不止这四地。河北、河南、淮南、山南都有,河东本地也有,只不过目前以河间、渤海、鲁郡、琅琊四郡声势最大,有足够的能力接纳流民。这么说吧,梁国好比一条大堤,已经布满蚁穴。”
“我同阿娘时常与那些贵妇宴会,却没听她们说起过。”抚悠道。贺倾杯叹气:“皇帝讳疾忌医,朝中大臣尚不敢妄言,谁敢当众议论?只在私下惶惶不安、各谋退路罢了。”
抚悠不解:“若惶惶不安,还有心思歌舞宴会?”
贺倾杯笑道:“就是心中惶惶,才愈发要珍惜最后的欢乐时光吧。皇帝即使不愿听,对四面形势能一无所知吗?可照样大兴土木;而贵族面临朝不保夕的荣华,却只有及时行乐。一人一国,临到灭亡才最疯狂。”
“阿舅也从不告诉我,要不是我要上九凤山,就真成了井底之蛙。”抚悠埋怨。
贺倾笑杯道:“怎么?若我告诉你,你还去投义军不成?”他称他们为“义军”,而不是“反贼”。
抚悠“哼”道:“那也未尝不可。”
贺倾杯皱了眉,揉揉额角,无奈道:“你千万别存这样的心思,我可没法向你阿娘交代。”
抚悠却神采扬扬:“阿舅宽心,我即便要投军,也要先上山拜师,听阿舅口中那无所不能的师父拆解天下大势,知道谁最得天时地利人和、谁最有成算再去投奔。”故意驱马向贺倾杯身边靠了靠,言有所指道:“要想建功立业可得跟对了人。”说罢,扬鞭打马,纵着火鹞子像一支离弦的箭,飞奔出去。
喝美酒要醉,骑千里马自然要奔。
贺倾杯玩味着抚悠这话是诚心调侃他与相王,反应过来,连忙大喊:“你不熟悉路,别乱跑!”
“我顺着大路……”抚悠的声音已然绝尘而去。
贺倾杯心下大急,倒不是此处岔路极多,容易走错,而是这条路上除了饥民,还有流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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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末的正午,阳光照在身上懒洋洋的,夹道的山岗后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睡大觉的年轻人。
“二兄,二兄!”一个矮小精瘦、粗衣裋褐的年轻人伏身窜过来。那身手比兔子还敏捷。
“来了吗?”睡汉中有一人翻身跳起。
先前那人道:“来是来了,骑着快马,可只有一人,还是个小娘子。”
一听是个小娘子,其余几个睡汉也都坐了起来,有人戏笑:“二兄,小娘子劫不劫哟?”有人起哄:“我们有了二兄,就是还缺个二嫂哩!”也有人谨慎:“大队人马和财物在后面,别打草惊蛇。”有人不屑,朝旁边踢了一脚:“不已经劫了一个了吗?也没惊着蛇!”
“呜——呜——”被五花大绑放倒在地,口里塞了烂布的,赫然就是安思慎!
“二兄,听你的,怎么办?”
被称作二兄的那人“噗”地吐了嘴里衔着的草叶,吐出三个字——
“绊马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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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带是王屋山与中条山山脉的交汇处,崇山峻岭之中漫道蜿蜒、雄关扼守,自唐尧至先秦都是两军对垒、驻兵把守的必争之地,直到秦统一六国才失去了军事地位,成了繁忙的驿道、商道。据说十几年前梁与晋争夺河东,对峙于此,两家还都各自重修关隘、长城,派遣重兵把守,那时真是关如铁,城如龙,旗蔽日,山峥嵘。梁国高祖文皇帝宇文牧于横岭关大破晋军,为保护李绀突围,皇后张氏身中流矢,不治身亡。丧妻的李绀心痛得几至癫狂,随后拒听劝谏,做出许多不合常理的昏聩之举,直接导致左控关陇、右扼河北的河东之地尽丧,晋军自此退守潼关,偃旗息鼓,再未兴兵重夺河东。
“若玄青在此,必不使我有此败。”班师后的李绀喟然长叹。然而是时身居突厥的辛玄青却并不这么认为,抚悠就曾听阿耶说过,“宇文牧雄才大略,若天假其年,包举宇内非此人莫属”。
然而,以庶子身份夺嫡、建立梁国的宇文牧晚年也被自己的儿子搅扰得不得安宁。河东之战刚刚打胜,尚未班师,洛阳便传来储君谋反的消息。虽然叛乱被平息,可罗禁了三个嫡出儿子的宇文牧心灰意冷、伤病交加,没多久便去世了。以事后眼光来看,梁晋河东之战竟是没有赢家。李绀之败是外战之败,发妻身亡,河东尽失,战线收缩。宇文牧之败是内争之败,赢了河东,却送了性命。千古之后,俱为笑谈。
梁国虽然拿下了河东,宇文牧却心力交瘁于诸子的争斗,无暇经营,及至宇文弘业登基,不懂军事的年轻皇帝丝毫没有意识到河东之地的战略意义,更无心经略。因此仅仅才过了十几年,城墙壁垒便衰草丛生,残败失修,不复当年气象,又因近几年皇帝失德,盗贼纷起,竟是连过路客商也鲜有了。
抚悠面前便是这一番萧索景象,然而境由心生,她此时心情豁然,倒觉得眼前景色别有一番苍劲。譬如远处随山势起伏的长城正像是展翅的苍鹰,又如那残破的关隘令人遥想起上古的征伐,至于层峦叠嶂、千峰万壑,则勾勒出竞腾的马群,抚悠策马,仿佛亦在其间。
山中鸱鸮陡起的尖叫声刺啦啦划破天空。历山雕鸮体型庞大,凶猛异常,大如狐狸、野猫,猛如苍鹰、游隼都是它们猎捕的对象。然而鸮类大多昼伏夜出,正午才过便出来活动,岂不异常?
抚悠敏感地收紧缰绳,几乎同一瞬间,火鹞子闷嘶一声向前栽倒,撅起的后腿抛石机一样将背上的主人掀飞出去。抚悠不及多想,仅凭本能双脚脱出马镫,手松开马缰,将身一团顺着被抛飞的弧线在空中调整姿态。落地时背先着地,顺势几个骨碌,虽然跌得不轻,手也擦伤,但所幸并未伤到筋骨,可起身时却被人大力反拧了胳膊,天旋地转中的抚悠猛地清醒:不好!
粗糙的大手从脑后伸过来捂了她的嘴,仰折她的脖子。抚悠痛得流出眼泪,憋足了一口气,抬腿向后狠蹬,只听一声恶毒的咒骂,反扭她的力道不松反紧。她被两个男子半扭半架地拖到山石后,扭头去看,伏在地上的火鹞子被人拽起拉走,一切打劫的痕迹被很快清理干净!
“二兄,人带到了!”
这伙流寇共十五人,大多是二三十岁的精壮男子,中间箕踞而坐的弱冠少年是他们的首领。抚悠仔细打量众寇口中的“二兄”,心道:“若不是他用绊马绳暗算我,我倒觉他相貌气度不比张如璧差。”
那人也打量抚悠,红衫绿裙,白底花纹半袖,双鬟髻,再次见面他还能清晰地说出发髻上簪着桃花,半袖上绣红绿花草缠枝纹,腰间挂荷囊,荷囊下垂酢浆草结……若是换了那个没心没肺的,抚悠想,大约就只会记得她当时灰头土脸的狼狈相——此是后话——当然,她此时确实狼狈:沾染了尘土的散落的头发覆在额上,缠在颈间,脸上白一块、灰一块,细小划痕渗出血丝,更不消说满是尘土又被扭绑得不成样子的衣裳了,或许唯有她倨傲站立的姿态才让她不至于像只被鸱鸮追捕的亡命鹑鸟。
有人从石后拖出一只五花大绑的“粽子”,问道:“认识吧?”
“呜呜……”那人口被堵着,发不出声。
抚悠惊讶失声:“思慎!”
☆、陆伏虎
“二兄,怎么处置?”高个子凑上前问首领。
“这小娘子可不弱!”黑大汉啐了一口,坐在地上揉膝盖。抚悠想定是被她踢了的倒霉鬼,又暗道:“算你走运,我若穿了靴子,你现在就瘸了。”她这才意识到丝履早不知遗失在哪里,脚踝隐隐作痛。
这时一个矮瘦子窜过来,趴在首领耳边。“无妨。”首领道。矮瘦子便道:“二兄,追过来十几骑,没有马车。”抚悠知道是寻她来的,心下激动。可那首领却道:“放他们过去。”起身对抚悠道:“是来追你的吧?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喊叫是没用的。”抚悠“哼”一声:“你们也太小瞧人,不是所有人遇到你们都只知道哭嚷。”“哟!”众寇嬉道,“二兄,我们可抓了个厉害的小娘子!”
抚悠白他们一眼:“你们埋伏在这里无非是为了钱财,为何不拿我们去换,兵不血刃,岂不更好?”虽然女子衣着不分贵贱大多式样相似,但用料却等级分明。抚悠通身绫罗华锦自然不是家生奴仆,要换也能换个大价钱。那首领上下打量她一番,笑道:“本有此意,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不想换了。”
“不换?为何?”抚悠怔愣:难道他们还别有企图?
矮瘦子拍手道:“我二兄的意思是他不只想劫财,他还要劫你,要你做我们二嫂啦!”
“无耻!”抚悠猛扣腰间——忘了她的刀已被解下!目下四寻,一个尚带童稚的少年对她得意挑眉,高兴地向首领献宝:“二兄,她的刀!”说着拔刀出鞘,首领目光为之吸引:真是宝刀!
正在首领凝视宝刀时,余光中少女的眼神却发出令他一凛的危险信号,并且在他有所行动前,上身被缚的少女已经发力奔向持刀的少年。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少年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就被少女撞翻在地。
“那是头豹子吗?”首领在心中惊呼。
“小雁奴!你没事吧?”“怎么样,伤哪里了?”“老说自己壮,怎么连个富贵人家的娇小娘也撞不过?”……众寇纷纷上前扶起自己的同伴,关心之余有人不忘调侃,引得众人哈哈大笑。那少年先时被撞懵了,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尤其是被同伴取笑后,小脸涨得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咬着嘴唇,紧攥双拳,气鼓鼓大步上前去踢躺在地上、害他出丑的罪魁祸首,不料却被首领拦住。
“二兄?”少年疑惑。首领蹲在抚悠身前,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在一连串的坠马、被俘、挣扎、撞击之后,最后一跌着实不轻的抚悠耷拉下眼皮,已不愿去想他们到底要拿她怎样了。首领看见抚悠身下压着的刀,伸手去抽,竟没抽出来,他皱了皱眉,后者吐出胸中仅剩的半口气:“不……不许……动我的刀……”便昏了过去。“二兄,她不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