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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忧离续说道:“实不相瞒,我与大将军的关系亦非寻常。大将军在王庭时,时常与我互致书信,有时他传来突厥动向,有时我向他请教兵法。他送过我几匹上好的突厥马,我也令人誊抄皇宫珍藏典籍赠他。你知道那件事,当年为什么没有彻查,而是不了了之了呢?”
抚悠是何等聪慧之人,脱口道:“原来大王就是传言中牵涉其中的皇子?”
李忧离点头。“‘结交外臣’可也不是小罪名,正是朝中有人想要攻讦我,甚至将太子一并拉下,才致使大将军无端获罪。可陛下却无意治罪他的儿子,到最后,只是娘子一家遭此横祸。”于是叹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不知娘子,能否原谅。”说罢,双手撑膝,将头垂下。
竟然……如此……抚悠两手握着,亦垂首不言。帐内安静异常,连灯花轻爆的声音都听得真切。最终,李忧离轻“唉”一声:“若娘子不肯原谅……”“大王习的是王字吧?”她忽抬头问道。李忧离一怔,答道:“是。”抚悠心下苦笑:如此说来,她当年还见过他的亲笔书信呢,说是得了王右军和卫夫人的书帖云云,又因知她习卫夫人体,故以《名姬帖》相赠——她一度以为那是摹本,知道果为真迹后,第一觉得那人“败家”,第二就是赠贴之人出手之大方,一定是父亲某位极好的故交无疑,想不到……
也许确实是“极好的故交”,只是一个皇子与一个外臣,与一个身为武将的外臣,与一个常年“将在外”、为突厥可汗心腹、一言可调动数万控弦披甲之士的身为武将的外臣有这样好的交情,身为皇帝的父亲能不担心有朝一日这外臣拥戴他的儿子,联合敌国、里应外合,将自己赶下皇位?怕是坐在御榻上都要嫌烫哩。何况这里面更有一层说不得的关系——她父亲当年曾助人谋反,那一次的篡位者正是当今!谁抓着这点,都能戳痛皇帝的猜疑之心,对岐王的政敌来说,送到嘴边的肥羊肉,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而父亲那样的明智之人,与岐王私交至此,即便不是真有二心,也实在是十分青睐欣赏的了——父亲在谈起张皇后和她的幼子时,从来不吝赞美,这她也是知道的。
“父亲身为外臣,岂不知应当避嫌?但我想,一则父亲与大王乃君子之交,并不需要避讳身份,二则,恕我不敬,大王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父亲年长,必然除欣慰国朝明日增一良帅外,更有一分私情关爱在其中,愿将毕生所学所悟倾囊相授。如此坦荡之交被戚戚小人曲解,构陷父亲与大王结党,我不怨恨小人,却怨恨君子,岂不是不明事理,为亲厚者所痛,而为见仇者所快了吗?我虽驽钝,却不至于此。”
“她竟这样识大体、明大义,果然没有看错人!”李忧离暗暗欢喜,“不过从她话中圆滑,刻意避免承认大将军与我确实‘结党’,也听得出即使我如此剖明心迹,她还是不能推心置腹。”但他又想:“她这样的年纪身世,本该在家有耶娘宠爱,出嫁有夫君疼惜,可惜造化弄人,少年失怙,更背上‘叛臣之女’的罪名,躲躲藏藏,谨慎小心才得自保。若要让她交出真心,恐怕不易。”因又将她细细打量,那淡扫胭脂的腮边尤挂泪痕,柔中有刚,刚中见柔,真个惹人怜爱,由是更加怦然心动。
“娘子深明大义,忧离深为敬服。也请娘子放心,忧离必不使忠良蒙受不白之冤!”
抚悠虽口中说父亲与岐王是君子之交,心里哪能不清楚父亲支持岐王的立场和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父亲能否脱罪,倒不在岐王的信誓旦旦,而是全赖岐王之成败,岐王成则他为忠良,岐王败则他为贼叛。不过李忧离能如此说,抚悠仍就倍感欣慰,别无他话,唯叩首称谢而已。
至于二人之间的误会,虽未见面,但这几日宗玄和思慎没少在中间跑腿说话,也早已解开。李忧离知抚悠前往江淮军大营是为说服陆长珉降晋,十分钦佩她的胆识,但也着实着恼这种胆识——那样危险的事该由男人们做呀,哪里需她一个小娘子出头?幸好陆长珉尚算君子,否则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要他悔之终生!但思及陆长珉的《汉广》之叹,便知他爱慕抚悠无疑,因此想着总该用什么法子让他死心才好。而抚悠也知若非李忧离心中有她,必不会那般盛怒,这事自然羞于启齿。于是心照不宣,反都不提。
“不知娘子伤势如何?”李忧离看着她的左肩,又是心疼,又是懊悔——哪怕他当时看上一眼,也不至于让陆长珉抢先,但说到底,最后悔还是那一箭竟是自己射出的。
抚悠被他这样盯着看,虽衣衫重掩,还是羞赧地以手捂肩,垂首道:“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
李忧离痛惜道:“怎么可能只是皮外伤?”虽然医官也向他回明说是皮外伤,但他只是不信——他自己的箭法自己清楚,那一箭非没入骨肉不可。
“是他救了我。”抚悠从身侧捧出一个檀木匣放在李忧离身前,打开。李忧离看看抚悠,看看木匣,取出里面的名牌——中间被箭镞洞穿——它属于岐王府左二护军府别将,史良义。
“因为箭正射在这名牌上,所以只伤及皮肉而已。”抚悠因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李忧离。
李忧离听罢,叹道:“惜哉,失我勇士。”拇指在“良义”二字上抚摸良久。“当初诈败,约定决战之时,由我们在那边的内应助良义等同时袭击玉都兰大营,后来我听说,有个知悉内情的北突厥贵族被俘,想要告密,被良义阻止,他二人一齐被带走后就都没了下落……如今,连尸骨也未找到,就只有这个了。”李忧离抬眸道,“我要谢你,一来谢你斩杀泄密之人,二来,我对良义的家人也好有个交代了。”顿了顿,又道,“也要谢良义,谢他忠勇,使诱敌之策成功,更要谢他在天英灵,”顿了顿,“替我保护了你。”
他说感谢史良义的在天英灵保护她时,眼神柔和迷人,抚悠赶紧低下头去,低声道:“我想他一定想和你们一起上战场,所以就将这带在身上。”
李忧离点点头,却又道:“可你是带着他去救我们的敌人,玉都兰大可汗。”他将史良义的名牌揣在怀里,轻拍两下,“我能问一句,你为什么要救玉都兰吗?”抚悠不答反问:“这很令人费解吗?”“当然,我知道你与他交情非浅,但难道只是…… ‘徇私’?”
“我确实与夏尔是多年好友,但我之所以会救他,是因为放他比抓他好。”“有趣。”李忧离道。“朝廷还没有做好消灭突厥的准备,大王如果活捉他,或许会令这次谈判的筹码更足,但一定激起他心中更深的仇恨。于私,我不愿他被俘受辱,于公,我也以为放了他才是上策。”
李忧离蹙眉看她,抚悠也不回避,最后他也只好无奈地笑了——所有幕僚都反对他活捉阿史那夏尔,但这位西突厥可汗的不识趣着实惹恼了岐王,所以在草原苦寒中窝了一个月的李忧离力排众议,带着一群武人一定要让玉都兰尝点苦头,想不到,最终还是让景明他们如愿了呀!
“即便如此你也不必以命相搏呀!”李忧离心疼道,“虽侥幸无事,恐怕是要落疤了吧?
抚悠当时觉得夏尔走出不远,便欲尽力拖延,现在想来若她真因此送了命,也太不值,但总不好跟李忧离说“我当时犯傻”吧!于是只接后一句:“原本幼时就落下一处旧伤疤,新旧相叠,并未多加。”
“哦?那伤疤是怎么来的?”李忧离好奇,“想你幼时必然是乳母婢女环绕,轻易不会受伤,是在王庭时伤的吗?”抚悠笑道:“倒是在家时伤的,也记不清了,似乎是被鹅雁一类的畜生啄伤,也无非是兄弟姊妹们顽笑太过了吧。”李忧离点头,心里却怀着鬼胎:该不该告诉她其实是……
这时,有婢子报说帐外行台司勋郎中杜绯卿求见,李忧离应了,让他进来,于是进来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抚悠瞧这身形步态,暗觉似曾相识,细一寻思,原来是被卢娘子棒打出乔家的那位!不过上次并未看清他的长相,这次瞧得清楚,方脸、方额、八字胡,似乎……哪里见过呀。
杜仲笑对岐王道:“大王,外面宴席已摆好,天也黑下来了,大家都等着大王开席呢。”——他这一出声,抚悠惊讶地引身而起,失声道:“你是……是那个狱官!”
杜仲知被识出,笑嘻嘻上前作揖道:“那次之事,多有得罪,还望娘子见谅。”
抚悠倒吸一口气,跌坐踵上:他们到底还有多少事骗她呀?!
李忧离担心她恼,忙起身道:“今晚设宴庆功,有乐舞散戏,娘子也来吧。”算是邀请,说罢使个眼色给杜仲,两人前后出帐。杜仲悄声问道:“大王,成了?”李忧离觑他一眼,道:“比洛阳城好打。”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杜仲道:“怎么了,大王?”李忧离自怀中取出名牌,交予杜仲:“让景明安排吧。”杜仲一见,便知史良义以身殉国了,虽早已看惯战场生死,心却忽然酸了一下。
那边抚悠却正生气——以为被阿舅拔于囹圄,对他萌生好感,却原来也是他们这些人的圈套!什么相王、什么九凤山、什么师父、什么白贺鲁,从头到尾,她除了被骗,还是被骗!当她是什么!
阿春拿了镜子给抚悠照,问道:“今晚宴会,娘子是要如此妆扮,还是重新妆扮?”
抚悠正恼,一甩手将镜子打翻在地,阿春吓得倒退一旁,其余端着盥洗器皿与妆奁的婢子也大气不敢出。淮阳王走进来,拾起银镜,端详片刻,挨着抚悠坐下:“阿姊,这镜背上有字呢。”抚悠扭头不理。李宗玄一脸讨打地凑过去,举镜往抚悠脸上贴,边说道:“这写的是什么?什么意思?”抚悠推他一把,转过身子。宗玄被推倒在地,毫不介意,起身拍拍衣裳,高高擎起铜镜,仰头大声念道: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
☆、解连环(下)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宗玄边若有其事的说着边拿眼觑抚悠,见她不睬,便故意扬声,“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
抚悠听得耳面具红、心如鹿撞,暗恨李忧离不尊重,直与刚才正襟危坐的岐王判若两人,羞得来夺镜子。宗玄躲闪两下,故意让她夺去,抚悠看时,却是面时新螺钿花鸟镜,哪有半个字?再看宗玄,坐在榻上一手撑榻,一手捧腹,笑得喘不上气,便知自己上了当——也是,一面小小镜子,哪里写下那许多字?是她心慌意乱,连宗玄这点小把戏都不能辩了。于是气急败坏地拿镜去打,边骂道:“让你小小年纪不学好,诳语第一,满口胡言第二,等我何时见了师父,看不告你一状!”
宗玄边躲边还口:“阿姊你唬人也唬得真些罢,这事你倒要怎么跟师父开口?难道说你以为岐王以镜示爱,结果是我信口胡诌,所以恼了我吗?”这实在连婢子们都看不过了——淮阳王嘴快得都跟岐王有一比了——阿春忙上去拉宗玄:“大王少说些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