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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一会儿,门卒才回来,将公验还予抚悠,面含愧意,叉手道:“郎君久候了,勘验无误,请郎君入城。”抚悠将公验收好,疑惑地看那门卒一眼,后者却一直躬着身,没有抬头。不过,这毕竟是件小事,在已经迫不及待地响起的歌声和舞动的人群中,小小的不解瞬间做烟云散。
抚悠先顺着坊间道路向东,往乐游原去。乐游原是长安东南角一处平阔的高台,也是城中地势最高之处,原上松柏扶疏,竹柘相映,桃红杏粉,忍冬双色,树下杂生着紫色的二月兰和葱郁的车前草,不过更多的还是大片大片的青草地,也并无亭台轩榭,楼阁殿宇,因此十分敞亮。三月三日,原上鲜衣怒马竟豪奢,家仆部曲拥高旗,有的游目骋怀,有的诗文会友,有的踏歌起舞,有的斗鸡走狗,人声喧嚣,车马拥塞。有女眷的人家搭起了步障,阿孩儿就没那么多拘束,许是几家世交相熟的孩子们凑在一起,由乳母妾婢看护着在树下蹴鞠、荡秋千、斗百草。小郎君和小娘子们为文斗还是武斗吵得不可开交,只好各顽各的,也有那偷偷拔了野草花想暗助自己喜欢的小娘子却被嫌弃的——男孩子从来弄不懂花草品秩的高低!
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自然也少不了美酒与美食,贤主人与嘉宾高朋围桌而坐,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盛以金盘玉盅琉璃碗,单说那行令的金花银器,龟托圆筒,筒上覆莲苞纽、荷叶边盖,简体上装饰龙凤并流云、卷草纹,其工其巧,其奢其贵,就是寻常人家一辈子也吃喝不尽的。至于酒水,有好那兰陵酒、剑南春、新丰酒、杜康酒的,也有好那西域葡萄酿的,而时鲜的乳酪浇樱桃则人人都要来一碗,席间唱和,有教坊琵琶助兴,又有北里名花纠席,真个浮生尽欢、春风得意。
这日出行的贵人们都被奴仆簇拥,车马仪从,浩浩荡荡,锦衣绣屏,熠熠生光,抚悠穿着赶路的衣裳,一身风尘,一个小小的人扎进这金玉锦绣堆来,像是羽毛华美、体态矜傲的锦雉群中混进了一只灰头土脸的野鹁鸪,而她的坐骑却神俊异常,世所罕见,倒似给这其貌不扬的野鹁鸪套了个金笼儿,显得十分怪异,引来路人纷纷顾首而视,窃窃私语——若非今日修禊,无人有闲告发,恐怕她“又”要被押进万年县衙,被法曹参军斥喝审讯,叛她个窃盗罪了。
谨慎行事,还是早回舅家好,但李忧离不在长安,且她又在乐游原上望见曲江池那边翠舞红飞,帏幕如云,便忍不住前往游览。
曲江池的热闹又与乐游原不同。乐游原上郎君们招朋致友,曲江池畔则是“蔼蔼风云会,佳人一何繁”——二马厌翟、青铜牛车、行障、坐障、长扇,外命妇们的舆从沿曲江岸边逶迤排开,挑在杆头的画带、彩旗掩映在桃红柳绿之间,如虹如霓。
抚悠牵马穿行在各家步障之间,似是遗憾于步障遮挡,不能令世人窥见其中奢华,各家便在步障上做足了文章。大红大绿的丝绸、锦织有单色的,也有拼接成间色的,有无纹饰的,也有上绣对雉、翔凤、游麟、斗羊、狻猊等长安流行的联珠团窠纹的,最夸张的,一个大团花就能布满整幅面宽,抚悠听姨母顺义公主说过,这叫做“独窠文绫四尺幅”,即使在宇文朝,这种四尺幅文绫也是极其奢华少见的。
丝绸和锦织的步障虽极尽华丽,却不免有些墨守成规,那最新奇大胆的是用透光的轻薄织物,如缟、纨、纱、罗等层叠数重,使步障内的美人若隐若现,飘渺若姑射之仙,可谓美之极矣。
至于琵琶、箜篌、方响、箫、笙等音乐,则亦是各家斗技。
抚悠在外,看见许多衣裳光鲜、插金带银的婢子捧着金银盘鱼贯进入自家步障——是为娘子们准备的饮食,不过皆有金银或丝帛覆盖,不知是何种美味。只无意间瞧见有婢女折了满缀桃花的花枝,加以修剪,放进一只盛着白纸包的画卷似的食物的盘里——当是未切的饼餤——真是精致讲究啊。
曲江边多是女眷,奴仆们尤其谨慎小心,抚悠想要穿过步障,沿着江堤柳岸欣赏水满花千树,画舫烟里行的曲江景色,却畏于一个个虎眼圆睁的豪奴,正这时,忽听一个声音——“娘子万福”。
抚悠闻声转身,却见是个陌生青年人,不由疑惑道:“这位郎君,是唤我吗?”那人笑着拱手道:“秦娘子,我家主人有请,就在那边船上。”抚悠心下吃惊:“他看出我是女子也就罢了,连我姓‘秦’都知道!”问道:“你认得我?敢问你家主人是……”那人笑了:“娘子在长安有许多故人吗?”又道:“在下薛十九,娘子虽不认得我,我却听家主人提到娘子许多次了。”
“是他!一定是他!”抚悠心下大喜。“可是……”她仍是谨慎地问,“我路上听说,他现在洺州啊,怎么会放下河北的战事,回长安来?”薛十九解释道:“河北战事吃紧,圣人召大王还朝,商议大计,前日才回来,昨日与圣人及诸相公商议了一整日,本来是要立即回返,但恰逢上巳,因此逗留一日。”薛十九说着牵了马缰,引着抚悠往岸边一条大船走去。抚悠听他如此说,心中便再无疑虑:毕竟能在长安认出她是秦璃的,除了岐王府的人,也不会有别人了。
两人来至大船跟前,岸边一排持戟侍卫,薛十九栓了马在柳树杈上,取下包袱,帮抚悠捧了。抚悠瞧这大船,长六七十尺,高二三十尺,其上做双层楼阁,丹粉金碧,盛加雕饰。其一层上门户皆开,隐约看见里面的纱幔、行障、屏风和隐在珠帘后的金色鸟架上的林邑国五色鹦鹉,第二层上,四面通风,唯以竹帘、纱帐遮蔽,方便主人远眺,此时竹帘卷起,只见纱帐轻拂,其上点缀的流苏、朱络摇曳生姿。
从抚悠的角度看不清二层上的陈设,只是透过雕栏望去,估计其上颇为宽阔,可供歌舞百戏,唯一能看清的是靠船尾方向的主座处一块巨大的蓝琉璃屏风!
虽说随着商道交往的活跃,制作琉璃的技艺已从西域传入中原,早已不是“供馔并用琉璃器”就要被视为奢汰的魏晋朝,况且屏风虽大,却是由小块拼接而成,但那无疑必定是西域所产而非本地所制的,色如泥婆罗蓝孔雀之羽的琉璃屏风想必是世间无双的无价之宝吧!
抚悠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正这时,薛十九道:“娘子这边请。”——她以为要登画舫,不料薛十九却引她向画舫之侧,一叶小小兰舟望去,那小舟篷内约有两人容膝之地,船头船尾,最多也不过再立二人,在这巨大的画舫之侧,好似鲸鲵身旁的一尾小鱼,难怪会令人忽视。
抚悠忍不住会心而笑,暗喜道:“这才是李忧离,他做的那些事,每每让人意想不到。”
抚悠与薛十九一前一后离岸登船,薛十九侧身挑起缬染的帘子,抚悠躬身探进去,篷内一几两席,对面席上坐着个二十出头、姿仪甚美的青年,那青年微微弯起唇角,似释迦拈花一笑。
却并不是李忧离!
抚悠欲退,薛十九挡在身后,她心知有变,也只好随机应变,言辞不豫地质问对面的青年:“你是何人?”
青年放下手中玉羽殇,打量了下抚悠,笑道:“我听说二兄在突厥得了位美人,想必就是娘子吧。”
“你是相王!”
青年微微颔首:“在下李君儒。”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说两句嘛(*  ̄3)(ε ̄ *)
☆、三月三(中)
李君儒看一眼面前这个男人装扮,一路风尘,面含薄嗔的女子,拿起手边玉壶将对面羽殇斟满,轻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娘子就赏君儒几分薄面,坐下聊饮几杯吧。”说着轻轻推开雕窗,细白修长的手指托起白玉羽觞,极目远眺,幽幽叹道:“‘杨柳乱成丝,风轻花落迟’,且莫辜负了这大好春光。还是……”他转过头,笑道:“‘曲中无别意,并是为相思’——春光虽好,与之共度的却并非其人?”
抚悠深悔大意,然则李君儒既知她是岐王的人也未必真敢将她怎样,不过是言语折辱罢了。于是道:“大王既然知道,留我饮酒岂非不宜?且若岐王因此误会,致使天家兄弟失和,我有几条命担待得起?”
“娘子言重了。”李君儒人如其名,一派温和儒雅,“君儒只是听说晋突结盟,娘子乃有大功,心甚敬服,今日有幸一见,聊备薄酒,一表敬意,二也想听娘子说说北方风物,开开眼界罢了。”说罢叹气,“我们这些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的皇子,可不都像二兄那样幸运,能够领兵在外,叱咤疆场。”
李君儒不能不说是个态度谦和、修养良好的青年,但许是因为相王与岐王为敌的印象先入为主,即使有副好皮囊,也无法让抚悠产生好感。“大王羡慕岐王能上战场,是羡慕他亲冒锋矢,还是羡慕他两日不食,三日不解甲,抑或羡慕他旬日不沐浴,与虼蚤为伍?”抚悠虽笑,却流露鄙夷:你懂什么是战场吗?
“哐当!”羽殇置于案上,琼浆飞溅。李君儒眼中划过一丝不悦,掷地有声道,“岐王可,寡人亦可!”
抚悠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大王可不可,与我什么相干?”转身,出袖中刀子向薛十九,后者慌忙侧身躲开。抚悠拎了包袱,欲夺路登岸,熟料方才说话之间,小舟已悄悄解缆离岸!
身后传来薛十九的笑声:“娘子此刻即便杀了薛某,也走不得了。”
抚悠回身怒视薛十九,此时,李君儒也施施然出了船舱,立在船头,摇着一柄麈尾,莞尔笑道:“看来兰舟亦解我心,要留娘子。岐王既不在京,娘子何必心急离去?不如将刚才的话说完……”
“不必!”她不屑与此卑鄙之人同行同饮!抚悠斜背了包袱在身上,系紧,冷道:“兵者,死地也,望大王勿易言之!”转身“噗通”一声跃入水中——李君儒惊呆!
“她……她……”薛十九目瞪口呆,眼看着抚悠游向岸边,扒着河堤爬上去,牵了坐骑走远—— “岐王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女人?这哪里是女人?!”薛十九大叫道。李君儒轻摇麈尾,淡笑道:“看来岐王喜欢烈马。”薛十九大笑:“大王说的极是!”李君儒又故作惋惜:“她若不走,我倒可以提醒她,这几日且先莫去岐王府。”薛十九道:“人若寻死,真是阎君都拦不住。”
“薛亮,岸上那人是辛酉仁吗?”李君儒问。薛亮敛了笑声,定睛望去,岸边那捧着匣子的肥硕身躯不是辛酉仁还能是谁?刚才他还和匆匆离去的秦娘子撞在一起,擦身而过呢。
“是他,”薛亮道,“想是又得了什么新巧玩物要献给大王吧。除此之外,这才真是个百无一用之人。”薛亮言语间满是厌嫌——自从弟弟辛玄青出事,他就百般巴结讨好与相王亲近之人,终于攀上了相王这根高枝,自此以后,便不时有奇巧珍宝进献,其阿谀谄媚更不必言,薛亮对此人十分不耻。
“他也就这点本事了,你指望他能进策进言吗?”辛酉仁是什么货色,李君儒倒也不糊涂,但小人也有小人的好处,譬如……李君儒笑道:“好在那些东西,倒能博王妃一笑,也不算无用。”
“是是,”薛亮嘿嘿笑道,“大王待王妃真好!”
相王对王妃的好,京中皆知,单说只因王妃不喜,王府便不置孺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