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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衣料并非上等,却牵着能买下长安一个坊的宝马——宁远国进贡的汗血马,圣人初赏赐岐王一匹,正是那匹浅金色的洛神!
☆、三月三(下)
踏入弘义宫,抚悠悬着的心放下一半,这是她第二次踏进弘义宫,在非常之状态下,却井然有序,与往日无异,若说差别,或许就是更安静了吧,没有来来回回递送公文的人,也没有入府谒见的文武官员,门边廊下的卫士列如松柏,静默得可以融入背景,只有雀跃在如锦繁花间的春鸟,搅动着一地碎影。
引导抚悠的是一位王府库真,路上询问出了何事,他倒甚是不以为然,只是说,“谁家父子没个争吵?就是寻常百姓家,父亲急了还抄杖打儿子呢,不过这次大王把至尊气狠了些罢了”。过了几重门,渐有婢女的身影,捧盆、盂、银铛、香炉,持银壶、胡瓶、提梁罐等物的婢女脚步匆忙,显出府中的忙乱。
穿过英华门,便是岐王日常起居的英华殿,只见院内廊庑下、四角里、花树下,站着手持各种器具的婢女,却大多不知所措,殿门前一个锦衣高髻的娘子擎着一只玛瑙兽首杯对身前跪着的婢女大声喝骂:“让你们换金银的,金银的!听不懂吗!这玛瑙杯碎了不伤人是不是?我要是见大王淌一滴血,管叫你们脱一层皮!”跪在地上的婢女瑟瑟发抖,锦衣娘子斥道:“楞什么楞?还不去换!”
“是。”婢女怯生生应了,托着一盘玛瑙器起身退下,也许是太过惊慌,脚下踏空,整个承盘飞了出去,在众人的抽气声中,划过一道曲线,哐啷坠落,玛瑙器皿碎了一地。婢女跌空了两个台阶,平趴着摔在青石板地上。锦衣娘子愈发气恼,众人大气不敢出,更不敢上前搀扶。
“能起来吗?”抚悠上前搀扶,婢女抬起头,抚悠倏然大惊——她?!
婢女见是陌生人,受了惊似的躲开,强忍着疼痛站起来。抚悠的举动却似对锦衣娘子的挑衅,引起了她的不满。“你是什么人?”锦衣娘子颐指气使。库真上前道:“郑娘子,这位秦娘子是来见大王的。”郑媵打量抚悠披散长发,形容妖媚,心下大不乐意,挑眉傲慢道:“她要见大王,大王要见她了吗?”——连她这位正得宠的王媵都只能在外面伺候,这哪里来的狐媚,敢说要见大王?
“来,来人!”殿门撞开,乔景踉跄着跌出来,喊道,“找侍卫!大王拿着刀呢!”郑媵一听,吓得脸色灰白,险些瘫在地上。抚悠冲上前:“乔记室,出了什么事?”“秦娘子?”乔景大惊,“你……你怎么来了……”“这你先别管!里面出了什么事!”他是要急死她吗?乔景大喜:“娘子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快随我来!”说着引抚悠入殿。郑媵又惊又气,转头倨傲地质问库真安修明:“她是什么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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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悠甫一入殿,便嗅到冲天酒气,跟着乔景进了内殿,见李忧离身体后倾,以刀拄地,右手握着银胡瓶,摇摇欲坠地仰头正灌。环拱着他的三男两女,或跪或站,那瘦小些、灵活些的男子试图去夺胡瓶,腰膀宽大的两个男子则在后面张手托着,防他跌倒,场面十分混乱——其中一人抚悠认得,是宫婢冯春。阿春和另一名婢子在旁劝说,“大王别喝了”,“大王先把刀放下吧”,“大王若心中不快,便是抽打奴婢消消气也好,别伤了身子”,可李忧离哪里肯听她们,但趁着婢女们分散他的注意,夺胡瓶的男子猛然去捉李忧离的手——笑话!即使岐王大醉,也不可能让区区一个文士从自己手中夺了东西,左手挥刀——他忘了自己的身体正靠那把刀支撑着,挥刀的同时,身体失去平衡,向后跌倒。
人被两男子架住,银胡瓶则脱手飞出,“哐啷啷”摔在地上,同时,左手的刀“哐当”坠地,阿春想拾起,却听李忧离一声断喝:“谁敢动寡人佩刀!”“嘡”,半倚半躺着抬脚踹翻了栅足几,上面放置的博山炉、辟雍砚、漆匣、函筒、书卷等物用抑扬顿挫地乒乒砰砰声给这一串混乱结了尾。
乔景略有些尴尬地看了看抚悠——大王今日的形象实在是……
抚悠觑一眼正在脚下的刀鞘,俯身拾起,走上前,将刀也拾了,众人看着这陌生人的举动,正担心岐王发作,却见他一言不发,只呆呆望着那散发女子的侧脸。抚悠收了刀,交给阿春,淡淡道:“拿下去吧。”
阿春见是抚悠,激动得就要哭出来:“秦娘子,你快劝劝大王吧!”抚悠点点头,转对另几人道:“不知诸位能否暂且回避?”乔景冲他们做手势——四人虽不认得抚悠,但阿春口中的“秦娘子”却已有耳闻,且他们对自家大王也实在束手无策,于是搬来引枕让李忧离倚靠,一齐退出殿外。
李忧离倚在引枕上,素色圆领和中衣都已扯开,露出玉色肌肤,他微眯着一双凤眼,伸出手来,轻笑道:“阿璃,来。”抚悠指尖搭着他的指尖,被他握住向怀里一带,紧靠他身前坐了。“陪我饮……”李忧离翻身要找酒杯,抚悠扭过他的脸,四目相对,后者傻笑。拔下他头上的象牙簪,抚悠将头发随意挽起,哂道:“我当你是下了大理寺案验,原来只是闭门思过,这有什么了不得,值得醉成这样?”
“我没醉。”李忧离逞强,摇晃了两下终于还是仰倒在引枕上。抚悠看了又气又笑:“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在圣人那里受了多大委屈,至于如此作践自已,又折腾旁人?”
李忧离瘪着嘴,委屈不平道:“阿耶若是把我关进铁笼,我宁可自我了断,也绝不受浚涣之辱!”北齐永安王高浚、上党王高涣被文宣皇帝囚于铁笼之中,以槊乱刺,以火烧杀,填以石土,其死状之惨,天下为之痛心。可哪里就至于如此?“那等圣人真做了铁笼子,你再醉死不迟。”抚悠没好气道。李忧离好似没听她说话,兀自道:“若是阿耶流放我,我也不如去死。不过,”他伸手握住她的下巴,涎皮赖脸地笑道,“要是你跟着我一起流放,我就不死。”抚悠心下连“呸”三声,不屑道:“谁要跟你一起流放?你要死也别拖累我。我告诉你,我跟着你,就是要求富贵,就是要做岐王妃的!”
“好!好!岐王妃!说得好!”李忧离抚掌大笑,兴致大发,“王妃,寡人予你舞剑!”
抚悠本想这屋里带尖带刃的东西一定都被收走了,他也不过嚷嚷几句,谁知床榻下竟还有个暗格!
剑长三尺,描绘金色狩猎纹的深檀色剑鞘上装饰三节镶嵌红蓝宝石的镂空金银钿。李忧离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哐嘡!”剑出鞘,古朴的乌银剑身寒光跃动。他边舞边吟,一首邶风《柏舟》,沉郁低回。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他醉得厉害,脚下虚浮,将倾未倾,可舞起剑来却愈发随心所欲,剑走游龙,且更有一番狂且恣意,倜傥不羁。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招式既快且变化繁多,恨不能将一腔郁愤、万种思绪挥剑斩断,却似作茧自缚,愈缚愈紧,冲突不出,反受其制,是时不利兮,哀猛虎之囚于笼,悲蛟龙之困于泽。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他以一个一飞冲天的姿势结尾,却如诗中“不能奋飞”的结局,直挺挺、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砰”一声砸得抚悠心头大震。整个人,横在那里,一动不动。
抚悠三魂吓掉两魂,忙跑过去问:“怎么了!有没有事!”李忧离两眼直直地盯着屋顶的平棊,满脸泪痕,口中喃喃着:“亦有兄弟,不可以据。亦有兄弟……兄弟……”泣不成声。抚悠忽然意识到她错了,事情并非只是父亲对恃宠而骄的儿子的一时恼怒那么简单,他的借酒浇愁,他的沉郁悲愤,另有其因!
“忧离,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抚悠轻柔地抚着他的脸,李忧离终于转过望着屋顶的视线,看着她,说:“赵忍死了。”——赵忍死了。鲁国公赵知静,恕二死的元从功臣,岐王心腹中的心腹,皇帝杀他,杀给谁看?“先是辛将军,如今是知静,我不知道下一个是谁,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我……”
玉指轻按于李忧离唇上,抚悠俯身对他说:“你是国朝战无不胜的岐王,天下谁能奈你何?”
“我以前也这么以为。”李忧离怆然泪下,自嘲道,“我自以为无所不能,却保不住一个功臣的性命;我自以为是天子爱子、太子爱弟,却忘了他们是君,我是臣;我自以为天纵英才、群贤辐辏,却连自己的心腹膀臂都不知能不能信任;我自以为智出无双,梁国、突厥,所有敌人都逃不过我的算计,却发现自己彻头彻尾只是别人的一枚棋子。你说我是不是天下最可笑之人?”他凄然地笑,恣意地哭,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无所保留——伸手指尖触着抚悠的脸颊,“我以为……我曾经以为,我爱的人,我要将这世上最好的都给她,不许她受半点委屈,可她跟着我,却连真名都不能有,阿璃……”
李忧离说的这些话,抚悠有些明白,有些却不明白:李忧离的口中,太子一直是对弟弟呵护纵容的好兄长,却为何有了君臣的分野?而群贤、心腹不就是乔杜张高,甚至她阿舅那些人吗,为什么不能信任?岐王阳谋阴谋,算无遗策,剪灭人国,威震北方,怎么就成了他人的棋子傀儡?这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而是一次爆发——赵知静一人之死,到底牵出了多少积而未发的龃龉?
宫廷的争斗是一条她从未想要踏入的湍流,然而为了李忧离,这一切与她相关,但若不在乎,这一切又与她何关?抚悠捧着李忧离的脸,低头轻轻吻下去。李忧亦捧着她的脸:“我说的这些,你害怕吗?”
“不怕。”正因为前途艰险,她才要陪着他披荆斩棘。
“前路茫然,我尚不知能否自保,如果有一天……”
“死生相依。”他不需说尽,她亦知道。
“死生相依?”李忧离不确信。
“死生相依。”抚悠确信。
死生相依……李忧离手撑着身体坐起来,将抚悠紧圈在怀里,在她的脸颊颈间落下密密匝匝的吻,死生相依……他托着她的头,拔下发簪,揉搓她的长发,起先还知温柔,后愈发狂躁不安,手滑至她的衣领,两只大手伸进去,想要像剥笋一样将她“剥”开,一时不能得手,便使蛮力,吻不成吻,说是“咬”倒更确切,抚悠强忍着畏惧与疼痛,不肯叫出声来。李忧离翻身将她罩在身下,抚悠不敢睁眼,任凭他在她身上蛮横,“嗤”一声,上衣撕破——她心下苦笑:“这个痴汉,到底没学会‘宽衣解带’。”——剥开的“竹笋”露出鲜美的肉质,粗暴的吻由颈及肩,由肩及锁骨,由锁骨及胸前,一路侵吞,一路烧杀。
他手臂环着她的后背,抱她入怀,两副身躯紧紧贴合在一起,嘴角沾染的不知是他淌下的汗或是泪,咸涩得如她此时的心情:她已不是对男女之事毫不知情的年纪,李忧离做什么,要什么,她心里清楚,然而不婚而合,是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