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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我收了你的信,可没说要收回母亲送的信物,阿璃,做我的王妃!”说罢,亲手为她插于髻上。抚悠用手触了触,歪头枕在李忧离肩上,问他:“你衣上是什么香?”莫非真是曼陀罗的香,让人中了毒,不能自拔?
李忧离对她这一问有些莫名,如实道:“你在王府时调的香啊。”继而皱眉抱怨,“也不知用几种香料如何配比,气味如此怪,不过,”扬起个大笑脸,“我不嫌弃!”“你敢?”抚悠嗔他。李忧离握了她的手,捂在胸口。“这个你留着。”他将红衣人偶给她,自己拿起碧衫人偶道,“这个我留着。”
抚悠仔细端详,人偶虽小,眉目却刻画得栩栩如生,竟是肖似李忧离,至于这人偶衣裳的裁剪,可谓天衣无缝。抚悠想起:正是出自杨刀人之手。她又要来碧衫偶看,不出所料,果然像自己。
——如此即便天各一方,顺心不顺心时,也能对他(她)叨念几句了。
“有件事……”话到嘴边,却又顿住:白日阿舅带她去见太子的事该不该告诉他?她心中纵然怀疑阿舅,终究没有证据,贸然说出来,若是错了,就害了阿舅,可万一不幸猜中,不说就害了忧离,到底如何是好?抚悠最终决定暂且瞒下,李忧离要出征河北,她正可趁这段时间观察阿舅。
“什么?”久久听不到下文的李忧离问。“没事,”抚悠道,“只是你要小心。”李忧离轻笑:“你要想我。”凑过来想要亲她,却被抚悠推开,她举了举手中人偶,李忧离神会,也举人偶,空中一碰。
海棠飘落,两个人偶亲亲我我,耳鬓厮磨……
翌日便要启程,抚悠好歹把李忧离劝回去早早歇息,李忧离走时连说了几次“给你写信”,才终于道别。抚悠长长呼了口气,低头一脸傻笑地往回走,跳上台阶,一抬头,赫然是自己的母亲大人!
“阿娘!”惊呼一声,忙将手中人偶往背后藏,却忘了头上的金梳。贺兰氏淡淡道:“进屋来,我有话对你说。”抚悠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坐。”贺兰氏道。抚悠扶了母亲坐下,自己也乖乖坐好,却听母亲并非生气,而是道:“方才是我错了。”“阿娘?”抚悠惊得忙又认错,“阿娘没错,是我任性,惹阿娘生气。”
“我让阿嫣送山楂汤给你,她见岐王找你便折了回去,我听说岐王来了,就过来看看。”贺兰氏倒不隐瞒听壁角这桩不大光彩的事。抚悠脸色变了几变,张口结舌道:“阿……阿娘,全看到了?”吞了吞口水。
贺兰氏心笑:“我一个过来人,看到这些算什么?”又反省道:“故而我错了,我不该不知不问,就想把你们分开。我当初千里寻夫,九死一生,自己也就罢了,还拖上才三岁的你,我能那么任性,有什么资格责斥你?”“阿娘……”贺兰氏捂了女儿的口,续说道:“还有,确实是你阿舅让我劝你的。”女儿这点也没有冤枉人,不过她仍照顾着弟弟的面子,“想他也不甚清楚,故有些言过其实,想当然耳。”
抚悠道:“阿舅是不想让岐王因为我的身份受到奸人的攻讦,才想让我离开他。”贺兰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倒是说的通了。”又问,“那你呢?你怎么想?怕不怕连累岐王?”
抚悠咬咬嘴唇,躺在母亲膝上,贺兰氏顺势抚了抚女儿的背。“我怕。”抚悠道。
“那你想不想听阿娘怎么想?”“嗯。”“这既然是陈年旧事,岐王府当年就该有应对之法,今日亦当如此,岐王既然安心将你留在身边,绝不可能坐以待毙。所以,身份这件事我倒不觉得是件多了不起的大事。”抚悠也曾如此想,可不同在,当年太子是庇护弟弟的好兄长,如今却是一心要鸟尽弓藏的仇雠。“而且,如果岐王失去你会比受到你的牵连更痛苦,那还有什么好犹豫?”贺兰氏笑了笑,低头府在女儿耳边问,“你觉得在他心中,你有没有这么重要?”
“我……不知道……”诚然,李忧离是爱她的,很爱,但与他的宏图霸业比,她恐怕还是轻。
贺兰氏莞尔,手指轻轻抚着女儿发髻上的金梳:“我跟你说个事吧。”“什么?”“你从小就怕鹅雁,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抚悠翻身看母亲:“我曾在梦中见一童子抱了只似鹅似雁的东西朝我仍,那恶鸟张开翅膀比我当时人还高,便十分害怕。”贺兰氏笑道:“是有那么回事,那童子就是岐王!”抚悠愣了。贺兰氏解释道:“那时他听安阳公主说成亲要行奠雁礼,要送女方大雁,便抱了只半大的鹅送你,鹅本凶禽,又受了惊吓,故他抱给你看时,那鹅就伸颈啄了你。”贺兰氏说罢大笑。
这样一说,抚悠便想通了,抱怨道:“阿娘何不早说?若我早知道一半个时辰,必不轻易饶他,害我做了多年噩梦!”想了想,更愤愤难平,“居然以鹅易雁,太没诚意!”可心里的甜蜜却不由从嘴角溢出来。
贺兰氏搂着女儿笑,笑罢,拢拢女儿的头发:“阿娘跟你说这个,是想告诉你,也许这就是宿世的缘分。”
宿世的缘分?今日已有两个比她阅历多的女人这样说了。“阿娘,”抚悠问,“女人一辈子真的可以爱上两个男人吗?”贺兰氏不知女儿为何忽问这个,想了想,道:“当然可以,不止两个。”
“啊?”抚悠仰脸看着母亲,显然是被惊到了。贺兰氏抚着女儿的脸:“只要他足够好,你就会爱上,若不爱,那必是后来遇到的,都不及前面的好。”抚悠嗤嗤笑道:“所以阿娘就一直再没遇到比阿耶还好的,是吗?”贺兰氏默然点了点头,有些心酸。
“阿娘,”抚悠趴在母亲膝上,呢喃道,“我一定,也再遇不到比他更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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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母女二人同榻而卧,抚悠将她与李忧离相识以来桩桩件件讲给母亲。贺兰氏既为女儿高兴,也为她排忧解难:岐王既去了河北,这事也便不急,你正好趁这些日子把事情理清。抚悠便安下心来。
李忧离走后第二日,抚悠就收到了他的信,此后隔了一日,又收到他第二日写的信,再隔一日,收到第三日写的信,抚悠可是知道“给你写信”的意思了——我每日给你写信!前三日还在路上,四天三夜之后,岐王已到了相隔千五百里之外的洺州,信中说他安顿下来,稍事休息,明日亲自率军攻城。
三月十五,到了岐王府该派人送信过来的时候,抚悠等着李忧离喜悦之情浮于纸上地告诉她战事顺利,可直等到月上中天,也未有消息。坐在那夜与李忧离并肩而坐的台阶上,抚悠举头望月,却是月圆人千里,心下没着没落。但她想,也许是今日战果颇丰,甚至乘胜追击,来不及写信了吧,毕竟岐王曾有一昼夜追奔二百里的骄人战绩!这样想着,终于肯在阿嫣的劝说下回房休息。但第二日,仍是望眼欲穿,仍是一场失落,只能对着人偶抱怨“要不写一开始便不写,要写了就别停,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抱怨完了,只得将他前几日的信放在枕边不知反反复复看了几多遍……
夜里忽然起风,天也冷了,阿嫣叫醒盼儿生火,自抱了被子给抚悠加上。抚悠梦中觉冷,已缩成个团,感觉有人,迷糊糊问了句:“怎么这样冷?”阿嫣边为娘子掖好被子,边道:“外面下雪了,加一层被子,一会儿就暖和了。”抚悠蜷了蜷:“雪?这都三月中了……”反常的天象会不会是不详的预兆?
三月的雪,下得很厚,山峰、河流、平原上一片茫茫,营帐仿佛盖了茸茸的翻边胡帽,穿银甲的将士淹没在大雪中,就像五年前她和阿娘扶灵回长安时一样,李忧离说:“我在长安城外见着你们,你们身着麻衣,仿佛淹没在雪中一般。”那么,抚悠想,三军缟素是为谁呢?
三军缟素……能为谁呢?
抚悠怕极了,她拼命跑向李忧离的中军帐,却怎么也跑不到,撕心裂肺的呼喊亦被风雪无情地淹没。忽然,跌了一跤,她醒了——意识醒了,却动弹不得,她知道,这是被鸠盘茶魇住了!
……
“娘子醒醒,快醒醒!”阿嫣将抚悠摇醒时,那股难受的心脏下坠的感觉终于停了,当然,尤还颤了颤,叫做心有余悸!“亏你把我叫醒。”抚悠捂着心口道。阿嫣不知抚悠为何有此说,也管不了那么多,只是拽了抚悠起身:“娘子快起来!”抚悠刚醒,可是有些恼了,心道:“你叫醒我便罢了,这大半夜的,拽我起来作甚?”方才那全身的冷汗乍离了温暖的衾褥,十分之冷,抚悠怒道:“这是做什么!”
阿嫣边为不配合的抚悠裹衣裳边急急地道:“奴婢也说不清,岐王府来了人,叫娘子赶紧跟他们走!”抚悠脑袋还不大清醒,呆呆地想,这还是梦吧!好在她已不反抗,阿嫣和盼儿七手八脚地给她套上了一件岐王府近卫的衣裳,对外面道:“可以进来了!”呼啦啦进来好些人,抚悠见有阿娘、阿舅、九娘、思慎,还有岐王府库真安修明和两个不认识的与她同样着装的人。另有婢女将收拾好的包袱递给思慎。安修明上前道:“娘子莫惊,听我解释。我们得到消息,辛酉仁明日要将娘子的身份告到至尊那里去,我与姬先生商议过了,带了两名亲卫出府,将你和思慎换出去,然后我和思慎一道送娘子出城,去河北找大王!”
抚悠这下彻底清醒了,清醒过来第一句话却是抓住贺兰氏道:“我走了,阿娘怎么办?”
贺兰氏甩开她的手:“这种时候能走一个是一个,哪有一起留下受罪的道理?再说,怎么会是辛酉仁要告你,必定是背后有人指使,那人是用你威胁岐王,要我一个老妇什么用!”
安修明催道:“夫人说得对,娘子快走吧,我今夜出府这事瞒不了多久,他们明日找不见你,必然联想此事,会派人四面八方洒下消息要将我们截住。早走一步就少一分危险!请娘子速决!”
抚悠看看众人焦切的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
长安已经宵禁,三骑飞驰在雪月长安空旷的街道上,抚悠心头的火却似能将风雪逼退三尺: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就动手了,也许以后的事,会一件赶着一件,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忧离还在河北,还有未结束的战事,他们已经要在背后捅刀了,怎么办?
安修明与相熟的门卒打过招呼,故出光化门时,门卒只是举火把在三人面前虚晃了一下,虽换了两个人,却只做未见。三人顺利出城,一路向东狂奔而去。直到第一次下马休息,抚悠坐在毡上,思慎倒了水给她,又拿出一块凉了的胡饼,道:“娘子将就着吃吧,见到大王就好了。”她心中明白,眼中却茫然:“思慎,这竟不是梦吗?”五年前,她在梦中离了长安,这次人虽是醒的,却清清楚楚地觉得比梦还像梦!
思慎无法回答她。抚悠喝了口凉水,道出心中疑惑:“你们今夜才知道辛酉仁要告发我,怎么那么快不惊动任何人就拿到了准许夜行的文牒?”“犯夜”之罪无论被武侯卫、御史台还是长安万年县抓住都可以直接射杀或杖毙,并非小事。
思慎解释道:“娘子有所不知,夜间通行按律需左右武侯卫、御史台及雍州府出具文牒,但大王身兼左右武侯卫大将军、雍州牧,此二处文牒皆出岐王府,虽有御史台不在大王管辖之列,但大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