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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廷朝止怡微笑,“她问世界上有没有永不沉没的岛屿,可是她从来没有相信过,又怎么会有?”
纪廷送走了妈妈和止怡,她们临走前都用担心的眼神看他,他说,“我很好,没事,真的没事。”
就像做了一场梦,不管你梦醒后如何嗟叹,都没有办法把美梦延续,或把噩梦改写,你只能在现实中继续若无其事地生活。
止怡回到家的那个晚上给他打电话,“我好像把事情变糟了,也许我一开始就不该去。”
“不关你的事,别想太多。”
他不是安慰止怡,他和止安,就像在一个巨大的七彩泡沫里,四周光影流转,甜蜜得虚幻,经不起谁轻轻的一戳。就算止怡没有出现,他的梦也迟早粉碎。
他用了整个的少年时代来希翼她,等待她,找寻她,可她只给了他三支烟的时间。
第十七章燃烧微弱的等待(3)
一个星期后,莫郁华不顾科室主任的反对,执意请假前往上海,临行的时候,纪廷问她,“值得吗?”
莫郁华说:“也许不值得,但我没考虑过。”
她销假返回医院已经是三个月之后,实习已到尾声,关于谁去谁留的问题正式提到了台面上,以纪廷的一贯表现和莫郁华关键时期的长假而论,答案大家都已心知肚明。医院方面已经正式跟纪廷的母校联系签约的事宜,一切只等纪廷回学校办好最后的论文答辩及毕业手续,便可签就业协议。袁教授也亲自找莫郁华谈了话,莫郁华说,关于这个结果,她心服口服。
然而,基本上尘埃落定的一件事最后却由于纪廷的一个意外决定而让大多数人感到相当意外,他回校办妥手续之后,正式签下了家乡所在省城的一所三甲医院。
没有人理解他的决定,就连他的父母,虽然也为他能回到身边而感到欣慰,但毕竟心存惋惜。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是清醒的,很清醒。
止安,我不是你,我没有翅膀。
后来的日子,纪廷都在认真地生活,评职称、再深造、读博、写学术论文、几个重大的手术顺利成功、职务升迁,前途不可限量,就连原先并不看好他学医的纪培文也开始认同儿子的选择。他是病人眼里的好医生,父母眼里的好儿子,女同事眼中的好男人。生活一向厚待他,他没有什么不是一帆风顺,有时候自己也觉得自己应该满足,他也许真的生来就适合眼前这条平稳而宽阔的路——虽然他从来就不明白,是他选择了这条路,还是这条路选择了他。
二十八岁以后,家里开始担心他的终身大事,其实以他的条件,要找到一个好的女孩相当容易,纪培文和徐淑云也是晚婚,对待儿子的终身大事也算开明,本不该心急,只是几年前一些暧昧而零散的听闻,让他们对纪廷的感情生活始终存有担忧。这时的他们隐约也猜到儿子几年前执意前往G市和突然返回都与止安有关,他们并不了解当中的具体因由,也不明白内敛安静的儿子为什么会跟张扬而不安分的止安纠缠不清,从小到大一路走来,明明一直都是止怡跟他比较亲近,也曾试探地问过几次,他都缄默,那么多日子以来也对与她有关的事情绝口不提,纪培文和徐淑云怕触到他的痛处,私心里也盼望他能慢慢淡忘,因此更是避免在他面前说起那个人和关于她的事,就当什么都没有存在过。好在纪廷并没有像他们担忧的那样为一段感情而消沉,他认真工作,孝敬父母,关心身边的亲人和朋友,性格沉淀得益发的谦和沉静,除了越来越大的烟瘾,他并没有为年少时一段荒谬的感情而偏离他应该走的路。
工作第三年的时候,纪廷在医院附近买了房子,有过搬出去单独生活的打算,无奈父母极力反对,这时徐淑云已经退了休,考虑到父母年迈孤单,膝下又只有自己一个儿子,他也只有打消了这个念头。
彼时他们家所在的大学里已经重建了教工宿舍,像他父亲这样的专家级学者得到了相当大的优待,搬入了新建的教授楼。顾家也分得了新居,不过两家的距离毕竟不像从前那么近了。顾维桢和纪培文之间还是常来常往,人年纪大了,旧友就显得益发可贵,然而汪帆过来的次数少了很多,两家人从前常在一处吃饭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
纪廷闲下来的时候,还是常回到小时候家附近的小路一带散步,顾家的新居还在这附近,他也常遇上止怡,两个人有时会在一起聊聊,有时候寒暄几句便离开。止怡身边也一直没有合适的另一半,双方父母并非没有旁敲侧击过,他们两人从小亲密,现在感情也不错,除了止怡看不见这一点微有遗憾外,再也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一对了。当被问起时,止怡的态度始终是一句话,“随缘吧。”可是她从小对纪廷的心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顾维桢和汪帆也因此很是困扰,无奈纪廷那方面始终沉默,他这样的沉默让徐淑云和纪培文即使有心撮合,也始终不好开口,在两边家长为两人的几次刻意安排后,纪廷反倒对止怡更加客气了,见面,也是礼貌地问候着。
第十七章燃烧微弱的等待(4)
刘季林经常深恶痛绝地对纪廷说:“我他妈的总算明白什么叫做不知好歹了,你小子怎么就这么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每次纪廷都是笑笑,说得多了,有一次他也问过刘季林,“你就这么盼望着我跟止怡在一起?以前好像都没觉得你这么无私伟大,不难受么?”
刘季林就拉了他喝酒,纪廷不喝,只在旁边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就连刘季林这个老烟民也说,“亏你做医生的,这么抽就不怕抽死你?”纪廷也不答腔。
喝得有几分酒意的时候,刘季林拍打着纪廷的肩膀,难得地长吁短叹,“做人真他妈难,我有时就觉得,我是不是应该给你两拳,这样才像个男人,可是偏偏转念一想,你小子除了磨叽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大错了,不爱就是不爱,有个屁办法?不过,在兄弟我面前你说句明白话,你是不是就打定主意要做一辈子和尚等顾止安那小妞了?”
纪廷失笑,“我从没有想过要等谁。”
刘季林嗤之以鼻,“少在我面前装,你对她那点心思,我老早就看出来了,你们这号好孩子,其实就喜欢她那调调。不过话又说回来,也难怪你心动,是男人见了那双眼睛,那双腿……”
“行了啊,喝多了。”纪廷淡淡地打断他。
“我比你明白。顾止安这样的,谁爱上了命都得短几年。”
“别说这些。”纪廷按下刘季林拿杯的手,不让他继续再喝下去,他哪里理会。
末了,醉得一塌糊涂之前,他摇晃着指着纪廷说,“真邪门了,你等得起,她等得起,我凭什么等不起。”
纪廷送刘季林回去,他没有跟他说,永远不要轻言等待,等待是多么奢侈的东西。电影里,只需镜头切换,字幕上出现几行小字——二十年后,然后红颜白发,一切都有了结局,而现实的人生,三年五载,其中哪一秒钟不需要生生地挨,一辈子真长。
他没有想过等待。
渐渐的,他也不再抗拒父母、亲友、热心同事安排的各种形式的相亲,有同行,有女公务员,有外企白领,有律师记者,或聪颖、或温柔、或甜美,无一例外的动人,他的另一半灵魂每每悬浮到半空中,看着另一半的自己微笑,点头,寒暄,告别,然后问,“她们是谁?”
后来,就连他工作着的医院也有荒谬的小道流言,年轻女医生、小护士心中完美到无瑕的纪医生竟然有可能是同性恋,否则年近三十,偏偏身边一个走得稍近的女人也没有。
别人向他转述,他只觉得好笑。他明明没有想过等待谁,不过是没有合适的罢了,真的,一个都没有。
他有时会无意中经过旧教工宿舍区的那条小路,慢慢绕到角落里,那片小草坪居然依旧如故,有一次,居然也有别的孩子在那儿写生,纪廷在那里停留了许久,然后回家。那天晚上,徐淑云发现儿子独自在书房待了很久,她走过去的时候,只看见他面前摆着的是她书架上的一本旧书,她看了一眼,不过是一首《鹧鸪天》。
“……梦中未必丹青见……人间久别不成悲”。
第十八章鱼的习惯(1)
止怡二十六岁,她看不见这个世界已经是第九年,相比之下,她更习惯后面的那种计算方式。虽然她看不见,但她听得见父母的叹息。
前段时间,舅妈出面给她介绍了一个“男性朋友”,她本不想去,但也不想让父母伤心,便在汪帆的陪同下参加了那个饭局。从头至尾,她极少说话,回来之后,她听见舅妈说,男方对她是相当满意的,那男人是个高中老师,也算是有文化的人,三十五岁,跟妻子离异,身边有个七岁的女儿,舅妈还说,男方也不嫌弃她是个盲人,就看重了她的温婉可人,她也不小了,能选择的空间也不大,眼前这个机会是再难得不过的。
当时她没有说话,感觉到一向疼爱她的妈妈也是沉默。
三天后,对方的电话打到了她们家,是汪帆代她接的电话,挂了电话之后,汪帆对她说:“止怡,他约你一起出去走走。”
止怡低头不说话,然后她听见妈妈说:“去吧,止怡,那男的妈妈也帮你留意了,长得挺端正,看得出脾气还不错,最重要的是,他对你印象挺好,应该能成。”
她以为妈妈会为她拒绝的。
“妈……我,我不想去。”她有些艰难地开口。
汪帆的声音里也有苦涩,“傻孩子,你的心思妈妈哪能不知道,你能等到几时?要没有当年那件事,好好的也就罢了,偏偏你的眼睛……听妈的,妈也舍不得你,但你总得找个可以依靠终身的人,我也知道这个男人结过婚,有孩子,那是委屈了你……”
“我不舒服,妈,我进房间休息一会,舅妈那边,你帮我说声抱歉,也谢谢她了。”她摸着沙发的扶手站起来,慢慢走回了房间。坐在床沿的桌子旁,她听到了妈妈一声长叹,下意识地摩挲着桌子上的金鱼缸,指尖不小心沾到了水,冰凉。
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妈妈再次来敲她的门,她才回过神来,“止怡,你有朋友来。”
她知道是谁。果然,很快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止怡,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这几条虎头龙睛得来的可不容易,我特意托了……你哭过了?”
“没有,拿过来吧,一共多少条,什么颜色?”听到刘季林的声音,她才感到心里一松。他坐到她不远处的凳子上,兴致勃勃地给她说这几条金鱼的来历,说到高兴处,她凭感觉都可以想象得出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慢慢的,唇角也有了笑意。
她跟刘季林的熟悉是从他有一次在学校里开车差点误撞了她开始的,那一次,她被他紧急的刹车声吓了一大跳,手里的玻璃缸碎了一地。其实她知道那一次怪不得他,是她没有察觉到驶近的车子,不过他还是不断道歉,而且几天后还赔了她一套价值不菲的家庭养鱼设备。由于纪廷的关系,她跟刘季林以前也认识,起初也正因为这层关系,刘季林对她分外照顾。她和他性格差异很大,开始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更深的交流,可是慢慢地接触久了,她也发现这个不时在她面前爆粗口后自责不已的刘季林也是个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