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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痛,会让她觉得有不同于别人的尊严感。”
“她选择了她自己想要的,那也没什么的。悲剧是落在别人眼里的色彩,说不定,那喜悦反而在她自己心间。”
这还是砂头一次跟人说出他自己心头的话。
那个女人看着他,眼神忽变得盅盅的绿了,砂却没有注意到。
因为他一抬眼,就见桉桉走出来了。
桉桉每次来‘星星索’,都不要妈妈送,非要砂来。可她喜欢一个人进去,不让砂陪着。
她出来了,砂就把一点微笑浮在脸颊上欢迎。因为,他老是拙于言词,不知该说些什么才算好。
桉桉看到他时,眼睛里就隐隐有一道光彩,一点点的。
但这一点点就让砂感到安慰了。
接着桉桉就看到了砂身边的那个女人,她的脸色就变了。
——其实不应该说是她看到,给砂的感觉却象是:藏在她身体里的某个东西看到了。
那表情是一种惊恐,极度的惊恐。砂在心里又一次预感到了:那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可能就要响起的征兆。
这一刻,是在那破碎发生前、张力大到极点的一种崩紧感。
然后,砂忽然觉得,桉桉身体里忽有什么东西跃出了。那是无光无色的一种东西,它不同于这平常的街道上的尘世间的一切,那象是一个精灵的身影。对、就是精灵的身影,它飞快地逃走,象是一道晨曦中攸然而变的色彩。
那一抹水样的色泽是因为惊恐才狂奔而逸的。它怕什么?难道,怕的是自己身边的这个女人吗?
砂愕然地回头,只见那个女人含着笑,那笑意里有一种阴险。只听她低低地道:“如果我刚才的故事还不能让你感到痛苦,那,看看接下来的会发生的吧。”
砂望向桉桉,一刹那间,只见桉桉的神色变得极其无依,极其慌乱。象是一个孤独的小孩猛地被抛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她自己那闭合的世界因为精灵的离去忽然破了。车流呀,人声呀,灰尘呀,玻璃呀,楼宇呀,这一切都把她猛地抛入了一片混乱。
砂冲动地一挺身,就要迈过马路,马上抓住桉桉的手。
可他的肩膀却被身边那个女人按住了,她象没有使力,但她那一支手象是施的有魔法似的,砂便一动也不能动了。
——她要他静静地看着桉桉精灵离身后、她唯一的伙伴离身后的崩溃!
只听她那带着磁性的,有着说不出的集尽所有巫灵的魅惑的声音说:“现在,你总该觉得痛了;现在,你总该觉得有什么痛一样的感觉了;现在,你总该知道什么是痛了吧?”
“我要杀尽所有的精灵,你看,它们究竟有多么坏!我要杀光它们。砂,快快觉得痛吧,然后,你会帮我的,你会帮我的不是吗?”
她的一双眼忽变成了绿色,那绿色团成一团,旋转着、死亡着、沉陷着,直盯着砂的眼:“……然后,告诉我精灵路的所在,快告诉我精灵路的所在,那通往精灵国的唯一的路。”
砂的眼中却没有痛苦,而只有愤怒。
他怔了一下,见挣扎不动,就不再挣扎了,他的眼角看到了桉桉忽然慢慢地移动起来,却没走向自己——她似对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世界彻底茫然了,反而走向了车流,走向了混乱。
她会被轧死的!
她忘了交通规则,或根本就不曾知道有交通规则!她不知道一辆疾开的车到底比她的身体坚硬多少倍!可砂的眼睛被那女人胶住了,他挪不开,也无法看到桉桉。
接着,他耳边听到一片刺耳的刹车声。
然后,血飞了出来!
他的心要跳了出来,却听到那个女人恨恨道:“居然没让她轧死,是谁在救她?是哪个不要命的精灵来捣乱?”
砂根本无心去注意她的话。他眼角一扫,就看见了桉桉的飞跑。在车流中、尘埃中的飞跑。
可他动不了,他忽大喊了起来:“原来是你洛可可,你就是女巫洛可可!”
“你好坏!你甚至比最坏的精灵还要坏!”
“为了报复,你不惜砸碎桉桉所有的梦幻!”
四周忽然乱了起来,但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女人和一个少年坐着的街沿。
那女人忽然露出牙齿笑了,她的牙齿是一种古怪的白,象是化石中的骨骼样的白:
“不错,我就是洛可可,女巫洛可可,复仇的母亲洛可可!”
接着,她似乎闻到了什么,她忽冲着天空一笑,那笑意里有一种自然界里母狮样的母性的狰狞。
她抬首望向苍天,天上灰灰的,可那灰色却象在搅动。
砂觉得自己一向无多的想象力似也在翻腾起来——那象是无数车马搅动了天空的灰色。
洛可可的一头头发忽然真的变成墨绿色了,飞舞而起,直指向天。她的衣着却变成了原来的发色。
原来真的是这样的!她的衣着与头发终于完成了颜色的互变。
怎么四周的人却看不到这点变化?
只听洛可可冲着天空大喊道:“灰天宫!嘿嘿,灰天宫,你们养尊处优惯了,鼻子不灵了,耳目也不好使了,现在才赶来。”
“这孩子是我找到的,是我找到的,谁也抢不走!精灵路的秘密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她墨绿色的头发直指向天上。
天上的灰色似要聚集起一个闷雷,向街角砸下来。
怎么四周的人什么都看不到?
砂纳闷起来。接下来他紧张地想:洛可可要与灰天宫的人开起一场大战了。他们真的都想得到自己?精灵路是什么,对他们真的那么重要吗?
——却不知他们谁的魔法更高强些?
只听洛可可大叫道:“别跟我玩你们那些灰魔法。无论是尘世界,还是灰天宫,哪怕是镜像廊与杂食神,你们压不垮一个母亲,犹其是复仇的母亲!”
天上的那团灰色砸了下来。
好可怕地砸了下来。
可洛可可墨绿色的头发竟以一种墨绿的颜色燃烧了起来,它们烧灼向那团灰色。
洛可可与灰天宫的人真的干上了!
砂好想看这一战的结果,可他不能再等了,他终于有了时机,也只有这个时机了,只听他口里轻轻地唱道:“扫不尽的灰,涤不尽的埃,掸不尽的尘啊,抓不住的烟……”
他用一只手指按住右臂上的那个伤疤,那里有刷老人种的一粒有魔法的尘埃种子。
他说,它的名字叫‘大千’。
它能救他吗?
他口里唱罢就轻轻念道:“我是一粒尘埃,我是一粒尘埃……”
《星砂笺》之5
E、 完整是破碎的另一种表现
桉桉的衣服上沾着血,她的一条手臂被车的后视镜划破了。
她的小花格裙子也破了。
一张小脸儿脏脏的,她站在马路的正中。破了的裙子象几条彩条旗,迎风摆动。
马路的斑马线上正走过一队小学生,那些学生嘘着声看向她,然后一个胆大的男孩冲她叫道:“小疯子,女疯子。”
桉桉的脸色更迷茫了:她是疯子?是个小疯子?
——当你把自己变做一颗尘埃,这个世界就没有谁找得到你了。
哪怕是女巫洛可可,哪怕是灰天宫的人。
砂念出了那句咒语后,他觉得,自己轻得就象一粒尘埃。洛可可的脸色变了。她用墨绿色的发焰烧灼着这个世界,想照出砂的存在。
可她看不到,她想去找砂,可灰天宫的天将们只以为砂是被她藏起来了,向她发动了最强悍的攻击。
灰灰的雷用人耳听不到的高频一声声压下,砂觉得自己的耳膜都快震破了。他轻轻地在飘,他在找着桉桉。
他找到桉桉时,桉桉就象上面描述地那样茫然地在马路中间站着。好多汽车从她身边流过,她的神色间一片惶急。砂出现在她的面前时,桉桉的头脑象已被这突然感应到的世界搅乱了。
她不认得他了!
身边的车流各有去向,这是一个有规则的世界,一个警察在试图把桉桉抱离马路正中,可桉桉的手脚乱踢乱踹着,在那警察的脖子上都留下了血印子。
砂走上前,叫了声:“桉桉。”
桉桉怔怔地望着他,目光茫然。
她的口里咿咿呀呀地在说:“我、我……你、你……”
她说“我”时看向的却是砂,说“你”却象在说她自己。
砂的心里一阵乱,但他伸手轻轻在领口掏出了那片“精灵的碎片”——就算桉桉不认得他了,她总该还认得这个吧?
无助的街道,不停息的车流,日光下的灰尘中,一点点晶蓝就那么跃入了桉桉的眼。
她怔了怔,砂忽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她的手。
她握在砂的手上面,似乎终于有了一点点的踏实感。
砂冲警察笑了笑。警察却皱眉道:“以后,家里有精神病的妹妹,叫大人要看牢点儿。”
那队小学生已过了斑马线了,那个活力异常的男生还在回头大叫道:“小疯子,女疯子!”
砂牵着桉桉的手往她家门口走去,心里却低声地在说:她不是疯子,她只是一个得了孤独症的小孩儿。
他忽抬起头来看着身边的这个世界,心中失起的不是惶惑,而是骄傲感:
“她是和你们不一样,她是一个得了孤独症的女孩!”
“因为、曾有精灵藏在她的心间。”
桉桉回头看着街边挂着的那暖红红的太阳。隔着灰扑扑的天,那太阳象是一个鸭蛋黄,软软的样子——这是她对这世界头一次认真的感受吗?
太阳软软的,一种稀释了尘间所有灰尘的、软软的酥软感。
这感受里是否还包含了握着她小手的砂手心里的那咸咸的汗?
桉桉病了。她的家人都说她病了,但砂知道,她不是病,她是崩溃了。
那天,他后来在出事的地方,又找到了一块晶蓝的碎片。
可这次的碎片色度虽还纯,却不是固体的,象是一点半凝固的液体。
他把它拾起,轻轻拼接在自己的那块“精灵的碎片”上。“精灵的碎片”终于成形了,只剩下一小条细细的线的裂缝,那是一个小小的缺撼。
可如果抛开这一点缺撼,那碎片真的象一颗星星的形状了。
——桉桉身体里的精灵,在面对危险时,抛开她走掉了。只留下了它受伤时的液体,所以这回的碎片才不凝固吧?
砂忽然觉得好恨它——是它,就是它拢乱了桉桉的生活。又是它,在碰到危险时,却不顾而去。这真的——不够朋友!
失去了精灵陪伴的桉桉,在这个喧嚣的世界里终于崩溃了。她怕光,怕声,怕灰尘,什么都怕,一天到晚窝在家里不肯出来。
连她跟砂的游戏也停了下来。
桉桉家住在一楼。有时,快半夜时,砂会偷偷地从自己家里溜出来,在父母难得的不发生大战的夜晚,偷偷的,悄悄地溜到桉桉的窗外。
这举动很傻,他自己也知道。
可这行动让他多少有那么一点踏实感。
他想帮助这个小女孩儿,真的想帮她,真的。
这些日子的砂变得更加孤独了。有时看看书,一抬起头,似乎眼前就只剩这个无穷无尽的署假与署假后无穷无尽的学期,灰蒙蒙的一片,没有尽头,没有边。
在没有想象力时,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