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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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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仿佛已经消失。偶尔有两三点灯光从浓雾中透出来,昏蒙如遥远的渔火,比天上的星星亮不了多少,显示那座石雕似的村寨依然存在着。
  三哥举起手电筒朝对岸照。手电筒的光线微弱,距离又远,雾又浓,根本照不到对岸去,蜜黄的光柱一碰上河心的浓雾就消散了。
  “今晚上的雾特别浓……老是这么雾蒙蒙的,也不晓得哪里钻出来的雾,不管外边刮风下雨出太阳,那边都是这个样子。那雾也蹊跷,一到河心就不动了,从来不会走到这一边来。”我们留意着脚下的卵石,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岸边那棵系船缆的歪脖树。
  “咦,这船咋这样眼熟?”三哥见了那只独木舟,惊讶道,“这好象是我的船噻,没错,这就是我的船!
  我的船咋会跑到河对岸去的?”我和舒薇都看陈新,陈新慌忙摆手:“别看我,我确确实实在对岸找到这船的——我总不可能游泳到这边来,把船划过去吧?”很显然,就在今天白天,我们在上寨逗留的时候,有人划着三哥的船,从下寨潜到了上寨。
  突然又冒出一个神秘的渡河者,这件节外生枝的事,为原本已经很压抑的气氛又投入了新的阴霾。
  他是谁?他为什么要到上寨来?
  没办法知道。唯一可以知道的是,他现在还在上寨,因为他的赖以渡河的交通工具,在河的这一边。上寨那边的河岸,可是连一条多余的船也找不到的。
  是啊,他们都把船弄到哪里去了呢……“也许是游客呢,既然我们可以偷那边的船来到'闹鬼'的下寨,就不许这边也有同我们一般大胆而且好奇的游客,偷了三哥的船,去'闹鬼'的上寨探险?”舒薇赞同我的推理,陈新笑着说:“偷儿碰上贼爷爷,——那个'贼'发现他偷的船反被别人偷走,困在那个鬼里鬼气的村里直到现在,指不定懊悔害怕成什么样呢!我们还是大发善心,既往不咎,快快划船过去援救他吧。”“你偷了人家的船,倒要对人家'既往不咎'?”舒薇道。
  “我这是替三哥说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要不多亏他偷来三哥的船,咱们哪能去得了下寨,遇上那么精彩的赶鬼,又认识三哥?待会儿接他一同回下寨,我一定请他消夜,给他压惊。”被偷了船,又被陈新意外偷回的三哥蹩着眉毛,若有所思。
  准备渡河。船只够坐三人,商量由三哥划船,分两次把四个人带过岸。
  “先带我过去,”我说,“我先探一探情况。”“我去!”陈新又一次自告奋勇的同我竞争,“我比你会划船。”我不干,这怎么成呢,陈新应该陪着舒薇。
  “有你在,怕什么,再说,鬼在对岸出没,这边很安全的噻——哈,开玩笑了,难道还当真有鬼不成?”
  “你别逞能了,让人家李度去吧,他对这儿比你熟悉,又不象你这么冒失。”舒薇也劝他。
  一听这话,陈新更是非去不可了,他自顾解开缆绳,头一个跳进船舱,操起船桨招呼三哥。
  “你行不行哟?这可不比你们公园里头的船!还是我来划噻。”“我行不行?你问问他们两个,当初是谁送他们过河来的?——板刀面,裹馄饨?”三哥不懂板刀面裹馄饨的掌故,还当陈新才吃过晚饭又饿了,直惊叹他饭量了得,惹得一行人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稍纵即逝。在空寂的河上听见这样毫无顾忌的笑声,无疑是太响亮,太刺耳了,因此,差不多人人都是立刻收声。
  对岸依旧安安静静,没有半分旅游团曾来造访的迹象。
  一线天的另一头,从山坳之上游人如织的下寨,同样传不出一点声音。
  “小心点!”舒薇叮嘱陈新。
  他若有若无的应了一声,撑船离岸,又一次如一个船把式那样娴熟的划起桨。但这一回,他没有再穿上那身浔阳江上的水鬼的行头。三哥坐在船头。不一会儿,两个人影就和船一道,消失在河中央的浓雾之中。
  船再出现的时候,上面只有一个人了。
  “他上去了吗?那边怎么样?”三哥撑船回到岸边,还没靠岸,舒薇就冲他问。
  “上去了。那边没得事。你们快点上船。”三哥回答道。
  几个钟头以前,我怂恿舒薇,打着探险的名号渡过神水河去往“闹鬼”的下寨,毫无觉察的走进了一场赶鬼的大戏。而现在,夜深人静,却被赶鬼戏中的那只鬼划着他的独木舟,越过这条隔分阴阳的界河,把我们又送回到上寨。
  夜幕下河水一色的墨黑,再寻不见那道深浅水色的分界。
  有陈新打头阵并且已经平安登陆,我们稍稍安心。舒薇坐船头,我坐船中,划船的坐船尾。同样的那条船,同样的乘客,连对坐的姿态都一模一样,舒薇依旧小心的侧坐,提防不让裙子被横木弄皱。惟独划船的掉换了人。
  靠了夜色的掩护,我尽可以更大胆的看她。这回我看的是她的眼睛。它们就象山间的一对湖泊,分隔在那道优美的山脉两侧,映出船外边的河水被船桨荡起的微波。它们如此清亮,而又如此深不可测,看不清究竟在看向哪里,水面,天空,还是我背后逐渐远去的山坳。
  我忘了说话,她也沉默不语。三哥则全神贯注于划桨。河面上只听见“洗——哗”,“洗——哗”的拨水声。
  她忽然抬起脸来,叫我的名字。
  “李度,”“哎,”“你白天跟我讲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她微笑着说。
  “啊,对,被陈新半路打了岔,你还记得啊?”“当然记得,罗斯,马郎,帮忙诸葛亮渡泸水的布依族老乡。你才讲到诸葛亮给他们当司仪主持婚礼,他们又搬到你们省来住,那个卖板刀面的就跳出来了。”“呵呵,这回不用担心被打岔了,卖板刀面的在对岸呢……其实,罗斯和马郎来本乡旅游结婚是后来的事,在那之前,还有好长一段故事。诸葛亮班师之后,孟获又反了。对,就在他第七次获释之后,——这一段是野史,正史上没有记载——孟获为报七擒七纵之仇,派他的弟弟孟优,统领滇东各路土司,率兵清剿三江的布依族,一场大战,抓住了罗斯。”“抓住了罗斯?那么马郎呢?”“马郎跑了。”“这是什么男人啊,危险关头丢下女人先跑!”她忿忿然的说。
  “不能这样讲,他们是被打散了。孟优抓住罗斯,要逼她做他的压寨夫人,罗斯不从,就被他关进壁垒森严的三江城……”“不是三江城,是罗雄州大石城。”  背后的三哥纠正我。
  “对,大石城。马郎逃走后,联络了北盘江流域的布依头领。他听说消息,只带一百精兵,连夜潜回大石城解救罗斯……”“不是一百精兵,是三百精兵。”三哥又一次纠正道。
  “对,三百精兵。马郎带领三百精兵,连夜先渡过黄泥河,再……”“是南盘江!马郎先过的南盘江,再过的黄泥河噻。”“……”二把刀遇上真行家,我既郁闷又尴尬——还说着没人打岔呢!舒薇望着我直笑,三哥则老实不客气的接替了我说故事人的位置:“小姑娘要听故事,问我噻!——后来马郎他们翻过鲁布革悬崖,又从神龙瀑底下的水帘洞穿过去,才赶到大石城的。大石城地形复杂,就象迷宫一样,马郎独自一个翻进城门,砍杀了十二个哨兵,钻进鬼门坎牢,才救出罗斯的。后来他们借来大军,横扫罗雄,活捉孟优,报了仇,雪了恨,从此安居乐业……“后来,布依族把马郎救罗斯的经过演成地戏,遇上过节演出,还要搞泼水、闹水、祭水的活动,就统统叫做'布依闹水'。六月六上也有闹水的哦,明后天就要演的,我可以带你们看,帮你们解说噻!”“三哥你说的真好,”我对真正的内行表示过敬意,然后又说:“但是有一件事,我赌你绝对不知道。”“哪样事?讲。”三哥不屑一顾的。
  “你晓不晓得,七擒孟获,又封给马郎罗斯官职的诸葛亮,诸葛丞相大人,其实也是布依人呢。”“啊?
  咋个会?你莫哄我哟!”舒薇也不信,连问我“典从何来”。
  “典从'出师表'来,”我眨眨眼睛,“孔明自己亲口说的:'臣本布衣'嘛。”舒薇笑的前仰后合,立刻又敛住笑容,故作大悟状点头赞同:“有理,有理,诸葛亮果然是布依(衣)。”我说不信,舒薇说,三哥便信了,喜得眉开眼笑,大发现的连声叫好,说万没想到布依族还有这么了得的祖先,真是增光添彩,怎么这样多年从未听人说到过呢,回去一定要同他们讲。
  活泼的空气并不能驱散山里夜晚的清寒。好在没有风,但水必定是很冷了,寒气直从船底浸上来,连我穿着长衫长裤的,都逐渐觉得彻骨难耐。
  舒薇把裙裾下摆尽量拉长遮住膝盖,同时不断用手摩挲着裸露的肩,和臂。那身适于午后散步穿着的凉爽搭配,早已过了换防的钟点了。
  “很冷吧,——三哥,拜托你划快一点。没关系,坚持几分钟,水上冷,上岸就没这么冷了。赶快回村长家加衣服……你带厚衣服了吧?”舒薇瑟缩着点点头,又问我冷不冷,带没带厚衣服。
  三哥加快了划船的速度:洗——哗,洗——哗,洗——哗。
  小船驶进浓雾以后,什么也看不见了,除了前方两三盏灯火。凭借那些因雾气扰动而闪烁不定的航标,船才不至迷失方向。
  河雾虽浓,却并不厚,象一道屏障隔断在河心。穿透过那道雾障,对岸的树木,房屋逐渐的显现了。没有一点熟悉的感觉,黑夜里,一切都走了样。灯也多起来,勉强刚能照亮那些开孔很不规则的窗户,却把窗周遭的石墙都隐了形,内中晦暗不明,火影闪烁,象穴居的部族从石壁上挖凿出的岩洞,散布在林荫覆盖的山坡上。
  来岸的山坳看不见了,连同天上的星星。这一边的天,明显比那边要黑。很快的,河边码头那座简陋的石栈桥冒了出来,它标志似的漂浮在水面,象一只灰白的,瘦骨嶙峋的手,斜斜的伸过来接我们。
  轻轻一撞,船靠上了栈桥。
  然而栈桥上却没有陈新。
  前六部分 第二十一章温泉(21)栈桥上没有他,附近的河滩上,乱石包围的寨神庙前,哪里都没有他。连喊了他几声,不见答应,劈面尽是森然沉默,堡垒也似的石板屋。村里静得出奇,一个影子,一点声气也没有。
  才一上岸就发生了意外,陈新的失踪顿时将气氛弄得紧张了,大家都有点着了慌,在码头边踯躅不前。
  “他明明从这里上的岸呀,还说就在河边上等着的。”三哥一边把缆绳在圆石墩上系牢,一边虚起眼东张西望。
  “也许他等不及,先回村长家了。”我说,心里却很明白此时此地,陈新再冒失也决计不能丢下我们先走,何况这些人当中还有舒薇。也许,就在我们渡河的中途,这边出现了什么异乎寻常的状况,吸引开了他……显然我的话没能让舒薇宽心,她的脸色在逐渐发白。
  “不管怎么讲,先回村长家再说……”我话音刚落,突然只听见噔噔噔一阵脚步声响,接着便打从黑黝黝的石坎道上飞也似的窜下一个人影。我心里一咯噔,黑暗中舒薇抓住了我的手。那人必定也看见了我们,他下到最后一级石坎的时候,猛的刹住车,扶着墙,猫着腰站立,显然在朝这边观察。是陈新吗,看轮廓不象啊,我忽然想起那个偷三哥船来上寨的神秘人物,不由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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