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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见三楼那个有米老鼠的窗帘后传来痛哭声。
我知道,你终于可以不用那么疲倦,你终于睡着了。
夜晚很凉,露珠一滴滴地落下,象眼泪,沾湿了我的衣裳。
谁入地狱 全
12月31日,深夜11点,我独自坐在路口的小酒店里,等一位朋友。还差两分钟就是十一点,我慢悠悠地喝着热茶,眼睛看着墙上的钟。
十、九、八、七……我暗暗地数着最后几秒,刚刚数到“一”,就看见门口出现一个高大的影子——我不由微笑一下——他果然还是这么守时。
他走进来,穿着警服。
“为什么不穿便服?已经下班了。”我边为他斟茶边问。他笑笑,什么也没说。
店老板一见是警察,立时递上好烟,他摆摆手谢绝了——我知道他的理由:吸烟会危害环境和他人健康,所以他从不抽烟。
老板对警察有着天然的畏惧,主动提出酒菜打六折——其实这家酒店的所有酒菜都极昂贵,打六折才是正常的价格。平常纵使不是警察的普通客人,也总要和他侃价侃到六五折左右。但是我这朋友拒绝了折扣,坚持要付满额的价钱。
他并非不知道酒菜的实价,只是他认为自己既然穿了这身警服,就不能利用这身警服带来的任何便利,否则便有扰民之嫌。
“既然如此,倘若你穿着便服,你便会接受他的折扣了?”我问道。
“不错,”他微笑道,“只要他不知道我的警察身份,我非但会要他打折,而且会要将折扣压到我认为最合理的高度。”“那么你为何不穿便服?”我有些气恼地问。
他笑笑:“我有理由的。”我只有摇头。
我这位朋友,是极好的人,只是有点好得过头了。从小到大,我没见他干过一件坏事。有时候我问他,他便会认真地反问:“做个好人有什么不对吗?”我一时无法回答,只得含糊道:“没有什么不对,但是,人总是要犯错误的。”“是的,人总是要犯错误的,”他微笑,“不过,能够避免的错误还是避免的好,毕竟,做个好人也是一种幸福。”做个好人也是一种幸福么?我偷偷地想过千万遍这种问题,暗笑他傻:做个好人未必是种幸福,倒一定是种辛苦。
“今天是12月31日了。”他喝口茶道。
“是的,”我笑道,“明天就是元旦了。”“是啊。”他低声道,望了望天空,“真是遗憾哪,今天居然没有月亮——我忽然想看月亮。”我也望了望天空,那儿黑沉沉,一片寂静。
“想听个故事么?”朋友忽然道。
“好,”我立即同意,“长夜无聊,说个故事来解闷也好。”朋友是警察,说的故事也和警察有关。
20年前某个夜晚,大约11点多钟,一名警察和他八岁的儿子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头上一轮圆月。
“今天易邪会来吗?”儿子问。
易邪是这名警察追捕了多年的逃犯。
“不知道,”警察说,“儿子,易邪这人,坏到了极点,爸爸一定要亲手将他正法。”“好!”儿子用力点头。父亲为追捕易邪所下的工夫,别人不知道,做儿子的又怎么会不知道?尽管他只有八岁,也知道,易邪一天不伏法,父亲便一天不得轻松。
因为易邪杀死了父亲最好的朋友。
“爸爸,”儿子拉着父亲的衣角正要说话,忽然看见明亮的月光底下,在他和父亲的前方的地上,多出了一个又长又瘦的影子,八岁的孩子抬头看去,只见一人昂首立在他们面前。那人身材瘦削,衣衫破烂,半个身子被血染红,一头乱发在风中飞扬,发缝里目光阴狠冷峻,电一般扫过来。孩子被他眼光一扫,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爸爸!”他害怕地呼唤,却蓦然发现自己身边空空如也,父亲竟已不知去向。
风突然变得很冷。
那人盯了他一阵,开口道:“你是龙腾的儿子?”声音嘶哑难听,带着凶狠的意味。
孩子点点头。
“哼哼,”那人冷笑两声,“龙腾这几年追我也追得很辛苦了,我也讨厌总被他象狗一样跟着,今天就来和他作个了断。怎么,看见我来,连儿子都不要便跑了?”他又发出一阵怪笑,衣角上的血一滴滴淌下来,将月光下白色的路面染黑了。
“我爸爸没有逃跑!”孩子虽然害怕,却还不忘维护父亲的尊严。父亲在他心中是了不起的英雄,他不允许任何人侮辱这个英雄形象。
易邪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只听砰的一声枪响,他身子摇晃两下,立刻纵身一跃,躲进街道两旁楼房的影影里,不见了。
“龙腾,背后伤人,算什么好汉?”易邪暴戾的声音撕裂夜空,传得很远。
龙腾没有回话。
那孩子悄悄地低下身子,想穿过街道躲起来,突然横空一枪,他只觉得腹部一热,身子便软软地趴下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摸到一股热乎乎的液体,抽手出来一看,月光下,那只手都被染得血红。孩子忍不住大哭起来:“爸爸,我要死了,我被他打中了!”哭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刺耳。易邪在不知名的角落里发出狂笑:“龙腾,我杀死你儿子了,哈哈!”龙腾还是没有回话。
孩子卧在路面上,紧紧捂着自己伤口,一动也不能动。他只听见又有几声枪声划过夜空,易邪的声音沉默了。
过了不知多久,他听见了父亲的声音:“孩子,去看看他死了没有。”这孩子伤口十分疼痛,且流了许多血,听得父亲这样吩咐,很有些委屈,正要撒娇,猛然想到,父亲或许也受了伤,不能动了。想到这里,他焦急起来,挣扎着站起,一步步挪到易邪发出声音的地方,在黑暗中寻找着。
那是一个偏僻的角落,月光照射不到,他摸索了许久,脚下突然被一个软绵绵的躯体拌了一下,同时听见一个人的呻吟声,他心中一紧,立时大声道:“他没死,爸爸,他没死,睡在这里哪!”说完就再也没有力气,靠着墙坐了下来。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看见面前横卧着一人,那人正在微微颤抖,似乎拼命想站起来,却总是倒下。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他们面前,月光从那人身后照射过来,看不清面容。但是这孩子已经认出那就是他父亲,他立时叫道:“爸爸,他在这里。”他的声音已经很微弱,听得出伤势不轻。但是父亲却没有看他一眼,反而立即俯下身,仔细看了看易邪,将易邪拖到月光底下。
易邪身上本来就沾染着别人的血,现在和他自己的血混在一起,衣服几乎全部变红了。他面颊苍白瘦削,在月色里隐隐有些发青,唇边含着一丝血迹,混合着一丝笑容。
易邪居然在笑。
他一边笑一边咳嗽:“龙腾,你终于杀了我,不过我也杀了不少人啊——让我算算,我杀了多少人呢?568个,或者是601个?”他侧头凝神思考,竟是真的在考虑这个问题。
“你总共杀了782个人!”龙腾沉声道,“每个人都只是因为你心情不好才被杀,你甚至没有抢他们的钱。”“对啊,”易邪得意道,“杀人的快乐,岂是金钱所能比拟的?”他又是一阵咳嗽,吐出几团血块。
那孩子听得十分愤怒:世上还有比易邪更加邪恶、更加没有人性的人么?
“爸爸。杀了他,他没有人性!”孩子对父亲叫到。
龙腾低着头,仿佛没有听到孩子的叫声。
他低垂的眼中,有一些发亮的小东西掉出来,一滴一滴,闪烁银光。
那孩子看了很久才明白,那亮闪闪的小东西,竟然是眼泪。
是他父亲的眼泪。
他英勇的父亲啊,怎么会为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流下珍贵的眼泪?
“你猜后来怎样?”朋友说到这里,忽然住口不言,反而给我提了这么个问题。
“你说怎样便怎样,故事是你编的,结果由你而定。”我说。
“是么?”他叹了口气,“你不相信这是真的?为什么?”我喝了口茶:“我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狠心的父亲,也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邪恶的人——竟然会因为自己心情不好便杀那么多人。”朋友沉默了许久,一壶茶快要喝光,他开口道;“我再给你讲个故事。”以下是他的第二个故事。
在易邪还没有出现以前,方梓男还活着。那时候龙腾还不是警察,他和方梓男两人一起在上大学。
龙腾的理想是做个医生,而方梓男想终生研究佛学。
“佛学?你是不是看破红尘了?”龙腾嘲笑他。
方梓男摇头一笑:“实际上,我对佛学一窍不通,只是有一句话感动了我。”“什么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说过那句话后不久,易邪就出现了。
那也是在一个有月亮夜的晚,方梓男和龙腾两个人在校外散步到很晚,慢慢往校园内走来。走到街道拐弯处,路灯突然一黑。幸好月光很明亮,没有路灯也能将路面看得很清楚。两人正要继续走,就听得角落里传来一个暗哑的声音:“你们过来!”两人四处望望,周围并没有别人。他们仔细看那个角落里,那里隐约坐着一个黑影。
“是叫我们吗?”龙腾问道。
“是的,过来!”那声音十分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龙腾和方梓男对望一眼,两人都身材高大健壮,想来一个老人,即便怀有恶意,凭他们两人也足够应付了,便慢慢走了过去。
果然是个老人。那老人见他们走近,抖抖索索地点燃一支蜡烛。蜡烛光照着他脸上堆叠的皱纹,他用浑浊的眼光看了看两人,低声道:“要发生大事情了,你们知道么?”“是个算命的,走罢。”龙腾低声对方梓男道。方梓男点点头,两人便准备离开。
“你们不信?”那老人阴郁地笑道,“年轻人总是这么没耐心,再等五分钟,好么?”“再等五分钟会有凤凰飞来么?”龙腾不耐烦道,但还是站住了。
过了五分钟,连方梓男也有些不耐烦,准备转身离去时,猛然听见一阵金铁交鸣之声传来。
“来了!”那老人兴奋地道。
两人顺着声音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那老人的目光却显出极其忧虑的神情:“还是避不过么?”“你在说什么啊?”龙腾问道。
他话音刚落,便看见一样东西,从北边的天空中急速飞来。那是一朵云状的闪光物,发出耀目的金光,金光中隐约有两个人影在打斗,那金铁交鸣之声便是从金光中传来。
“那是什么?”方梓男道。两人看得目瞪口呆,“莫非是外星人?”“外星人?哼哼,”那老人冷笑一声,“那是地狱使者和邪灵。”“这老头疯了。”龙腾对方梓男耳语,方梓男点头表示赞同。
“我没有疯,”那老人厉声道,“你们连自己亲眼看见的也不相信么”这倒是有道理,那团金光越来越淡,金光中的两个人清晰可辩,在空中激战正酣。
“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人觉得事情越来越奇怪:两人飞在空中已经是很怪异的事情了,更何况那两人打斗用的兵器都很古怪,看来仿佛是古代的刀剑——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谁用那种东西打斗么?
那老人缓缓道:“邪灵是天下间邪恶的源头,它从地狱里逃跑了。地狱使者的任务,就是将邪灵捕捉回去。但是邪灵很强大,地狱使者多半会失败。”“失败了会怎样?”方梓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