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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我笑了,连笑都让我浑身酸疼:“我迷糊了多久?”
“到今天是第十七天了。不过子翼先生已确定,你可以活下去。”天寰用丝绢擦我的嘴角。他发觉我正在凝视他,才费劲的笑了笑。
嗯,十七天。我困难的回忆着,此时是夜间,我身边只有天寰。他眼里有血丝,嘴边还长了一个血泡,颇为狼狈。憔悴的眉眼里,传达着无限的深意。那种属于他的感情,柔而脆,涩而美,就像是夏天的果实一样。
“对不起。”我说。天寰的眉动,仓促的瞥了我一眼。我继续说:“我身体不够强,让你担心了。这十几天 ,我倒是吃喝睡觉,什么都让你承担,真是对不起。”
他没有说话。我转动头颈,环视四周。别人都在哪里?还有……我突然心跳飞快。
天寰见我张嘴,用手掌遮住:“少说些话吧。”
我轻咬了一下他的手,问:“宝宝呢?宝宝在哪里?他还好吗?是个男孩儿吗?”
虽然屋内黑着,但我在朦胧的灯光下捕捉到的并不是高兴,而是一种苍白入骨的温柔。我结起眉头。天寰仔细的想了想,才回答:“他……还好。是个男孩儿。因为你病着,罗夫人带着乳母等在偏殿照顾他。”
真的吗?我动了下身子,还是有点疼。天寰摸摸我的眼睛:“你还是睡吧。”
“不要,让我看一眼宝宝。”我执拗的说。
天寰神色安定:“太晚了,等明天吧。孩子吃饱睡着了。”
我摇头:“就让我看一眼。他睡着了也让我瞧一眼,不然我不安心。”
天寰深深瞧着我,竟将我抱离了床铺,低头吻了吻我的嘴唇,我软绵绵的躺在他的臂弯里。清新的气息,短促的温存,好像一朵在夜雨里嫣然开放的白昙花。
他松开我,走到外面:“百年……!”一阵低语。我耐心的等待着,心跳的更厉害,我听到了罗夫人的脚步,但她好像走的特别慢,好久,才抱着一个锦绣的襁褓到我面前。
天寰的声音就在我头顶:“皇后要看皇子,你就让她看吧。”
罗夫人垂下眼皮:“是。”她跪在床沿,托住婴儿,我转过脸,呼吸急促。
屋子骤然明亮了。我的孩子,他正闭着眼睛熟睡。他太美了,美秀的超乎我的想象。他要比我见过的初生婴儿个头儿大。白嫩的皮肤鲜纯无暇,尚未成形的轮廓,丰秀的像幅图画。
我傻乎乎的笑了,为了不吵醒孩子,我把下半部脸缩到被褥里去。罗夫人手一抖,如慈母般怜爱的望着我,好像我比婴儿更可怜可爱一样。她低声道:“皇后九死一生,必有后福。先养好身体,免得至尊担忧。至于皇子……”她用更低的语声说:“妾等自会全力照顾。”
我贪婪的看着儿子,世上有这样漂亮的孩子,而且还是我的。我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罗夫人身体向后一退,天寰马上说:“你现在可抱不动他。罗夫人把他带下去吧。”
罗夫人飞快的望了一眼皇帝,我抓住襁褓的一角:“皇上让我再看看他吧,就把他放在我的枕头边,等我睡着了,你们再把他抱走,好吗?”我闻到一股奇特的香气,芬芳淡雅,似空谷幽兰,又似水边萱草。
罗夫人有几分为难,天寰却点了头:“好。”他自己抱了孩子,将他放在我的枕头边,向罗夫人挥了挥手。我从侧面抱着襁褓,真想把他抱到自己的怀里。但我没有足够的气力,又怕打扰他的酣睡。我得意的望了他许久,才对坐在床侧的天寰轻声说:“他美吗?”
天寰熄灭了灯,和衣躺在我的身边:“嗯……”
我嗅了嗅,那股香气越加沁人心脾,以至于让人耳聪目明:“天寰,他们给襁褓薰了什么香?好闻。”
天寰说的缓慢:“不是薰香,这孩子……似乎从生出来,就有一股异香。据卞夫人说: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气味。她也曾遇到体有香味的婴儿,但都不如这个孩子。”
“啊……怪不得……”我开心而得意地笑起来:“我昏过去之前,有人尖叫了一声。是因为这个?他们的鼻子真灵,浑身是血的孩子,他们都能闻到香气?”我用下巴蹭着天寰光滑的手臂,他的手臂抽动了一下,我有几分惊愕,但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天寰拍拍我的肩膀,哄我说:“好了……快点睡吧。”我也确实疲累,便依偎着他,在孩子的美好气味里睡着了。
第二日天亮,我醒来时,圆荷和阿若正跪在床边:“皇后?”
孩子不见了,我问:“皇上呢?”
“皇上去上朝了。”阿若说:“皇后产后遇险,皇上不眠不休数日。后来……”她顿了顿:“再后来,皇上就照常上朝理事了。原来子翼先生,上官先生,卞夫人轮流在宫守候,寸步不离。皇后开始康复了,神医说只要多休息,按时吃药和进补便是了。”
天寰太辛苦了,我觉得心疼,对宫女们也不便说。我带着残存的甜蜜记忆,对小圆荷一笑:“皇子可不是比我好看吗?”
她重重点头,避开我的眼睛,我心中一紧。阿若他们服侍我吃药,吃饭,又帮我擦拭了身体,圆荷一直闭着嘴,忐忑的很。阿若偷偷瞪了她不止一次,我装作没有看见。
我还精神不济,闭着眼反复重演昨夜的一幕,总觉得我忽略了什么,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端倪。我当初在观音面前许愿:若此孩子是男孩,既美且慧,便是无量功德。如今观音垂爱,孩子体有馨香。更让我喜出望外。但为何天寰并不兴奋,罗夫人也好像有隐衷呢?阿若强颜欢笑,圆荷无精打采,那声尖叫,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阿若方才与我闲谈,说了不少不着边际的话,但没有提到群臣的贺表,也没有提到满宫人的欣喜。这座宫,好像因为皇子诞生而徒然安静了。安静的让我不得不疑心。
等到阿若去解手,我突然张开眼睛:“圆荷!”
圆荷好像变丑了,眼皮红肿,神色闪烁:“皇后?”
我直视她:“你们瞒着我什么?”
她脸色微变:“皇后……奴婢不敢。”
“不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用手撑起自己的身体:“去,令罗夫人抱着孩子来见我。”
“这……这……奴婢不敢。”圆荷匍匐床前,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掉在地毯之上。
我头晕目眩,肯定有事。孩子……孩子……我都不敢想下去。我嘴唇哆嗦:“是皇上不准你们说实话,不准让我随便看他,……是不是?”
昨夜的孩子,明明有几分像天寰,还有几分酷肖我,不可能不是我们的孩子。
圆荷反复叩头,我不言不语,直愣愣的望着帐顶的流苏,一股子寒意浸润全身,让我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圆荷焦急的叫我,我茫然的瞟她一眼:“是我多心。你且退出去,让我静养吧。”
“皇后……皇后,奴婢就是死,也不该瞒住皇后。”圆荷拉着床幔:“皇子虽然美秀无匹,身上有香。但他……他……”圆荷哽噎,阿若冲了进来:“圆荷,你疯了,跟皇后胡叨什么呀?”
圆荷大声的说:“我……我死也不能骗皇后。”
阿若打了她一记耳光:“你……你……你抗旨。皇上应该把你凌迟……凌迟……”她也哭了:“皇后保重凤体,外头的风言风语……不能把皇后怎么样……奴婢们……誓死都效忠……”
我睁大眼睛,冷然说:“圆荷,扶我靠着,阿若,你不要说了,即刻命罗夫人送孩子来见我,若一盏茶功夫我没有看到孩子,我爬也爬过去。”
我在热火上受煎熬般等待,人都痴了。罗夫人出现,手里空空如也。
“孩子呢?”我直截了当的问。罗夫人跪下,眼圈红了:“皇后恕罪,没有皇上旨意,谁都不能见皇子。”
“皇上?我是孩子的娘。”我大声问她:“那你直说:我孩子有什么病?”
罗夫人犹疑,我又问一遍。罗夫人还是不回答。我将一个枕头朝博山炉砸过去,那炉应声倒下。罗夫人这时才开口:“求皇后千万别急。皇子……他右手有残缺,手指不全。他……年龄幼小,将来……将来……”
我仰面躺倒,浑身发抖。原来如此……果然有人尖叫,是凶兆。我就知道不会那么顺利,但我万万没有想到,孩子会有残疾。此刻,我不想听,不想看,不想说话,不想见人。只想到一个没有人的遥远世界里去。昨夜,无知的我还躺在天寰的身边,一个劲夸耀自己生的孩子漂亮……我是多么蠢啊,这样伤他的心。
我想起自己在观音前的许愿:美丽聪明。儿子确有美貌,可能也会聪明,正如他芬芳的异秉。可是,我忘了身心健康的四个字。而且,偏偏是右手……从古到今,有哪个右手不全的人当了皇帝呢?如果我当初不强求留下胎儿,如果我自己在产后出血里死去……那么不知不觉,倒是干干净净,最痛快的事了。我本来是个浮萍一样漂泊的女孩子,父母双亡,在冷宫时,受尽了人间的白眼和欺负。但是天寰呢?他是傲立天下的男人,他在人们的面前,是最坚强和神圣的皇帝,我给他带来这样的孩子。圆荷说满朝风雨……当然会是满朝风雨。在我的记忆里,宫廷中的残疾孩子,不但不能继承皇位,其母亲还不能得到名位。我的儿子,这般美,还有香气,也许被人描述成“妖孽”也未可知。这样的结果,就是活生生的打天寰的脸。那些暗地里憎恨他,诅咒他的人们,会笑他。那些爱戴他,拥护他的人,会可怜他。任何一样,都是天寰的骄傲无法忍受的。
我真想痛哭,但我哭不出来,那些宫女太监的劝慰,对我全无用处。我躺到黄昏,才平静下来,惠童在床根帮我捶腿。他下手很轻,但他没有泪,也没用同情的眼神瞧我。
从那天开始的五天里,我没有说一句话,让我吃就吃,让我睡就睡。我只能感觉天寰每日晚上躺在我旁边的床上,早晨匆匆上朝。天寰照常处理政务,没有提起朝堂内的轩然大波,也没有多少安慰之词。他对我,一切好像和以前一样。半夜里,虽然他常常躺着一动不动,但我知道,他睡不着。我难道要这样过下去……颓废的悲惨的等待夫君的怜悯?
我绝对不要。月的瞳影里,灯台上,有一只蓝黑朔美的大蝴蝶,痴痴打坐,我希望自己就是它,或者让它变成我。但我的梦醒了,只有面对残酷的现实。
第六天的午后,我在圆荷帮助下,挣扎着起床,惠童扶着我,悄悄的从走道去偏殿。因为我吩咐不要出声,他们也就不吭一声。还没有出走道,就听到外间蝉鸣,廊下有两个老宫女嘀咕。
“还有七八天,就该满月了,按理要宴请群臣,赏赐宫内外,给皇子命名的,不知皇上预备怎么办……唉。我可是看着皇上长大的老人了……”
“你让皇上怎么办?满月,可是要把皇子抱出去给众人看的。谁不知道……”
“大张旗鼓生下来的皇子,结果却是……唉,皇后心情可想而知。她初来长安的时候,宫里人就说,天下怎有这样清艳的姑娘?瞧她那双眼睛,只那么一横,任你是铁石心肠,也是要动心的。后来她果然就得宠了……可惜是红颜薄命。作孽作孽。”
“谁知道她还能过多久好日子呢?中山王战败后,外头对南朝来的皇后多少有点怨言。墙倒众人推,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