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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无论你怎么折腾,替我治病的都是你,不如就把我放下来?吊了这……该有大半日了吧?”我不知外头是什么时辰,随口胡诌着,“待会儿我发烧,你还得衣不解带地伺候我,岂非多事。我可听说寒虚宫宫主身边美婢环伺,连近身的事儿都不必自己动手,伺候人的功夫自然不好。回头你伺候我伺候不好,我病情加重,你又要费更多心力……如此往复,岂非麻烦。”
背心里一片湿润。
离朱抠破了我的皮肉,那点儿疼让我哼哼了两声。
“等你死了就不麻烦了。”
蓦然间杀气大盛,这当口上我还真怕他杀了我,手脚挣扎一下,就听见锁链当当作响,好不容易扭头去看他,也看不出什么,我忘了离朱戴着面具。
“怎么?不想死?”离朱像说着有趣的笑话。
过去几年里,我曾无数次拂到他的逆鳞,因我这个人,在他这儿就是不讨喜的。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讨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我也不是金元宝,不能让每个人喜欢我。
也无数次疼得受不了的时候让他杀了我。
这种屈辱的往事回忆起来真教人难看,而他沉默着显然已经在回忆这些个,我忍不住出声打断他,“蝼蚁尚且偷生,我总也要赖着活下去。你既已经救了我这么多年,也不缺这一年。”
“这许多年,每次派人接你来压制毒发,都总是一副被人强逼的模样。今次却不想死了……”离朱笑出了声,冰凉而粗糙的东西碰到我背心的血口,激起一片寒粒。
离朱贴着我的耳朵,咬着我的耳垂,像只无赖的凶兽,缓慢地说,“凭什么,你想活下去,我就一定要让你活下去。”
本来还懒洋洋的脑子蓦地被头皮上传来的痛感扯醒,身后的人一直是在救我,以至于我竟然忘了,他是个喜怒无常的怪人。
知道了我想要活,没准他就会让我死。
黑白交杂的石壁上粗糙的突起在火把的昏暗的光线里,已被盯着太久,盯得我的眼睛都有点发酸了。
一鞭劈开身遭渐暖的气息,鞭子触及皮肉的刹那,尚且没什么感觉,等到鞭子已经离开,身体才自行僵硬而机械地弹了一下,锁链摇来摇去拉扯着僵硬的手脚。
“三十……”我轻声数着,话音未落,忍不住“唔”了一声。
伤口被人按住,离朱的手指直往鞭口里戳,虽看不见,却能感觉到一股湿漉漉的黏腻。等他挪开手指,站在我跟前,摘下面具,把我的血送入口中含住的刹那,我一阵倒胃地翻了个白眼,“你到底多久没有剪指甲……”
那指甲又尖又长,总是轻而易举就抠破我的皮肉。
血把他本来淡色的嘴唇染得有些艳丽,我恍惚地想着,这个男人其实也还蛮好看,比凝润轩那些凭栏揽客的小倌还漂亮。
倏然间他出指如电,又堪堪在我眼前一寸停住,拿那双媚得慌的眼瞪住我,“你再这样瞧我,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下来……”
“眼珠有什么好吃的。”我玩味道,好似正在谈论着的不是我的眼珠。
离朱一愣,古怪地盯着我,我又扯出一道讥讽的笑,“鞭刑领受完了,你是不是,该放我下来。”
狭长的眼中有一些茫然,不过只是一瞬,又露出我熟悉的那种冷冰冰的嫌恶,等锁链被打开落进他怀里,我无意识地痛哼了一句,头一歪靠在他怀里有些想睡了。
“除了这张脸,你和他还真是半点儿都不像……”离朱说得小声。
我却睁开了眼,嘲道,“早知道像你画里那个人,我就早点儿把这张脸毁掉,让你再也找不到与他相似之人。”
暗室里那张抚琴的画中,那个低眉顺眼的男人,确实同我有七分相似,即使只看一眼,也能明辨出。
抱着我的人浑身一僵,随即紧紧捏着我的下巴,离朱恼羞成怒地从齿间挤出句话来,“你敢……”
“我就是做了你又能怎样?杀了我?”我无聊地垂下眼去。
“你要是敢,我就让你活不到十九岁生辰。”他的威逼显得不那么有力量。
我没再说话,把脑袋拱到他怀中,实在是冷得很,又饿又困,没力气和他吵架。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寒虚宫宫主,也不过是个凭吊者已死之人的可怜人罢了,想着我就忍不住低低在梦里笑出了声。
之后我如愿以偿地发了通高烧,看着丫鬟奴役在院子里来来去去,离朱脸色越是不好看,我心里就越是愉悦。
这古怪的性子也非我所愿。
只是若自小被父母抛弃在冰天雪地里,还月复一月被叫不出名字无人可解的奇毒折腾,还有个反复无常的江湖大魔头非得留你性命,恐怕没有几个正常人还能像我这般自得其乐。
对着维叶手中的镜子,我觉得自己脸又大了一圈,大概是脸皮再次厚了。
挥挥手让他把镜子拿开,我有气无力地痛吸几口气,缓了缓,又开始两眼放空地思考,为什么还要活着。
活着有千般好,世间万种姹紫千红,总有一种能入人眼,叫人生出痴缠。
可若是自生便是不被期盼的,痴缠还能否生出来,便很难说。
☆☆☆
那年冬,我住进惊雷山庄,是个比鬼谷还冷上三分的北方庄子。干家以使枪名震江湖,干随风一柄长枪还从未有过败绩,手下的营生也都上得台面,从不做鸡鸣狗盗之事。
我在屋子里闷了十来日,房间里都是苦得让人倒胃的药味。以至于后来看到“药香”一词,我都忍不住要嘲笑一番。
这一日吃完药,我含着个酸得慌的果脯,叫下人打开了窗户。
冬天还没过去,冷风灌入的刹那我把脖子往被子里缩了缩,窗台上什么东西滚下去了,一声闷响,还有一声响亮的“哎哟”。
紧接着我就听到了仆人紧张的声音,“小少爷,你怎么趴在这儿啊,窗台这么高,摔着哪儿没?”
那个少爷没吭声,正当我迷迷糊糊想睡了的时候,就有个小少年站在我床前,好奇地拿手戳戳我的脸,我睁开眼的刹那,他吓得往后一跳,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活……活……活的!”
我被他的呆样逗乐了,玩心大起,“不是呢,我死了好几日了,只是身子还没凉。你过来,给你摸摸。”
说着我从被子里伸出手,把小少爷吓得一骨碌从地上弹起来,屁股上的灰都没来得及拍就飞快跑了出去。
后来是什么时候少年渐渐长大,看我的眼神也渐渐从起初的害怕,到懵懂而迷茫的害羞,再后来即使他很少看我,眼底的厌恶也难以掩饰。
他离开惊雷山庄的那一日,我正好在庄子里住着。他没有同我道别,所以我也只能偷偷看他挺拔地立在中庭,同二师父,亲亲娘亲,还有惊雷山庄的子弟们依依惜别,甚至连庄子里的那头大肥猫他也摸了摸头。
我让维叶带着我,立在山腰树枝上,远远望着他的马踏下山去。
就在我心里的难受和对这个人的记忆渐渐淡却的时候,他却又出现在了我面前,还忘记了过去,智商低得像个未曾开蒙的小孩。
☆☆☆
当离朱把我背上紧黏的纱布扯开,带起皮肉一阵刺痛,我蓦然坐起身来,血就顺着背脊滑到了腰窝中。
“维叶,还有三日就要回去,你现在就去买拨浪鼓、面糖人儿和昆仑奴面具,若见着别的小孩玩意儿,也一并买来。”
维叶眼中闪了闪,低下头去,“是,主子。”
离朱猛一个大力把我按回去,手重重落在我的伤口上,当然他的掌心是在推着伤药。等我习惯了疼痛又想睡过去的时候,离朱猛地在我耳垂上咬了一口,嘴角还沾着血,“就这么着急回去,背上的伤好不了,我可不会替你治。”
我无所谓地咧了咧嘴,“别闹,我要睡会儿。命还在就够了。”
离朱的手僵住了,迷迷糊糊地听他念了句“有趣”,我就昏蒙蒙地睡去。第七章 戏弄
连日沉浮,待我再醒过来,已经分辨不清到底帐子外面是白天还是晚上,室内闪着微光,我撩开床帐,见到屋中有个黑影,顿时一怔。
离朱就支着头,歪在桌上打盹儿,他睡得浅,我一有动静他已是醒了。狭长的眼扫过来,又不经意地眯起。
“这是……什么时候了?”
离朱没有睁眼,“酉时已过,今日你是回不去的。”
他话音里带了得意,我忽觉背部奇痒难忍,抬手要抓,又听离朱说,“这是第五天,我在你的药里加大了安神的药剂,又连番拂你睡穴。明日已是第六日,你明天,可以走了。”
我正觉莫名其妙,那人缓缓睁开了琉璃珠子样的眼珠,走近床前来,一手轻轻抚着我的背。那难忍的痒痛缓解下来些,我的脑子也渐渐清醒。
“你有意拖过三天……”
“你着急三日回去,想必是和什么人有约。”
我无奈地讥诮道,“那也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背心猛地一痛,离朱的手指尖还戳在我的肉里,新长的嫩肉大概又破了。
“我就不想看到你如愿,你同人有约,我就要让你毁约。”离朱说着有意缓慢地往外抽手指。
我疼得有点说不出话,等缓过劲来,他的手指退出伤处,我方才低声骂了一句,“神经病……”
离朱并不为此感到生气,相反他很高兴,笑着道,“你说对了,我就是神经病。”
我一口气上不来,急喘两口,趴在床上有气无力地笑侃他,“要我替你看看吗?好歹我也是负有盛名的鬼医,让我瞧病,可是千金难求。”
离朱冷冷哼了声,把被子摔在我头上,“你还是先把自己这破身子治好,我要是个病人,看见大夫都是个今日生明日死的,一准掉头就走。”
连着睡了好几日,这天晚上有些睡不着,半梦半醒间,我迷蒙地睁眼,看见一袭黑影蹲在我床前。
脑中迟钝没有反应过来。
又眯了过去。
再醒来,那人还蹲在床前,连动作都没变一下。
我方才叹道,“维叶……”
他低着头应声,又伺候着我喝了些水,不放心地将手搭在我额头上,“属下冒犯。”
“让你买的东西,都买齐了吗?”我抿了抿还是干得发疼的嘴唇。
“都打包好放在行李中,一样也没落下。”维叶见我还渴,又喂我喝下两杯水,才帮着我翻过身,趴在床上。他顿了顿,似乎在犹豫。
“怎么了?”我有气无力地抬抬眉。
“属下想瞧一瞧主子背上的伤。”
“那个啊……不碍事。”坐在床边的人还是沉默着,连眼睛都恭顺地垂着,手掐着被子,一动没动。我无奈地叹口气,“你要看,就看吧。我自己倒不觉得怎样疼,就是痒。”
话音未落,他已经掀开被子,紧接着背上一凉,手掌覆盖上去,掌心都是微寒的。
我又有些迷糊地闭着眼。
“主子。”
“啊……?”眼睛睁不开。
“属下失职。”
“怪不得你。”我依旧没睁开眼,平直地道,“离朱毕竟曾是你的主人,你又这么老实……”
那人因为练剑而生着茧子的手在痂口上轻轻抚弄,似乎没那么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