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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殷勤的黄门和侍中,已经为帝后在树荫里铺好了一张锦毯。
陈娇前后两辈子,很少有这样清静天然的时刻,她和刘彻在毯子上坐下,笑着指点刘彻看,“你看,小韩舍人手里一拿着花,就被几个少女缠住了。”
刘彻果然张大了嘴,看得很是入神,几个侍中们,有的也渐渐把持不住,露出了神往之色,鬼鬼祟祟地往河边潜了过去,好几个年轻俊秀的少年郎,已经拉着少女隐没在了山林之间。
陈娇也看得兴致盎然,忍不住捂住口,在刘彻耳边说,“哎呀,就在野地里做那件事?脏死了,虫蚁爬进去可怎么办?”
刘彻也被她罕见的幼稚逗得大笑起来,两个人又兴味盎然地看韩说,手里擎着一枝上好的野牡丹花,想要从人群中过来,可他年轻俊秀,被几名少女挽着手唱着歌,挡在了跟前,急得远远看去,都能看到他面上的通红。
韩嫣忝为韩说的兄长,越看越觉得韩说不争气,他跺着脚说,“我去把小弟接回来!”
“又不是高门静女,还要人接!”刘彻哈哈大笑,站起身道,“算了,我看韩说和那名穿黄衣的姑娘眉来眼去有一阵子了,娇娇,牡丹花,还是我亲自采给你吧!”
也没等陈娇回话,便一路小跑,欣然冲进了载歌载舞的人群中。他年轻英俊,意气风发,顿时也被一群多情的少女团团围住,唱起了引逗情郎的歌谣。
树下的气氛却一下古怪了起来。韩嫣木着脸呆立在陈娇身侧,不敢走远,又不敢放松下来。
要不是侍中们已经逐一溜走,几个小黄门也进了山林间自顾自地玩耍,陈娇身边已经无人看守,他说不定都要追着刘彻过去。免得一旦和陈娇对上眼,就打从心底不自在出来。
在椒房殿后的那片刻温存,距今已经快一年时间,可有时候韩嫣午夜梦回,依然难忘唇上片刻的冰冷。他往往随之醒来,满身大汗,总要恐惧片刻才想起来,这件事并没有第四个人知道,否则,他早没命了。
刘彻虽然宠爱他,但也决不会纵容他和自己的妻子胡搞,陈娇和尹姬的区别在哪里,韩嫣清楚得很。这件事发生的那一刻,他一点都没感觉到不妥,甚至整个人全被撩拨起来,还想要更进一步,事后却是越想越怕,对这个冰一样冷漠而剔透的皇后,他已经发自肺腑,不敢多看一眼。
好在陈娇平时也并不过多地搭理他,对他的态度自然而然,几乎没有任何不同。就好比现在,她虽然盘坐在韩嫣身侧,但眼神却一直粘在刘彻身上,注视着他的背影没入了人群之后的山林,想来,是去采撷又一朵牡丹花了。
也是,虽然民女多情,但皇后就在身边看着,天子自然是很识趣的。
“你要是再这样束手束脚的。”
陈娇开始说话的时候,韩嫣都要怔一怔,才发觉她是向着自己开口。只是陈娇依然目注刘彻,好像正在自言自语,直到后半句话,才把眼神拉回来,放到韩嫣身上。“阿彻迟早都会起疑心的,你还是太小看他了。”
她的眼神依然清澈,对于曾经发生的事似乎没有一点后悔,而韩嫣口中发苦,他从心底苦笑了起来,也学陈娇,调转眼神去找刘彻。
刘家这两夫妻都好像磁石,只是简简单单坐在那里,都能吸引得人的眼光发弯,粘到他们身上去。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有些情不自禁妒忌刘彻,还是情不自禁,妒忌陈娇。
“微臣日后定当更加谨慎。”他干巴巴地说,“不使娘娘为之烦扰。”
陈娇又把眼神收回去,望向刘彻消失的方向,她浅浅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好像故意要和那个火热而缠绵的午后作对一样,她的态度加倍的疏离冰冷,似乎同韩嫣之间的那一瞬间**,对于陈娇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
韩嫣暗自揣想,他想知道陈娇到底知道不知道,这样的态度只会让男人更好奇,更想要证明在她冰冷的外壳下,蕴藏的热情依然如火,没有褪色。
或者陈娇知道,或者陈娇根本就不在乎,她很明白不论自己是永远都不敢去证实自己的猜想的。就算天子对他几乎百依百顺,他都不敢多此一问。
可陈娇毕竟还是激起了他的征服**,他虽然没有表现出任何**上的进犯意图,却还是在精神上逼了她一句,韩嫣听见自己问,“娘娘自少受到两宫宠爱,父为列侯,母为公主,及自长大,母仪天下,椒房独宠。可为甚么总是郁郁不乐呢?”
这问题唐突而直接,没有丝毫铺垫,就好像一柄剑,忽然间已经刺到陈娇眼前。韩嫣也不是没有坏心眼的:他几乎从来都没有看见陈娇惊慌失措的样子。除非有一个杯子碎在眼前,不然就是再大的事,也似乎都没法让陈娇动上一根眉毛,言语上的攻击,更是如此。她应对得实在太得心应手,使得他不禁由衷地问出这一句话,而这句话也因为他的真诚而分外诚恳,分外有了锋锐。
是啊,就是因为她太得心应手,太大度贤惠,才令得韩嫣由衷奇怪,由衷好奇于她的不快乐。父母千恩万宠,太皇太后、皇太后多次夸奖她的孝顺,丈夫会在回家的路上停下来,跑上几百丈路,特地去为她采一朵野牡丹,陈娇又为什么不快乐呢?
这一句话也果然奏效,陈娇面上好像忽然笼了一层轻纱,使得她的情绪一下被遮蔽在薄雾之后,令人看不分明,韩嫣用尽全力也捕捉,却也只能朦胧地感受到陈娇的一点点情绪。
而那一点点情绪,又实在是太复杂了,甚至于喜悲难辨、爱恨难分,令他只可以意会到其中的苦涩与甜蜜,却无法言传。
“或者是因为,这几年间。”出人意料地,他居然得到了他的答案。
陈娇依然目注前方,她扬起了淡淡的笑靥,望着手中擎花,缓缓步来的刘彻,口中的语气终于也有了一点温柔。
她说,“这几年间,快乐对我来说,都太奢侈,一时无法顾及。”
这几年间?为什么是这几年间?
不知为什么,韩嫣对于奢侈一说,居然心有戚戚焉,他只是不懂得陈娇为什么非得要把她的不快乐,限定在这几年。
他没有来得及多想,随着刘彻的到来,已经自动自发退到一边去,把舞台让给了年轻的帝王。
陈娇要起身迎接,却被刘彻用眼神止住,他站在陈娇身前,亲热地弯下腰来,将一朵辗转盛放,极尽姿妍的野牡丹插到陈娇发间,又在陈娇耳边低语几句,逗得她噗嗤一声,娇笑声融化了寒冰。她把嘴凑到刘彻耳边,也和他咬起了耳朵,而刘彻注视着她,眼神中慢慢的爱意与宠溺,真难以错认。
韩嫣心想,此时此刻,就算陈娇极力否认,她也依然是快乐的。
那一天他们都玩得很尽兴,韩嫣也没有去约束韩说,而是任得他在山林间野,自己陪同刘彻夫妻俩,缓缓驰马回了长安城。
他本来要自行还家的,但刘彻让他陪着自己,一道去清凉殿看奏章。“字那么多,谁看得过来,天色又晚了,你得过来帮把手。”
与其说是要帮手,倒不如说是不耐政事,为饮酒作乐找了个借口。
韩嫣看到陈娇眉头飞快地皱得一皱,好像春水上一个小小的涟漪,但很快又松开了。她若无其事地转过眼神,好像没有听到刘彻的说话。
他忽然间,似乎有些明白陈娇总是罕有欢容。
刘彻对她已经足够好,但似乎尚未足够爱。
他也不敢再推辞,只好随着帝后一道,从边门进了未央宫。
才一进宫门,就遇见一个小小的宫女,她似乎守在宫门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见到陈娇、刘彻进来,顿时满面欢容,上前抱住陈娇的腿,陈娇便弯下腰来,听她在自己耳边喁喁细语。
韩嫣都没有来得及好奇揣测,她就又直起腰来,忽然一下笑容满面,艳色甚至压得过鬓边的牡丹花,欢喜是如此真诚,打从眼睛里直放出来。
他听到陈娇说,“恭喜陛下!下午太医进永巷殿扶脉——贾美人有妊了!”
30卫女
贾姬有孕的消息,不要两天就已经传遍了未央、长乐两宫。
最高兴的当然是太后,太皇太后虽然也很喜悦,但却并不过分,一转身就叫陈娇到身边陪伴,轻声细语,宽慰了老半天,“你还年轻,孩子会有的,就算是庶长子,也算不了什么。”
第二高兴的自然是刘彻自己,将为人父,对他而言,意义要比贾姬将诞育的那个孩子更大得多。当然也要比贾姬更大得多,最深的意义,还是使帝王摆脱了自己难以言之于口的隐忧。
第三高兴的就是陈娇了,贾姬虽然即将身为人母,反而战战兢兢,没有多少喜悦。陈娇却很起劲,她似乎一下活泛了起来,仅仅是一天之内,就作兴出了几个花样,一下就把贾姬的品级给提拔了起来。
“登基这么久,后宫中虽然有几个宫女,但连个美人都没有。说起来也太不像话了,既然贾姬有了身孕,不如就索性让她升个美人的位份,自己开辟一间小殿独居吧?”陈娇就和太后商量,眉眼盈盈,居然看不出一丝不满,只有发自真心的喜悦。
王太后亦不由得深深纳罕,她反复而仔细地打量了陈娇几眼:就算是她自己,失宠多年以后,听说后宫有女子有了身孕,尚且有些酸溜溜的。更何况陈娇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就算贾姬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但第一个孩子出于谁的肚子,可是一点都不能含糊。
不管怎么说,陈娇的表现,是要比王太后预想得好得多的。如果她仗着帝王和太皇太后的宠爱,非得要把贾姬肚子里的孩子搞掉,就是刘彻都不会多说什么。难得她居然这样真心高兴,连自己都一点破绽看不出来。
不过,多的是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也好。”她就不动声色地说,“贾美人有了身孕,也就不便侍寝了,在永巷殿里居住,难免很多是非。娇娇你看,或者让她住到长信殿来,和我老婆子做个伴?”
这还是不放心陈娇,害怕她私底下动了手脚,把贾美人身上的龙种打掉。又或者也是想把贾姬拉到自己身边,做一个太后的贴心人。
陈娇眼神略黯,心中那声音已经说出了她所懒得感慨的愤怒,“要打掉还闹得这么大?哼,恐怕她都根本不会知道!小人就是小人,你不害她,她都要来害你。”
要是依太后的话来办,不知道的人,还要以为陈娇有多顾忌贾姬——这还是太后并不知道,贾姬的家人都已经在堂邑侯府的照料下安居乐业,要是知道了,只怕连索要贾家人的事都办得出来。
再说,一怀孕就能到太后身边居住,俨然有跳出未央宫的意思,她这个当皇后的,日后怎么去约束有了身孕的妃嫔?
“这恐怕也不大方便吧?”陈娇的语气还是很欣然,“阿彻对贾姬也很上心,未央宫怎么说还近点,真要让她住到长乐宫里,阿彻想看她还要过来——母后要是不放心,不妨指派几个宫人到贾姬身边照顾,那就最好不过了。”
虽然回了王太后的话,但陈娇的安排还是让太后舒心的,她唇边浮上一抹矜持的笑,却没有夸奖陈娇,而是淡淡地道,“娇娇大了,有自己的安排了。”
才有了胎,